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范不说还好,一说起已经逝去的父母,范晓鸥的哭声更响了。这下换做老范不住安慰她,说:“算了算了,你别哭了,看到你哭我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范晓鸥抹着眼泪,心里对老范的愧疚,加上因为欧阳明远的冷淡和疏远让她敏感的自尊心遭受到了刺激,因此哭得更加厉害。范紫过来劝,范晓鸥也不听,直到范紫说这样会影响到老爷子病情范晓鸥这才跟着范紫走出房间。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老实和我说,爷爷的邮票不见了和你有关系吗?”范紫用一双清澈却带了追究的眼睛看范晓鸥,范晓鸥避开范紫询问的眼神,低着头不开口。
范紫最不喜欢的就是范晓鸥一副木头疙瘩死不开窍的样子,不耐烦地说:“为什么你有事总不说出来,要放在心里呢?难道你以为憋着就能把胸/部撑大吗?”
说着就瞥了一眼范晓鸥微微隆起的胸/脯,又看看自己扁平的胸,连忙挺直了身子,好让娇小的胸/部更加突出。
范晓鸥泛红了脸继续沉默。
范紫等待半晌见问不出什么来,就叹口气,说:“你呀,遗传谁的毛病不好,偏偏遗传了我爸的,都是倔牛一个。好了好了,别再哭了,我爸脾气不好,你别再惹他伤心了啊!邮票没了就没了,等你长大后买还给他就行了。”
范晓鸥用袖管抹了一把眼泪点点头,转身回到了病房里陪爷爷去了。范紫看着范晓鸥开始犹如柳树抽条般开始发育的苗条身影,心里便浮现出了已经故去嫂子的背影,鼻头微酸,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邮票惹出的风波暂时平息了,范家又恢复了平静。
日子还是这样一天天过下去,不过范晓鸥对于欧阳明远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在过去的几年中,她陆续给他寄过几次信,但他从来没有再回过信。
范家依旧住在老街的房子里,青石板的小路,高高的堂屋,院子里的两丛竹子长得青翠茂密。范晓鸥的姑姑范紫仍然没嫁出去。范晓鸥也在等待和自怨自艾中逐渐长成一个纤弱敏感的十七岁少女。
这年夏天范晓鸥差了两分没考上大学。
知道高考成绩的时候范晓鸥有些失落,但还是能平静接受,她也知道自己这些年是怎么读书的,高一年的时候她本来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品学兼优,是棵好苗子。但是因为欧阳明远这件事,她的心思全不在课本上,学习渐渐一落千丈,所以考不上大学也在她预料之中。
老范虽然失望,但看到范晓鸥郁郁寡欢的样子,也不便说她,只是叹口气说:“没事,来年复读吧。”
但是范晓鸥却不想复读。高考后的这个暑假她过得有些难受。小城的夏季闷热而潮湿,范家又没有空调,范晓鸥觉得每天身上都是粘腻腻的。她不喜欢夏天,可也并不喜欢小城的冬天,阴冷阴冷的,又没有暖气,尤其遇到下雨天,那股冷飕飕的寒意会透过毛衣直钻到骨头里去,让人寒颤不断,无心度日。
姑姑对范晓鸥的埋怨不以为然,说小丫头片子,整天想这个那个的,好好过日子就是了,南方天气犯着你了吗?有本事你不住这镇上,以后嫁个北方佬到北方住去。
范紫原只是随口说说,范晓鸥却上了心思。
第八章 青春期暴动(2)
老范最近经常腿疼,那是他抗美援朝住坑道时落下的病根子,愈老愈疼得厉害。暑假里范晓鸥经常陪姑姑去市场买菜,回来和姑姑一起做饭,下午的时候会陪着老范去老年活动室喝茶打牌。
老范带她下午去喝茶打牌的时候,会讲范晓鸥爸爸小时候上学的事情,讲她爸爸学习优秀,喜欢追漂亮的女生,讲爸爸和妈妈结婚后跑长途的辛苦;也会讲他和奶奶的恋爱故事,讲他怎样把年龄改小,瞒了奶奶四岁,终于娶了小他六岁的漂亮媳妇。范晓鸥听得津津有味,老范的有趣讲演让她暂时忘记了父母早逝的哀伤,还有考不上大学的沮丧。
只有一次老范说漏了嘴。在棋牌室里经不起那些大爷大妈们的拾掇,老范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讲起了当年他抗美援朝时的人和事儿,这些事平时他都没和范晓鸥讲过。
老范突发兴致地讲他和最好的战友怎么躲炮弹,一下子窜出一米多高的围墙,炮停了又怎么也越不过去的糗事儿。讲着讲着,越讲越激动的老范忘记了范晓鸥还在旁边,叹息着说:“抗美援朝胜利之后,我被分到广州军区警备司令部通信处,专门分管邮票的。可惜——我——”
“广州军区警备司令部?那可不是谁想进都能进的,老范你真的在那里待过?”有大爷应声,狐疑地瞥了一眼老范。
“怎么,你不相信吗?我是和那个最好的战友一起进去的,他还给了我一套军邮,唉,不过从此改变了我这一辈子的命运,不提也罢。”
有老太太接着问老范:“那邮票呢,能给我们看看那宝贝吗?”
“丢了,”老范的神色黯然,“找不着了,丢了它,等于丢了我这一辈子啊。”
有不少大妈大爷哄地一声笑道:“找不着?是没有吧!老范得了,别是吹牛皮来让我们寻开心的,哈哈……”
范晓鸥站在门框边隔着一堆花白的脑袋看到爷爷在人群中尴尬的神情,她的心一抖,原来嘴角挂的浅笑也渐渐收敛了,她远远瞧见爷爷深刻的皱纹和苍老的面容,还有他脸上明显的惆怅和惋惜,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出了棋牌室。
老范兴致所至的演讲在众人的质疑和挤眉弄眼的笑容中继续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来,拄着拐杖要回家了,但却找不到范晓鸥。
有老太说:“您的宝贝孙女刚才出去了,可能是给你打开水泡茶去了。”接着又称赞道:“老范你说话虽然不靠谱,但你的孙女却还是很孝顺的。”
“谁说我爷爷说话不靠谱的?”范晓鸥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手搀扶着范立辙,一边涨红了脸要和那大妈理论,“我爷爷确实有那套邮票的,只不过被我弄丢了,等我找回来一定给你们看一下!”平时如乖乖女的范晓鸥此刻红着眼睛,兔子逼急了眼也会咬人的。
老范连忙拉住范晓鸥,好声劝导,“丫头,着什么急呢,人家王妈也是开玩笑。走啦,走啦,回去了,王妈您可别和我这个不懂事的丫头计较。”
回家的路上,范晓鸥嘴巴翘得很高,眼皮却搭拉着,老范知道范晓鸥是不高兴了。他逗着宝贝孙女:“干吗低着头啊,地上有钱捡吗?找到钱记得别给警察叔叔,给我买盒烟去。”
范晓鸥却一声不吭,半晌,老范才听到范晓鸥说:“爷爷,原来您一直是舍不得那套邮票的。我,我还以为你都忘了这事呢。”
第九章 青春期暴动(3)
“唉,我早就忘了,你可别当真,那套邮票丢的时候我早就不想了,你也别再提了。”老范赶紧声明。
“爷爷,您放心,那套邮票我会想办法找到的,”范晓鸥抬起头对老范保证道,“等我拿到邮票您第一件事就是要给那些大妈大爷们看看,看看你没有说谎。”
老范有刹那间的静默,半天他才摸摸范晓鸥的头,叹了一声说:“丫头,别管那些人说啥了,找不回来咱就不要,那邮票留着也是个祸害,我早就该扔了,所以就随它去吧。”
范晓鸥却低着头慢腾腾地走路也不反驳,步子迈得漫不经心,老范的话她根本就没听进去。
当范晓鸥郑重其事地说她不再考大学了、要上北京去找同学时候,范紫张大了嘴半天都合不拢。
“不行!”范紫郑重地告诫着范晓鸥,“给我好好考大学!你喜欢北方可以考到北方的大学,到时候你要走,我肯定不拦你,现在走的话我就告诉我爸去,看他怎么教训你!”
在范紫的眼中,范晓鸥单纯且脆弱如一枚剥了壳的鸡蛋,成长的历程应该由花朵变大树,由大树变栋梁,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成为一个品学兼优彬彬有礼热爱劳动乐于助人的四有新人。结果越是老实的孩子越是给人当头一棒喝!
“姑姑!”范晓鸥有些发急,“我再复读一年要多少钱?靠你打零工和爷爷的劳保补助,能负担得起吗?这还不算以后考大学的费用!再说,我对学习也没什么兴趣,我十八岁了,已经成年了,你和爷爷过得那么辛苦,我可以去打工赚钱让你们过得好一点,这样也不行吗?”
“不行!”范紫虽然精打细算过日子,但对于孩子学习这类的她和老范一样,是不会计较太多的,只要孩子肯念,她做牛做马都要给范晓鸥赚出学费来,“你能考多高,我就供你多高!大不了我一辈子不结婚了!”范紫加大了声音,严厉地说道。
“姑姑,你小声点,免得惊动了爷爷。”范晓鸥压低了嗓子对姑姑说道:“我可不想被爷爷发现。”
“哦,你也顾全我爸啊?”范紫没声好气,但声音还是压低了一些:“那你就别成天想七想八地刺激他呀。他病刚好点,再经不起折腾。”
“就是这样,所以我,我才想着早点找回邮票来……”范晓鸥想了想,终于下狠心对范紫说道。既然开了个头,就干脆竹筒倒豆子把那件邮票失踪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说完之后范晓鸥低着头,等候范紫的发落,不过在范紫还没发飙之前她连忙说了一句:“我要去北方就是要把邮票找回来的。等找回邮票我就回来。”
范紫有很长时间的沉默,蓦地她猛地揪住了范晓鸥的肩头,将范晓鸥晃得眼冒金星,然后小声骂道:“你这个死丫头,你知道那套邮票的价值吗!随随便便你就倒贴给臭男人啦?”
范晓鸥自知理亏,一声不吭。
“知道那男人的地址吗?”范紫比范晓鸥还着急,“过了这么多年才想着找,找得回来嘛!什么臭男人,逮住的话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不知道,我尽量吧,应该能找到,我有他的地址。所以我才想着暂时先不复读了,去北京找回邮票。” 范晓鸥吞吞吐吐地说。
“我同意你去找回邮票!”范紫想了想,还是做了最终的让步。
第十章 青春期暴动(4)
范晓鸥眼睛一亮,高兴地对范紫说:“谢谢,姑姑!”
“我话还没说完呢!去可以,不过不许放弃复读!给你一个暑假的时间,实在找不回就回来,赶紧跟着复读去,听见没有?”范紫咬牙切齿地说。
范晓鸥连忙点点头,说:“我听见了,姑姑。”
放出去的小鸟指的是什么?指的就是范晓鸥。
青春期谁都会有骚动,话说人一生中至少要有两次冲/动,一次为奋不顾身的爱情,一次为说走就走的旅行。范晓鸥觉得她也有必要冲/动一次,不暴动就不叫青春期了。
清晨6点,她就收拾好一个小行李箱,站在爷爷的房门口一会儿然后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去北京这件事她还是打算瞒着爷爷老范,因为老范绝对不会同意她只身一个人出门的。思前想后,她只好先斩后奏。希望她走后姑姑能帮她说点好话。
客运站外有条环城小溪,水却很脏且不怎么流动,候车室里铺了大理石的地板看上去尘土飞扬,小偷和一群急着回家的人在上面踩来踩去,外面汽车喇叭高声鸣叫,让人心烦意乱。范晓鸥却没觉得不习惯,她就像一只出笼的小鸟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她买了去省会的汽车票,然后再坐火车到北京去。她联系了以前高中同桌的女同学尚丽,尚丽上高中的时候和范晓鸥很要好,尚丽住校,范晓鸥是寄午生,经常带家里的好吃和尚丽分享,因此两人的感情算是很融洽的。可惜尚丽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所以在高一年下半学期的时候就辍学到北京打工去了,听说混得还不错。
在电话里听说范晓鸥要去北京,尚丽很热情地说:“来嘛,来嘛,你买好票告诉我到站时间,我去北京站接你,你来了就和我挤张床。”范晓鸥的心本来是虚的,听尚丽这么说,这才从不着边际的悬空状态落在了实地上。
小城里的客车人满为患,范晓鸥坐在靠窗的位置,车子很快就挤满了人,车子里的空气浑浊,车载电视放着老旧的成龙武打片,片子上成龙失忆了,你是谁我是谁都分辨不清楚,但进城打工的农民朋友们都咧开嘴看得津津有味。
脸红的范晓鸥刚把视线从前车椅背套上“看男科到江边医院,地球人都知道”那几行醒目的红字广告上移开,等待发车的刹那,突然就发现了车站口好象有两条她所熟悉的身影互相搀扶着在四下找人。范晓鸥很快就认出了那是她的爷爷和姑姑。
他们竟然追来了!可能是爷爷看到了她留在他老花眼镜下的字条了,范晓鸥动作很快,赶快矮下/身子,像只小泥鳅一样就钻在了座位底下,引得旁边同座的大嫂用警惕的眼神看她,同时用力抱紧了放在粗壮大腿上的装得鼓囊囊的大编织袋。
车子缓缓发动了,一直蹲在车座底下的范晓鸥直到车子开出了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