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一等罢,你们母亲很快就会醒了。”夹谷琰目光空洞地望着两个孩子,哑着嗓子干巴巴地回答道。
尽欢闻言眸色一亮。红着眼睛扯住了不惧的手臂摇晃着,充满希冀地问道,“不惧,是这样吗?”
不惧拍了拍尽欢的手,冷然解释道。“他不过是因为对母亲愧疚,无法弥补,难免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母亲在哪里,说到底,我们比他更清楚。”
尽欢沮丧地低下头,垂下拉住不惧的手,喃喃低语道,“我明白。但我还是想要母亲在身边。”
不惧不自觉地伸手抚住胸口的铜镜,低眉,叹道。“母亲会一直在我们身边的。”随即,抬眸,慨然问道,“主上不必等了,人死不能复生,之前母亲都是死里逃生。但那不过是老天的恩赐,恩赐这种东西。是不能祈求过多的。”
夹谷琰闻言眸色似乎亮了亮,不惧面容本就酷似纤绵。此番讲道理的模样倒是越发和纤绵像了,他哑然失笑,叹道,“若你母亲在,多半也就是这番话了。”
不惧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道,“既然主上不想让母亲安息,那么,不惧只好自己动手了。”说罢轻轻挥手,手指在空中随手拨动,不消半刻,空中簌簌飞来数千只蝴蝶,色彩斑斓,让人目眩神迷。
饶是见过浮云山上踟蹰花田中百只翩然飞舞的知音蝶的夹谷琰不由得一愣,而就在他愣神的时刻蝴蝶分工有序地将棺木抬起,在不惧的召唤下,摇摇晃晃地向祠堂飞去。
夹谷琰悚然一惊,想要踱步尾随而去,却因为不吃不喝许久,腿下一软,跌坐在地上。舞文也顾不上震惊,急忙跌跌撞撞地扶起夹谷琰。夹谷琰却挣扎着起身,哑声吩咐道,“舞文,扶着孤,孤要赶紧追过去。”
祠堂外早已站好了一众大臣,因为夹谷琰的缺席,大臣们难免有些懒洋洋地各自议论起来。“这次不会又是半途取消罢?”“说不准,咱们主上不都做了两次了?”“就算是功勋卓著的主母,也不过是个女人,主上此番又是何必?”“主上就是这个痴心的。”“哦哟,身为主上,痴心可不是什么优点……”
众人正在热火朝天地嚼舌根,不惧面色冷冽地牵着尽欢从后院踱步而出。本来站在最上正中的昱儿远远见到如此模样的不惧,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空出了正中的地方。
不惧倒也不客气,坦然地拾级而上徐徐站定,推着面容憔悴的尽欢上前。尽欢终究还是有些底气不足,恳切地回头看了不惧一眼,准备往后退,却被不惧再度推了上去。昱儿见此,正要上前来主持。尽欢见此眸光陡然坚定起来,无论如何,母亲的丧礼都要由受母亲恩惠最多的自己或者是不惧才可以,偏偏不惧身份尴尬,终究也唯有自己,她咬唇暗暗做了决定,笃定地告知,“多谢世子哥哥好意。只是世子哥哥虽也成为了母亲名义上的儿子,但生身母亲安在,主持丧礼于礼不合,我既为父主亲封的公主,自然也是有足够身份在此的。”
尽欢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蝴蝶载着棺木早已绕着祠堂转了两圈,大臣们毫无心思听她的慷慨陈词,精力尽数集中在那斑斓绚丽的景色上。
不惧吩咐了身边的丫头铺好稻草,浇上火油,接过丫头递过来的火把,对着天空扬了扬,随后扔进了稻草之中,蝴蝶受了召唤以离弦之箭之势载着棺木扑进了烈火之中。
姗姗来迟的夹谷琰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那团燃烧着的烈火在焚烧的似乎并不是纤绵的尸身,而是他的最后的希冀。他近乎绝望地喝道,“快去,给孤灭火——”
扶着夹谷琰的舞文几乎被这句话震了过去,忙不迭地点头。应道,“是,主上,下臣马上就去。”说着吩咐祠堂周围守卫的人过去帮忙。
尽欢望着火舌舔舐着棺木,眸中也沾染上了摇曳的火光。父亲的这份痴心终究不能毁在这副冰冷的尸身上,她虽心有不忍,却昂起头冷然吩咐道,“主母已死,焚烧尸身乃是对母亲最大的尊重,主上他爱护母亲之心可贵。但此事并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本宫为丧礼主持,你们谁动母亲,就是在欺辱本宫。”
准备冲过来的舞文和士兵都生生刹住了脚步,看了看这边的尽欢,又看了看那边的夹谷琰。两边都是主子,都得罪不得,故而全都站在原地,为难地不知所措。
不惧则冷着脸顺势将剩下的火油全部都浇了上去,火苗腾然而起,瞬间吞没了整个棺木。夹谷琰眼中的光亮却随着火焰而骤然消失,灰败了下来。
偌大的空场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僧侣们絮絮的诵经声。
很快,烧无可烧的火焰终于疲累下来。渐渐悄无声息。不惧小心翼翼地将骨灰收进昱儿递过来的莲花浮雕白玉瓮中。
尽欢走过去抱了抱玉瓮,喃喃道,“母亲。走好。”
昱儿也走了过去,抚了抚玉瓮,低眉喃喃道,“虽然并没有受到多少照拂,但,一日为母。终生供养。”
不惧对着两人点了点头,随后捧着玉瓮走到了大臣面前。朗声道,“主母生前为逍遥城付出良多。但主母心慈不堪领受,死后无需行祭拜礼,今日既是良辰,诸位将对主母的哀思寄托在今日便可,往后,毋祭毋念。”
众臣闻言,跪拜叩首,三呼千岁,齐声高喊,“吾等终生感念主母圣恩,不敢有一日懈怠”。
呼声山响,仿佛真的感念,仿佛真的隆重。但,母亲所受的苦楚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些云烟,随着母亲的离开便氤氲而散。不惧站定,淡淡地回望了一眼站立不住的夹谷琰,唇角略略一扯,所以,他不会放过的,母亲的苦别人不懂无妨,别人不记得无妨,他一个人懂得便好,他一个人记得便好。而且,他总有一日会让这些人付出代价,一个都跑不掉。他冷然地抱着玉瓮回礼,道,“送别主母——”
众臣齐齐高呼,“送别主母——”
不惧抱着玉瓮自顾自地踱步到灵驾前,尽欢和昱儿也步下台子,站立于他身后。不惧将玉瓮放于灵驾上,随后对着守着灵驾的各位高僧行了大礼,道,“我是主母的长子,故而,母亲的灵由我来守,我愿与各位一并前行。”
尽欢没想到不惧会如此决定,满心惶恐,还不等高僧回答,急忙扯住不惧的衣袖,摇头,全然没有公主气势地带着哭腔劝说道,“不惧,母亲走了,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你不要走,不要留我一人在这里,我怕。”
不惧摸了摸尽欢的头,望着她朦胧的泪眼,长叹一声,柔声道,“尽欢,我也不想留下你一人,但我在此,我会怕。”
尽欢抹了一把泪,回身望着底下眼中丝毫没有苦痛的大臣们,仿佛看到了即将掀起波涛,她越发害怕,抿了抿唇,故作镇定地建议道,“那我们一起走。”
“哪有嫡公主还没出阁就到处跑的?”不惧晓得尽欢的无助,但这也是她必须上的一课,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继续道,“我答应你,每年我都会来看你,给你讲我的见闻,好不好?”
尽欢知道不惧做下的决定不会轻易更改,她知道他也是在为自己好,故而敛起自己的慌张,低眉咬唇问道,“要多久你才能长久地呆在我身边?”
不惧看了昱儿一眼,桀骜不驯地扬了扬下巴,跋扈道,“八年,最多十年,我会将这座城,不,整个天下收入囊中,那个时候,尽欢,这个世上再没有人能够撼动你我。我答应过你,我给你十年时间让你成为今日的我,期间我会拼尽全力护佑你,这一点是我承诺你的,自然也不会忘。所以,你放心,无论我在这世间的任何地方,我都是一心向着你的。”
尽欢心中一暖,撇了撇嘴,做了个鬼脸,道,“你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轻易原谅你。我只希望,不会有那么一日,我非要在你和爹爹之间做一个选择。”
“若有那一日,也无妨的,你选谁,我都理解。”不惧淡淡一笑,随着灵驾渐行渐远。
尽欢并没有追,只是望着长长的仪仗队,久久不能回神。终于想通了,淡淡地笑了笑,没了不惧,她也要好好过才好,恍惚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看昱儿,扁嘴道,“我俩这么忽略你,真的好吗?”
昱儿略略低眉,老成持重地轻轻叹道,“反正也不止你们两个,我习惯了。”
尽欢见他说得认真,不由得心里稍稍一酸,摇头道,“你别这样说,要不我都不好意思欺负你了。不如,以后我罩着你罢。”
“别的不多求,只要待不惧荣登大宝那一日,尽欢妹妹能够让他留我一条性命便可。”夹谷昱淡然地捧出了免死金牌的请求。
尽欢微微一呆,随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到时候我俩也会继续忽略你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一章 初醒
八年后,段世子段不惧率十万兵马破城而来,夹谷琰将城门大开,以新王仪仗迎其入城。
十里红绸的尽头,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和一位过早衰老的君王进行了短暂密谈,其中内容,无人得知,但随后君王禅位于少年,剃度出家。
府中被禁足的尽欢终于打开夏怡馆的大门的一刻,似乎一切都没变,唯一变的是门外一身玄色战袍的不惧带着她一直想念的那种浅笑如梦境般降临。她掐了掐自己,确认不是梦境,敛去即将奔腾的泪水,扬起大大的笑脸,提着裙子奔向他,却在距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笑容僵硬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父主他还好吗?”。
不惧草草点头,简略回答,“好。”
“怎么会好?你穿这身锃光瓦亮的战衣难道是为了好看的吗?”尽欢虽不见他身上的血迹,却仍然不得不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若我带兵攻城,你以为这城主府能如此安宁?”不惧嫌弃地瞪了她一眼,抿了抿唇,解释道,“夹谷琰禅位于我,和平解决了。”
尽欢闻此心下一舒,觑着他的脸色,狐疑问道,“就这样?”
不惧点了点头,简短回道,“就这样。”
尽欢却不依不饶,挑眉继续问道,“父主没说别的?”
不惧别过头,平淡回应道,“没了。”
尽欢气哼哼地指着他道,“别以为我这些年没长进。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骗我。”
不惧斜了她一眼,嫌弃道,“骗你又怎样,你有证据?”
……
刚刚在议事厅中,一身战衣不惧斜坐在夹谷琰对面。毫不客气道,“不要和我讲条件,你现下压根没有和我谈条件的筹码。”
夹谷琰咳了咳,低头笑道,“孤本来也没想和你谈什么条件。从你母亲离去的那一天开始,孤就等待着这一天……你来了。孤便能安心了。”
“什么意思?”不惧觉得自己这八年的努力就被这么一句安心轻易抹消,腾地站立而起,怒喝道。
“没错,正如你所想,这一切都是孤安排的。青狼寨的土匪是孤派去的,西陲闹饥荒,孤是特意没有开仓放粮。孤就是想给你一个契机,让你有机会坐在这里与孤面谈。”夹谷琰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泰然自若道。
不惧越发怒火中烧,恨恨地咬牙切齿道,“所以,你要邀功还是嘲笑?”
“都不是。虽然刚开始是契机,但后来的每一仗孤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派出最恰当的人去的,领军之人也个个都是骁勇善战。孤自然是有的放矢。你也见招拆招,到了最后,不是吗?”夹谷琰挑眉一笑,继续道,“况且,孤虽然有意要让你继位。但光有孤的心思是远远不够的,你需要认可与忠诚。而这些都是需要你自己去赢得的。每一场战役都是一次历练,历过了便得到了。眼下。孤拱手让位,朝中也没几个不信服的,顺利交接,不伤根底。”
“你明知我恨你,为何还要耗费如此巨大来培养我?”不惧别过头,有些别扭地问道。
“放心,不是因为你是阿毬的孩子,而是你适合。你母亲在给尽欢取名的时候,问过孤若有朝一日你入夹谷宗谱,该取何名。孤为你拟名为晟,便是觉得你能为这天下带来光明与繁盛。至于恨孤,无妨,恨孤总比同情孤要好得多。”夹谷琰再度抿了一口茶,淡淡地回道。
“就算我继续保留着段氏的身份,你也如此作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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