等到她把顾照光的安排全盘数出,顾家琪道:“阿南就是舍不得姑姑。”
“好孩子,不枉姑姑疼你。”王雪娥轻声提议道,“要不,阿南和你爹爹说说,不去京里,和姑姑永远在一起?”
顾家琪摇头,道:“姑姑有很多事忙啊,阿南也不能老缠着姑姑。”
“姑姑有什么事好忙的。”
“养猪场的叔叔们不是常来找姑姑么。”
王雪娥拧眉道:“都是些杂事,什么猪血吃不完,皮毛被人偷,猪杂碎缺斤少两的,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跑几千里路来问。他们哪里有阿南的事要紧。”
“这些事姑姑不会处理,就问爹爹嘛,爹爹可厉害了。”
王雪娥不好意思,她就是不想让顾照光知道她办不好事,顾家琪笑道:“啊阿南知道了。”
“你个鬼东西,知道什么?”王雪娥娇羞,板着脸问道。
顾家琪咯咯笑,二人嬉闹一阵,略略睡去。隔日道别,小孩儿颇为不舍,恨不得姑姑还如往常一般日日陪她。王雪娥哪是不想答应,只是她现在碰上难事,再不想办法解决,就要闹开出大丑。
蔡氏领着六个丫环,在门边劝小姐,该放手该上课该学规矩了。
王雪娥心软,道:“要不姑姑再陪阿南一天?”
小孩儿拍掌叫好,蔡氏脸上收笑,道:“谢夫人,想来您事多人忙,我们就不耽搁了。”
王雪娥轻笑,回道:“什么事都没阿南重要。”
“谢夫人,您代爷管着的养猪场,可别赔光了银子。”蔡氏细声细气地说道,“那可都是小小姐未来的嫁妆哩。”
“你什么意思?”王雪娥薄怒,又脸红,还有点心虚,气势反而弱了数分。
蔡氏缓缓一笑,道:“谢夫人,乐记赌坊的高利贷息利几何?我呢,正好和乐记当家掌柜有点亲戚往来,您若一时还不上息钱,我还是能给谢夫人说说情,通融一二。”
王雪娥盛怒又觉羞耻,就是傻子,这时候也知道蔡氏是有备而来,踩她痛脚,打她脸面。
再看蔡氏,那带笑的颜,冷漠轻蔑,她高鬟如重云叠,别金枝;粉面细雪,目似寒幽;翠色宫装曳地,金钿羽肩,纤腰高束,同色罗结齐垂,兰麝冰香轻轻隐。这体贵气考究的打扮生生把随意的江湖女压到泥土里。
王雪娥心隐隐地痛,狼狈,无语。
见对手虚弱得不堪一击,蔡氏又笑,道:“谢夫人,有些事要量力而行,您不能胜任,不表示其他人不可以。”
“劳你费心!”王雪娥咬牙回道,她蹲下身,“阿南,你要争气,怎么能丢了大人威名?”狠话谁都说得,偏她底气不足,王雪娥微微苦涩道,“姑姑,过些天再来看你。”
顾家琪点头,道:“姑姑,咱们一块儿走。”
“呃,为何?”
“因为她们让姑姑不高兴啊,姑姑是阿南的乳母,她们对你不好,就是在欺负阿南。阿南要跟爹爹告状。换人。”
王雪娥噗哧一笑,胜利似地瞅着蔡氏,道:“听见了,不想被送走,就少卖弄口舌!”
蔡氏诸人咸默,及她远离,蔡氏略带恭谨神色,请小姐到东堂上课,琴棋书画礼女红等功课分六室,由六位教养婆子各主持一室授教,约定每日三课,余下时光由贴身丫环陪同熟习。
这日傍晚,顾照光到容园,他一日坐立难安,只怕女儿受委屈,天色擦黑,就来问究竟。蔡氏先在门前拦住,徐徐汇报朝日时分事。
“别的呢?”
“小姐今日学礼、书法与女红,吕嬷嬷、颜嬷嬷、江嬷嬷都道小姐慧敏。”
顾照光喜道:“我说过,阿南最是乖巧懂事。你们那些个破落事,别在她跟前耍。”
蔡氏难堪而退,顾照光进饭厅,见女儿正和丫环对餐礼,止步静看,待她复学停下,他方走上前抱起女儿问话。父女俩亲昵,感情甚融。饭罢,顾照光问女所学,小孩儿复述,头头是道。顾照光大喜。
“阿南还有别个话要跟爹爹说吗?”
“还有什么,哦,午时阿南吃到程伯母新做的菜哦,爹爹,程伯母说,还要教阿南做呢,等阿南学会,第一个送给爹爹品尝。”
顾照光见女儿不提,自己说起晨间她的乳母与新教习双方的争吵。
不想女儿转眼闷闷不乐,道:“阿南没用,姑姑受气,只能空口喊要跟爹爹告状。阿南要是真有本事,能叫她们不敢轻慢姑姑。那才好。”
顾照光欣慰又心酸,劝导女儿待她年长,无需教习时便好。
哄女入睡后,顾照光叫来蔡氏诸人,严厉敲打,若再发生这种事,遣她们回郦山毋需多言。
此后,容园内诸仆战战兢兢,都不敢轻慢小姐。
顾家琪学习时文静娴雅,并不为难众人,仆妇皆感轻松,主仆教学相长,时光融融,甚为平乐。
第十五回 老虎当家别样狂 贪财有理
再说王雪娥被蔡氏道破心中秘事,唯恐东窗事发,为顾照光不喜,无奈向师哥求救。谢天放翻看账面,一塌糊涂,不忍问她为何不早对他说明,弄到如今要靠借贷运转,事难善后。
“师妹,他们这是在欺你脸生不懂,糊弄于你。”谢天放愤然道。
“我也知,可这几万两银子怎么办?”
谢天放安抚道:“无妨,我那账面里还余些银,先补上。”
王雪娥愣愣坐定,万般失落,道:“如此,和借高利贷有何异。”
谢天放道:“先过一关,眼看端午节至,又要发肉品,若现在不补银钱,不要半月,三五日就曝光。”
王雪娥听他说得情势急,打起精神道:“师哥,你让我再想想。”
送走谢天放,王雪娥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带一沓子文件账簿,走进程府。
程大当家热情地接待谢夫人,问起来意。
王雪娥摊开文件账簿,絮絮叨叨困挠近四个月的难题。
养猪场铺面放得广,十八州府十八个场子十八个村近万户养猪人工,每天都要消耗千两银,她却不知钱都花在何处,账面入不敷出,唯靠借贷方能支撑;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她想请生财有道的财老虎程大当家,帮个忙过难关,要是能传授点赚钱的秘诀就更好了。
程大胜笑道:“这有何难,肉吃不完,咱就卖;皮毛堆积太多,咱也卖;猪杂碎被人偷,咱更要卖,还要卖好价钱,把投进去的银子全赚回来。”
“果然是程大当家的话实在,”王雪娥觉得真是找对人,“真个不知该如何谢才好。”
程大胜回道:“谢夫人客气,别说远山老弟是我兄弟,就是阿南小姐也是我看着长大,夫人有难,我程大胜不会置之不理。”
王雪娥急不可待地接问道:“那程老板准备怎么做?”
她难为情地补充,端午将至,她是迫于无法了。
“哎呀,这铺面上的事,我都交给儿子打理了。”程大胜面有难色,道就算他这做爹的也不好插手儿子家里头的事,王雪娥表示能够理解,程大胜谢她的体谅,“这样,我跟他们说声,一定帮到谢夫人摆平难事。”
“有劳程大老板。”
程大胜派人去叫儿子,不巧,他们都出去了。
王雪娥勉强一笑,道:“那我先去看看阿南。”
“真不好意思,等那两兔崽子回来,我马上叫他们来见谢夫人。”
程大胜如是说,王雪娥收拾了东西,讪讪告辞。待她走后,在外头候着的程四娘,扶着丫环的手进客厅,道新泡了参茶,正好给当家的消火。
程大胜品了口,仍不痛快,重重放下参杯,道:“你倒说说,我程大胜这么多年,跟多少人打过交道,还有比她更不着调的吗?”
他程大胜什么人,过眼的是金矿银矿铁矿军马军粮之类高风险高回报的大买卖,普通的街市米铺盐茶丝绸乃至赌场秦楼楚馆全都是交给族人姻亲打理。
做生意做到这份上,可以说这财老虎咳嗽一声,整个宣同延甘宁(宁夏甘肃延绥)三边地面都要震三震。
王雪娥不懂,她一介无名江湖草莽女,直接登门问话,在无意中藐视了程大胜。
所以,程大胜不高兴。
所以,王雪娥就必然要碰钉子。
“诶,老爷何必与那种人生气,你还不知道个,那就是个没经事的傻子,”程四娘柔柔地相劝,“眼下要紧的是这个场子,咱们可得先拿过来。王雪娥要找人平账面,在道上可不是什么新鲜事。妾身可听说,乐记专门放了二十万两银,才哄得她上钩呢。”
程大胜不语,神情里带了点狠冷意,低哼道:“挖墙角倒挖得快。”
程四娘笑,道:“老爷,您是吃惯肉的,总不能连汤也不让人呷一口么。”
对自己的手段,程大胜颇为自得,重新接过知心爱妾递上的参茶,呷一口,道:“你有个什么主意?”
“老爷甭急,您就等着鱼儿自个儿咬钩吧。”
程四娘吃吃地笑,和程大胜咬耳朵。不多久,容园那边传信,顾小姐请程夫人过去吃个饭。
程大胜笑,捏一把爱妾脸蛋:“还是你鬼。”
再说王雪娥到容园,与孩子相谈。她心事重,百般掩饰,却还是叫细心敏感的孩子察觉出来,王雪娥自不会把那样的事压在小孩心上,徒惹孩子不安。
顾家琪婉转一笑,叫丫环去请程伯母,和姑姑一道吃饭。
王雪娥与程夫人有姐妹之谊,又蒙她照顾良多,两人碰着面,果然坐到一处手握手地聊体己话。程夫人听罢,道这算什么难事,她这就去问问当家怎么回事。
程夫人风风火火,王雪娥忧愁的心放下半颗,蔡氏来添过几回茶,每次她的视线在账本处溜过,都会让王雪娥气愤又备感羞辱,就像领地被侵犯的幼兽,却不知如何保护自己。
顾家琪淡淡从容,慢慢地品雨前龙井,偶尔请姑姑尝点新品种糕饼。
未时三刻,程夫人拖来程家二公子,程思玄。
这位公子十七八岁,蓝绸夹衫,生相干净斯文,年纪不大,却因早早接触家中生意,年轻面容里带有历事的老练。
程思玄向众人问好后,又恭敬地给总督府千金行礼,说道:“小生唐突了。”
顾家琪面前有珠帘,倒不算大事。
她软软说道:“程公子不必多礼。姑姑碰上了难事,还请公子倾力相助。”
程思玄连忙道小姐客气,能为顾小姐、谢夫人分忧是他的荣幸云云。顾家琪再说话时,带了点谢意:“给程公子看座。”
躬身谢礼毕,程思玄坐定,只靠点椅边,目不斜视,温言请王雪娥不要担心,待他看过账目,瞧瞧问题出在何处,大家再一起想法办解决。
蔡氏送上新茶点后,立于珠帘前,双手交叠放于腹前三寸处,姿态恭敬,却是不退不避。
王雪娥羞赧,顾家琪出声,请蔡氏招呼程夫人玩牌,她们这些个女眷不懂经纪事,就不要在这儿瞎掺和。程夫人呵呵笑说好,蔡氏欲言又止,终究不敢在这时候驳了小姐的面,依言到隔壁摆了牌桌。
花厅这处,程思玄看完账面,拧眉沉思。
王雪娥又羞又愧,自曝自弃地说道:“二公子,你照实说,这场子还能不能救活。我受得住。”
程思玄淡然,道:“谢夫人莫急,问题虽多,还不至绝路。我看主要问题在这鲜猪肉销路不好,得想个法子,积存的肉大销,这场子就活了。”
王雪娥接道:“程大当家也是这么说,我是想过了,肉卖不掉可以做腊肉,烟熏肉,五香辣味肉肠,我在惠州吃过,味道不错,应该好卖。”
程思玄笑道:“夫人想法是好,可这作坊建在何处,资金计算,购者几何,可有计划?”
王雪娥面一红,咬牙道:“这事少不得要二公子贴钱全权置办,得利多少都补给公子。我这边只要账面能平,供将士的肉能按季到位,就成。”
程思玄忙道这生意上还是算明账为好,两人拟写契约时,程思玄定条款,由程府负责造坊制肉肠、销售,卖多少算多少利润分成;积压品由程府承担内销;契约签订十年不变。
鲜肉的事解决后,王雪娥提到这皮毛积压,量不多,堆在那儿没地方卖却招虫蝇,要是程二公子有地方处理,就全送他,以谢他出手相助帮忙大恩。
程思玄一边说怎么好意思,一边毫不客气地拟定契约,明确所有毛皮归己方所有,不需要偿付经营所得的单向得利条款。
王雪娥再谈及第三件烦心事,道:“还有那些猪杂碎,卖不得几个钱,我想不如把它们分给帮工的人,当作辛苦费,可是下面的人根本不听指挥,反说我不懂,又不能发火,十八个场子天天闹,也不知他们吵些什么。不知二公子可有良策?”
“良策倒不是良策,不过经验多了,也知道怎么管制那些刁滑之人。我可能要带些人进场子,才好管教那些不听话的场主管事。”王雪娥忙说没问题,程思玄接着说道,“还要定下些新规矩,有真才实干、又真心为猪场的人才可得猪杂碎的奖励。”
王雪娥连道极是,她就是没程二公子脑子灵活。
程思玄连忙道不敢托大,勉力为之。
“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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