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着装和打扮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人的判断力。依据常理判断,一身安静的着装就注定不该有一个风骚的灵魂,而一身风骚的打扮就不可能拥有一个安静的灵魂。
他们一定是把她当成了一个花瓶,陶瓷制作的,精致,易碎,经不得摔。宦淑心中懊恼,她原本的入场计划终究是化为了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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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灯光流转,人声鼎沸,宴会正式开始后,餐桌也旋转起来。
众人陆续落了座,侍者为他们摊开了口布。餐桌上陈列着几道最先上来的美食,白皙锃亮的碗碟当中,秀色鲜亮的美味偶尔被“馋猫”夹了起来,入口后偶尔点评几句,菜色或者是味道。空调的温度让人感觉舒适,气氛也极其热闹,餐桌中央的几支烛火摇曳地闪烁着,又增添了几分恬谧祥和。众人围桌坐着,倒是不沉闷,莅临的虽然大都是商界各行各业有头有脸的高层人士,但自助餐的聚会方式不免减少了它的许多严肃性。
放眼扫去,众人的神态都像参加派对似的,话家常式的交流与攀谈使得谈话的内容更为随意和开放:聊男女朋友,家庭成员,世界地理,奇闻轶事,食品安全,政治政策,就业形势以及工资涨幅……大到美国经济欧盟发展,小至日常生活柴米油盐,事无巨细,不分大小,皆是聊得津津有味。
宦淑和明睿坐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靠着窗户。还是正式开吃之前的时间,宦淑却是紧皱眉头,心不在焉地把一片柠檬片加入盛了鸡尾酒的高脚玻璃杯中。目睹了众人的这番情态,她便暗想道:又谈政治——每当从事经济行业的人提及政治时候,那便或多或少带了些利己或利人的色彩。但是,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一定得安排位文辞卓越的记者或是史官,把这次关乎“国计民生”的重大会议好好措辞一番,以期大肆报道或者写入历史。
可是无论大肆报道还是载入史册,宦淑和明睿都无心参与他们的政治大论。明睿自顾自地享受美酒美食,连话也没有时间说,宦淑顾不得理会她贪吃的模样,便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林振宇:他侧着头,正和倪洁低声谈论着什么。而坐在他旁边的人,有的依旧享受着美食,有的则站立起来透过窗户欣赏夜色,有的离了位置躲到别处去了。
林振宇并没有和她们坐在一起,这是宦淑早就料到了的。
即使是受了冷落,她的爱慕虚荣也还在顽强生长着。她把目光从亲昵耳语的二人身上抽了回来,又开始回忆起她手册上提及的宾客名称来。不经意的,她把目光落在了沈执中的身上,年老资深的银行行长。宦淑念书的时候,读多了罗斯柴尔德兄弟成家发迹的传奇故事,粗浅地打听了金融融资业暗地里运作的皮毛,以及表层数字掩饰下鲜为人知的内幕。所有业内人士守口如瓶讳莫如深的一切,她都闻听了冰山一角。因此,自从她在银行工作伊始,她便不敢小觑这位为人低调,其貌不扬的顶头上司。
矮小敦实的个头,手臂和腿脚都比常人短小,因此便使得西裤的裤脚看起来过于修长,袖口也遮住了手腕褶皱成一团。标准的四只眼,近视度数很高,一摘下眼镜便什么也看不见。他是血统纯正的上海人,出生在这片土地,成家立业也在这片土地,但是前几年丧了偶,留下个宝贝儿子在国外念大学,如今是个单身的小老头(银行里的人都暗地称他为“小老头”,又害怕他听见了发怒,只好偷偷地保留这称呼)。人到中年之后,他的头顶倒是变得越发的聪明绝顶,稀稀疏疏的几绺头发,扁平的鼻子,笑起来眯成一条缝儿的小眼睛,总是乐呵呵的两个嘴角,在银行里见了正在工作的职员,总会露出两排发黄的牙齿(抽烟是他闲暇时最大的嗜好,因此牙黄)。但即便如此,众人也不觉得他的面相是和颜悦色,平易近人。相反的,不甚立体的五官反倒让他看上去有几分凶相,令人心中不禁生怕。此时,他正与“铁夫人”戴倩凝交谈。
坐在他不远处的,是一个油光满面的秃头男子,宦淑和他素未谋过面,又无人指点,所以也无法与她所了解的宴会宾客对号入座。但是陪伴在他旁边的徐艳婷宦淑是绝对认识的——同在银行工作的职员,众人皆知的“酱油王”。
“徐艳婷怎么跑到那人身边去了?”明睿起先被满桌的饕餮大餐吊足了胃口,只顾着低头填饱肚子。如今不经意间抬头瞥见了那举止亲密的二人,便有口无心地问了宦淑一句。
徐艳婷家住在闵行郊区,那里并不是一个发达的地方,而且她本来家境也不算宽裕。像一株生长在高架桥底下的花树一样,听得见高架桥上疾驰而过的汽车的声音,但是看它们不见,也领受不到高架上温暖的阳光和和煦的微风,成日在高架底下呼吸着灰尘成长,即使身在故乡也宛如是在异乡漂泊。
宦淑听罢明睿的问话,心中便这般暗忖。她本想解释一番,但是,同性之间的事情总是这样,不说则已,一说惊人。因此,她顾不上回应明睿,只是继续用眼光注视其他人。记得她的宴会宾客手册上有一句话曾经这样道:“昨日为北漂,今日为上漂,漂北漂南皆是漂。”这是她用来形容此次赴宴的pearls职员黎衍直的语句,这位始终漂泊在外的“流浪者”对她有很强的吸引力——生命力超越常人地顽强,总是在漂泊中谋求更高层次的发展,宦淑极其渴望有人能为自己引荐一下。但是众人皆繁忙,她便只好动用自己的逻辑思维,将他仔细在人群中找寻起来。
他是位很不起眼的宾客,坐在宴会厅里很安静的一个角落里,似乎怕被人打扰。宽阔的肩膀,算不得英俊的五官,面部少有表情,很是呆滞,眼睛审视着攀谈的众人,却仿佛在放空。沉默寡言的,全身上下似乎缺少活力,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上,宛若一尊希腊的雕塑。但为了显示他还是个有生命的物体,餐桌转动的过程中,他便偶尔从果盘上取下一只圣女果。
宦淑独自往高脚杯里斟了半杯红酒,欲起身与这位长久的“流浪者”攀谈一番,但见林振宇眼角的余光朝她瞥来,她便暂时不随意走动。约莫三分钟过后,林振宇走到宦淑近旁的空位上落了座。明睿刚刚未曾听到他与宦淑的谈话,因此,此刻也就笑嘻嘻地和他打了一声招呼。宦淑给他的酒里也加了一片柠檬片,又问了她刚才心中的疑问,得到解答之后就不再言语,她似乎并不领受林振宇迟来的劝慰和陪伴。
林振宇无奈地笑了一笑,看了看她头顶的美国国旗之后,便举杯朝戴倩凝所在的方位走去。
嚯,早知如此,刚才她就自己走动找寻答案了。宦淑心中不悦。
倪洁站立在大圆桌的一旁,微笑和人亲谈。此刻鎏金的灯光倾泻下来,照上她笑容妩媚的脸庞,宦淑顿时觉得,她比东方明珠更光彩照人,更鬼魅惊心。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宴会的位置布局。
菜肴差不多全部选好了,一盏盏的金属卤素吊灯接二连三地亮起来,实际到来的人大约有二十六位。男性女性,都打扮得光鲜亮丽,围着铺了洁白桌布的大圆桌坐了满满一桌,宦淑和明睿坐在靠窗的几个位置上,在他们身边的,大都是朝九晚五的工薪阶层或者白领人士,其中就包括和宦淑在一家银行工作的徐艳婷(她倒是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他们一群人蜷缩在这样一个冷清的角落里,显然是遭了遗弃和冷落。
宦淑心中起了个疙瘩,只是自顾自地欣赏起这美景来。的确,此处虽不是宴会上攀谈交流的优越位置,可绝对是赏景的优越位置。
从她坐着的位置看出去,恰恰是万国建筑群最完美的视角。加上此处地理位置居高临下,四处流光溢彩,占据着俯瞰整个上海夜景的绝对优势,在东方明珠旋转餐厅这样一个美食与美景兼备的消费场所里,她简直要只顾着欣赏美景而无暇顾及美食了。她暗自忖度:“秀色可餐”完全可以依据字面意思理解为“秀丽的景色可以当成晚餐。”
就在大家谈笑风生期间,一道道美食已经在众人眼前旋转起来,众人开了吃。诚如外界流传的“性价比不高”一样,对旋转餐厅里吃食的品种和味道的评价,宦淑仍是吝惜使用过多华丽的辞藻。刺身的种类屈指可数,今天只有三文鱼和金枪鱼可供选择;那些扇贝和法式鲈鱼脆饼鲜活漂亮,观之令人垂涎欲滴,但入口可不是色香味俱全的美味,最多是中看而不中吃;唯一值得夸耀和称赞的或许是甜点薰衣草曲奇,入口柔韧而不黏牙,馥郁迷幻的薰衣草香味缠绕齿间,时间过去很久之后,余香仍能犹存,是宦淑最最钟情的一道美味。
但对明睿来说,这许多她吃都没吃过甚至连名字也叫不出来的美味,只要进入了她的口中就是好吃的山珍海味,人间美味。况且,明睿是一个十分专情的人——专情于美食。大多数时候,她整个人就像掏空了肚子似的,只要让她置身于美食中,她便可忘却全天下。因此,当宦淑提议两人一起去熟识宴会上的人,拓宽人脉的时候,那简直就等于对牛弹琴。先别说,牛能不能听懂琴音了,就是想要拉拽这头牛去听琴音都是徒劳无功的。
宦淑拢了拢板栗色的波浪卷发,又用吸管挑起玻璃杯中的柠檬片,那小小的一片干果吸足了酒水,已被浸泡得松软膨胀。按照计划,明明是林振宇带她熟悉人脉,拉拢客源,就算今天的宴会不是宦淑自己安排操办的,她也不是主持人,但如此大费周章精心准备了一番,自己也算得上是重量级嘉宾,整场宴会下来好说歹说的总得说一句什么引起大家的注意,显示自己的存在感,但现在她连说话的份儿都没有,哪里还有什么存在感?
那厢倪洁和林振宇正热火朝天地和人攀谈议论着,这厢自己却被悄无声息地遗忘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里。徐艳婷又转移了位置,坐到先前那人的旁边,殷切交谈。宴会上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有了谈笑风生的对象,却唯独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好像与整场宴会都脱了节。她是不甘落在人后的,琉璃的灯光散落下来在宾客们的脸上凝结成柔和的醉意,众人都尽兴畅谈。宦淑思索片刻之后,便随手抓起身边的一瓶红葡萄酒,许是罗曼尼康帝。只见她的食指和拇指之间又夹了一只高脚杯子,便笑盈盈地款款向众人走去。
机会留给的从来不是有准备的人,它留给的——是爱慕虚荣的勇于展现自己的人。
在一盏金色大吊灯的灯光闪耀下,在一张铺撒着白雪似的桌布的大圆餐桌上,欢乐的气氛充溢着四周,灯火婉转琉璃得就如同一支跳跃的圆舞曲。宦淑的板栗色波浪卷发很乖巧地垂落在其中的一只肩膀上,伴随着她行走而扬起的一阵微风,恰是那水绿色抹茶长裙带来的沁人心脾的清凉。宾客桌旁,她俯身弯下腰来,卷发遮住她的一边脸庞,被灯光照耀的另一边脸庞,可以看见,她与宾客攀谈的微笑溢于言表。
简单攀谈几句过后,受了招呼的人便把杯子递过来,她往他们杯里添几滴酒,对方笑意盈盈,当然不会忘记说一句“幸会幸会”或者是“你很漂亮”之类的话,场面之词,奉承之道。只不过是毫不遮掩的敷衍几句过后,大家便又都回到忙碌的世界中各自忙活去了。
宦淑领受了这般招待,也只是佯装不知情。只记得,当酒瓶口碰触高脚杯口的那一瞬间时,徐艳婷和那嘴衔香烟的“聪明绝顶”的男人就着一盘鸡爪子评头品足,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空暇向上翻转一下。
宦淑目睹此景心中不悦,刚想要转身和另一个男子攀谈以奚落徐艳婷时,不想那男子主动转身凑到她耳边,笑道:“小姐,你的星条丝带没有系紧,美国国旗似乎要降落了。”
那油光满面的男人闻声,便叼着香烟看向她,旁边的宾客也停止谈笑看向她。宦淑一惊便红了耳根,下意识地伸手往脑后一模,那十个大别针还忠心耿耿地坚守着岗位,丝带哪里有半点掉落的痕迹,想来是那男子有意无礼的嘲笑。她气恼了,并且丢了脸,不好意思。但为了掩饰尴尬,她便笑着递过酒瓶,道:“先生如此迫切地和执瓶者攀谈,看来是要添一杯?罗曼尼康帝?”
那男子目光凝视了她几秒,尔后无声地举起自己手中的高脚杯,将里面原有的蓝色酒汁饮尽之后,两只眼睛透过杯口对宦淑笑了笑,便继续坐回了他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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