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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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明珠-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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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咖啡,不该品茶。”宦淑心中暗道。只见被红漆漆得发亮的榆木桌面上,一个空落落的烟缸,“也不抽烟,空等了那么久,只翻看一本财经杂志。”宦淑心中又道。林振宇出差去了,倪洁又不常来,能让他等的也只有沈执中行长罢了。

    新职员怎么是那么没有责任感的一个人?在整间屋子里转来转去的,也不专心工作,只一会儿给客人添几滴茶水,一会儿又在他耳边娇羞莺语几句。这样的工作态度激起了银行职员们的公愤。

    “倒像我们银行特地聘请来的服务生噢——”一位老职员低声附在宦淑耳畔道。

    “说话嗲声细语,声音讨得男人们耳朵的喜欢,也讨得女人们耳朵的厌烦。”那个中年妇女一针见血地指明。

    “只有你搭理她。”明睿用胳膊肘碰了碰宦淑。

    “也不是什么深厚的交情。”宦淑坐下来准备工作。

    说到底二人亦不过只是相识于东方明珠旋转餐厅的盛宴上,之后宦淑又在不经意间偷听了她与某个人的“深情对话”,仅此而已。宦淑也未曾料到自己竟然还会再次与二人碰面,而且还是在自己工作的银行里。而且,她虽然与蓝岚岚打过几次招呼,但这位当日谈话的女主对宦淑的窃听似乎毫不知情,于是宦淑也就并无必要过多提及了。

    “她乖巧柔婉,眉目清秀,是个小可人儿,娇嫩的花骨朵儿一样,容易凋谢,也容易惹人怜悯。但我不喜欢她,尤其是她的工作作风,迟钝磨叽又没有效率。,总之,她除了会展现自己小鸟依人的模样讨好男人,做他们近旁赘余的陪衬以外,一无是处。”宦淑在宴会宾客名册上补写了对蓝岚岚的描述。

    工作了一上午下来,才发现今天前来储蓄和办理其他各项业务的人都特别少——天气也要影响银行的工作了呢。宦淑稍微欠了欠身子,把卷发散落在两个肩膀,午餐时间及至,她要准备用餐。

    与明睿的用餐时间被无故错开,她自行收拾台面,出了银行大厅的玻璃门。

    “覃宦淑,你稍等一下。”未下得三级台阶,蓝岚岚便从办公室里跑出来喊住了宦淑。

    宦淑闻声驻足在原地。

    只见杨凛昙从厅堂里走了出来,对宦淑笑了笑(他倒是还未离去——宦淑心中惊了一惊),宦淑亦是站在原地礼节性地回以一笑。那二人自顾自地道别了一番:男方抱怨说沈行长应酬多业务忙,自己等他不来便只好麻烦他择日选时间亲自造访了;女方首先对让他等这许久表示了抱歉,但又说自己时间充裕完全可以送送他的,没必要麻烦别人;男方推辞说路程不远,她还是先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免得时间一长耽误了银行的工作;女方笑说工作任务不忙,完全可以推延到明天,男方执起她的一只手,行了吻手礼算是结束了这缠绵的道别。

    ——原来是要自己送送这位金主。宦淑看着二人噗嗤一笑,他对她行吻手礼,倒是故意把她当成了已婚女士,而她不知情,只恋恋不舍地目送他和宦淑前行,“无知者无罪。”宦淑只是径自走下台阶,指引杨先生朝前走去。

    暮秋正午的时光,天空却是阴沉沉的。二人行走在浅浅的白光里,寂静无声,梧桐大道上的梧桐树叶一片又一片随风飘落下来。世事的变幻,人世的沧桑,在这个光年速度与蜗牛速度并存的城市里,都像树木的年轮一般,岁岁年年,年年岁岁,一丝一毫,一毫一丝,都变得有迹可循,有象可追。

    从前,林振宇刚到银行就职,每次下班的时候,三个人便一起到附近的餐馆吃晚餐。那时候,他便会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和宦淑、明睿,三个人一起行走在落光了枝叶的梧桐树下,就这么,在光秃秃的梧桐枝桠下,踩踏过满地的枯枝和落叶,肆无忌惮地、无所顾忌地,一直往前走下去。

    通常情况下,林振宇偏爱走在宦淑的左后方的没有梧桐落叶的空地上,听宦淑长筒靴踩踏在梧桐叶上的声音,窸窸窣窣——窸窸窣窣——,一阵又一阵,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好似万物凋零的世界里蟋蟀空灵的叫声。当然,他们都不会忘记,明睿走着走着,突然回过头来,抬起一条腿,只站在一片落叶上,然后两手叉腰,在那金灿灿的的落叶堆里对他们两个人大笑。每逢那个时候,宦淑总是附和着与她调笑,并且把靴子踩踏在落叶上使其发出更加空灵的响声,像是为了配合这欢乐的氛围。只是,在这样欢乐的氛围里,林振宇却从来不笑。他总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人,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直到如今,宦淑也未曾想明白:到底哪条法律规定了俊俏的脸庞只能把欢喜隐藏在心底里,而不得不使一个人把冷峻和无情显露在外表上?林振宇内心里的宪法大纲到底是谁拟定编写的?以至于每一个值得欢愉的时刻他都面若寒霜,冷若冰山?

    宦淑追忆这样行走的时光,而林振宇则越来越淡忘了这样一同行走的惬意,他的野心就像是膨胀的氢气球,日复一日的充气和加速让他离宦淑愈来愈遥远。他不再用皮鞋踩踏那些凋零的枯叶,为了节省时间完成更多的业务,他通常都搭乘倪洁的顺风车,从浦东到徐汇,从徐汇到黄浦,从黄浦到静安,从静安到闵行,到上海的每一个区域,仰望东方明珠,俯瞰万国建筑群,以黄浦江为界,用一个又一个业务,连贯重新崛起的浦西和新兴发展的浦东。

    怕是有什么牛鬼蛇神剥夺了一个人欣赏美景的权利,贫穷,生活拮据以及生存的压力,不知不觉地从四面八方潮涌而来。

    “宦淑,你可愿意一直生活在贫穷的泥沼当中?”林振宇问道。

    “不,我绝不生活在贫穷的泥沼当中。”宦淑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不过是酒后的胡言与赴宴遭受冷落后的乱语而已,她倒还是一直铭记着。

    “杨先生,您要到哪里?”这么漫无目的地行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宦淑才醒悟过来,笑问杨凛昙道。此时她的脚上穿着低筒的马丁靴,鞋头尖尖的,不像老年人的棉鞋一般老土笨重,随意地行走在落叶堆里,倒给双足增添了几丝秀气,又是阵阵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杨凛昙说了地点,路程不远。宦淑告知他,先沿着梧桐大道直走到尽头,然后左拐走一百米左右,有一个专为老年人设置的晨练场,从晨练场的右侧穿过,直走一段距离,会看见一排银杏树,沿着银杏树边走边数,数到第二十六棵的时候大概就到了,最后向右转身,直接就可以到达他所说的地点。他在这里等了将近一个上午的时间,宦淑正要避着他,便有意与他拉开距离。

    杨凛昙起先听着还算清楚,可一听到要让自己去数银杏树,他便马上附加说明:“其实我是第一次来这里,对于这里的一切我都一无所知,所以我怕自己太过路痴,以至到后来还是会辜负你的悉心指导。”言下之意就是希望宦淑能把他带到目的地了。

    宦淑掸眼看他那驼色的皮大衣,只见一条蓝黑交错的格子花围巾从他的脖颈上垂落下来,他的脸颊是极其无辜的神气,就好像他真的会迷路走失了一般。宦淑把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心中暗笑:如果他当真是不认识路,那他刚刚是如何到来的?既然他已经到来了,为何又不认识返程的路?心里明明知道沈行长可能不来,为何还要空等一个上午?还不驾车?像他那一类的人,出行肯定是驾驶自己的车,又何须再去挤公交和地铁?如果他不是去搭乘公交或者地铁,那么他的车又停靠在哪里?竟要步行这样长久的路程?古往今来男女谈情相悦,大多从借东西赠小礼物开始,他倒好,竟从装傻像个迷路的人似的开始和自己搭讪了——但这样的雕虫小技也只配用来糊弄蓝岚岚那样的小女生罢了。

    “杨先生认为蓝岚岚小姐是怎样的一个人?”宦淑开门见山地问道,并没有拒绝继续为他引路。

    “是一个亟需保护和呵爱的人,像温室里的花朵一样,娇嫩,经不得风霜雨雪吹打。”杨凛昙边走边回答道。

    “您倒懂得植物的生活习性,我可是连细胞壁和细胞膜都分不清楚呢。”宦淑跟上他的脚步。

    “只是皮毛而已。”杨凛昙笑道,“植物生长都需要阳光,空气,土壤,水分和充足的营养肥料,这恐怕是它们最基本的生活习性。”

    “旁人喜欢豢养动物,您热衷培育植物。先生,冒昧地问一句,您经常把这些奇奇怪怪的植物携带在您的身边吗?”宦淑笑问。

    “偶尔,作为陪衬和娱乐的玩偶而已。”杨凛昙回应道,听不出话语间的感情。但是宦淑觉得,这样的回答很不令人满意。

    “那您可得小心甄选,有些植物是带了刺儿或者毒汁的,一不留意蛰了手或者沾染了毒液,都是一件十分悲哀的事情。”宦淑像是劝慰。

    “所以说温室的植物比野生的植物好,一个温驯乖巧,一个桀骜不驯,两种天壤之别的性格。”杨凛昙笑道。

    “如此说来,先生倒是偏爱温室里的花朵了?”宦淑语气中有些轻蔑。

    “也不全是,世间所有的华章丽句歌颂的都是动植物顽强的生命力,我也不想过分地背道而驰。一盆荒漠里来的仙人掌与一枝温室里采摘的玫瑰,说仙人掌的刺儿是散发着生命的活力,说玫瑰的刺儿却是要蛰伤了人的手。”杨凛昙似乎在为娇艳的玫瑰鸣不平。

    “您有选择玫瑰和仙人掌的权利,却没有决定它们到底是玫瑰还是仙人掌的权利。先生,您的言论到底还是一面之词。”宦淑反驳道。

    “不,人完全有把仙人掌变成玫瑰或者把玫瑰变成仙人掌的权利。当然,我指的不是在形态上,而是在它们更深层次的品格和特性上。”杨凛昙继续笑道。

    “譬如把一棵仙人掌从遥远的沙漠移植到自家的温室,按照你的喜恶癖好来培植和栽育它,供给它阳光,空气,土壤,水分和其他的营养肥料,在长年累月的时光中熏染陶冶它,这就是您所谓的把野生植物变成温室植物?”宦淑质问道。

    “那倒相当于把一株植物娶回了家。”杨凛昙瞬间把话题提升到了婚姻的层次和高度。

    “先生要与一株仙人掌或是玫瑰结合?”宦淑笑问。

    “不,我绝无意这样做。‘婚姻的自由仅存在于本阶级’(他引用恩格斯的话,认为社会仍旧阶级分明,宦淑边听边想道),我无意于与任何一株‘植物’结合。虽然你我都清楚,这里指的植物有了某些特殊的比喻义,但是我无意与它们结合,无论是一棵沙漠的仙人掌还是一株温室的玫瑰。”杨凛昙平静地说道。

    “这倒像是植物的罪过了。明知您把它们携带在身边,只是为了戏弄它们的无知,把它们作为您和朋友的谈资与笑料,它们却还是这般死皮赖脸地黏在您身边,心甘情愿做那可有可无的陪衬。”宦淑踩踏满地枯黄的秋叶,和着那窸窸窣窣的声音道。

    “或许有的人只是在享受一会儿把它们惹生气,一会儿又抚慰它们使它们重新笑容满面的乐趣。他有这样的权利,总该让漫漫人生增添一点儿使人愉悦的乐趣。”杨凛昙把前行的脚步放得更加缓慢,宦淑听罢他的话语,心中有些儿生气。

    “那您怎样看待自己把一株植物娶回家的做法?”宦淑刨根究底。

    “有时候,婚姻无异于用绳索拴住一只漂亮的玩偶。”杨凛昙对自己真实的内心毫不避讳。

    “杨先生,您——”

    “噢,宦淑小姐——”杨凛昙似乎意识到了宦淑对他过于客气的称呼,便道:“你该对我以‘你’称呼的,舍弃敬称吧,此刻我并不是你的什么领导或者上司。”那口气就好像他什么时候是宦淑的领导或者上司一样似的。

    “对某些人而言,称呼的平等亦是只存在于本阶级。杨先生,您已经到达了目的地,这便是第二十六棵银杏树。”宦淑停下了脚步,也不想与他做无益的辩驳,只指着不远处的标识牌对他道。

    杨凛昙站在路边的两株冬青树旁,仔细瞧了瞧那显眼的标识牌,转而便带着加利福尼亚州上空的太阳一样令人晕眩的微笑,另辟话题道:“宦淑小姐不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或者说电话?万一你给我引的这条路错误的话,你是不是应该对此负责重新引路呢?”

    “哦,如果真的发生如此状况的话,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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