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鬼歪了歪唇角,喝了一口酒,然后将剩下的酒全部浇在纤绵的头上。
凛冽的风吹过本已冰凉的头顶,纤绵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师父,你做什么?”
“没做成还找理由,加之对师父又怨怼之心,所以,你得接受惩罚。”酒鬼的语气比纤绵的头顶还要冷。
纤绵越发耍起孩子脾气,别过头,用袖子抹着头上的酒水,默不作声。
酒鬼冷哼一声,顺手拿起纤绵扔下得弓和箭,示范性地搭上箭,拉开弓弦,随意地一松手,箭狠狠地射中了不远处的大树后面一只探头探脑的兔子。
纤绵瞪圆了眼睛,不顾自己拔凉的头顶,半信半疑地奔到兔子旁边,雪地中兔子的尸体已经冰凉,殷红的血迹在洁白的雪地中格外显眼。纤绵提着兔子耳朵,不免有些讪讪。
酒鬼扔下弓和箭,打了个哈欠,眸光冷冽地射向纤绵,“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做不好,还敢和我闹脾气。你说,该不该受惩罚?”
纤绵被酒鬼的目光瞪得脊背发凉,悄悄放下兔子,乖巧地走到酒鬼身边,小心翼翼地问,“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还不行吗?”
酒鬼伸手点了点纤绵已然结冰的刘海,“喏,已经给过你机会了。”说完,他对纤绵勾了勾唇角,转身,纵身一跃便上了最近的一棵树的树顶,不待纤绵发出惊叹声,便利索地借助枝丫,飞身离去,连个脚印都没有留下,纤绵傻愣了一下,环顾四周,发现酒鬼将两人所骑的马都放走了,她看着刚刚被踹灭的火堆,和不远处无辜的兔子尸体,被冷风一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无助感,她顺着酒鬼消失的方向,快速奔跑起来,一路大声呼唤着酒鬼。
然而,空荡荡的树林中只有她的呼喊的回声,她越发害怕起来,认为自己还是应该原地等待,于是便按照记忆慢慢往回走,可是以她来看,树木都长成了一个模样,全都光秃秃的挂着些微积雪,没有了青烟的指引,她根本不知该如何辨别方向。
故而,虽然她在不断地走着,可似乎一直都在原地踏步。仿佛走了很久很久,光秃秃的枝丫切割着藏蓝的天空,耳边充斥着各种不知名的奇怪声音,她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想要逃离,却不知道逃往何处,想要离开却没有出路,她只能颓然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就在她哭得没力气的时候,那个让她惦念到哭泣的懒洋洋的声音问她,“跑了这么远还有力气哭,了不起啊。”
纤绵此刻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气也不是,耍也不是,只得呆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突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酒鬼。
酒鬼有些无奈地伸手抹抹纤绵眼角的泪,将一个热腾腾的纸包递给她,“都不知道我去做什么就自己在那里瞎猜,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你自己说,是不是活该?”
纤绵抱着热乎乎的纸包,眼泪更加厉害地涌出来,她一个劲地去擦,可是就是擦不干。
酒鬼看着她一副委屈的模样,便逗她,“千万别在世子面前这样哭,真的会把他吓跑的。”
纤绵含着眼泪瞪了他一眼,眼泪霎时止住了。
酒鬼哈哈一笑,在她身旁坐下,帮她把纸包拆开,用手挥动着将松子糕软糯的香气扇进纤绵的鼻子,“不是一直没吃饭吗?”
纤绵看酒鬼那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倔强地一把推开了松子糕。酒鬼晃着酒壶站起来,用酒壶敲敲她的头,“爱吃不吃,不过,你可别后悔。”
酒鬼徐徐拿起一块慢慢地咬下去,那副惬意的表情似乎是在品尝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纤绵捂着咕噜咕噜乱叫的肚子,坚决地把头转向另一个方向。
酒鬼无所谓地耸耸肩,将背着的包袱放下,“好吧,随你。”他咬着松子糕将包袱打开,纤绵忍不住好奇偷偷瞄了一眼,竟然是一把琴,偷偷吐吐舌头,暗暗觉得这又是酒鬼的一个玩笑。
酒鬼没有理会她如释重负的表情,随手拨弄几声,“那么,惩罚开始。”
第 024 章 幻境
纤绵还没来得及问酒鬼所说的“惩罚”指代何意,酒鬼的手就开始在琴弦上上下翻飞。看起来有些破旧的古琴乐音宛如千尺之上的林间顺流而下的溪泉,清浅却带着其蜿蜒曲折的坚韧与傲气,细碎却暗含着磅礴的意境,又如东风初起,还未褪尽的冷冽混着微微萌芽的春意缱绻地拂过面庞。
随着琴音的变化,纤绵身处的树林也起了变化,树上的积雪渐渐融化,慢慢长出新的嫩芽,而酒鬼却不见了。只剩下古朴的琴声久久回荡。
纤绵呼喊了几声,可发现自己的声音瞬间湮没在琴声中,她逡巡乱走,可不论哪个方向都是一样的路,都会回到她最开始站立的地方。她虽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又强撑着走了那么远,可不复刚刚无助而害怕的心情,大约是相信一会儿酒鬼会再度凭空出现,心思一缓,身体很快就瘫软下来,她百无聊赖地靠在树旁休息。
正这样想着,琴弦发出一个绵长的角音,随后他一个变奏,曲调越发缓和悠长。而这样的乐声让人感觉心生难过,仿佛是暗夜里撕心裂肺的哭声,又像是白骨累累的战场上士兵们绝望的嚎叫。纤绵只想到母亲上次教她的那句诗:“新鬼繁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她警觉地扶着树干站立而起。
四周的树木迅速枯萎,天色很快就黯淡下来,几只乌鸦扑楞楞地掠过纤绵的头顶,啊啊地叫着。纤绵因着这有些毛骨悚然的环境,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却感觉自己碰到了什么湿呼呼的东西,她徐徐回头,发现自己扶着的那棵树像是融化了一般,从上而下慢慢化成了粘稠的黑色的汁水,而黑色汁水流经的土地像是被烧焦了一般,成为黑色无生气的样子。纤绵注视着黑色汁水的流淌,看着汁水溅到自己的裙角,裙角顿时被腐蚀掉了,还冒出缕缕青烟。她惊叫一声,狼狈地快速躲开那些汁水,却被什么绊了一脚,差点匍匐在地,她下意识地扶了一旁的另一棵树,勉强没有摔倒。可当她的手一离开这棵树,这棵树也如刚才的那棵一样融化了。
风笃笃地吹向她,凉意内外交合,她只觉得自己整个身体被浸入雪水中,凉得彻底,可腿却越发僵硬,难以动弹。她只得狠狠掐了掐自己,强迫自己转身开跑,随着她不利索的动作,四周的树木就像活了一般,一棵棵慢慢化成黏稠的汁液,汁液汇合成小小的溪流,越来越湍急,向着她奔跑的方向惊涛骇浪地袭来。
她艰难地跑着,内心里暗暗思量,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都是自己做梦,在乱想,说着还掐了自己一下,确实能够感觉到疼,可是……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屏住呼吸,仔细听琴音,现下的琴音果然与刚刚又有所不同,不成曲调却暗含肃杀之意。急流奔驰而来,她堪堪躲过,手上却被这黑色的汁液烧伤,她痛得皱眉,低头一看手背已然冒出了细密的水泡,看过之后越发觉得疼痛难忍,但脚下的步伐更不敢停,慌不择路地没命地往前跑。她所见的这些都是始于酒鬼的琴声,柔和的音万物生长,悠长的音万物沉寂,肃杀的音万物凋零,她慌乱地想着,有音才有境,那么自己所看的一切都是琴音所构筑的幻境。
幻境,就都是假的,可是在这个幻境中自己还是会被幻象伤害。她在混沌的头脑中不断找寻一个答案,有音才有境,她这样想着伸手使劲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回想母亲给自己唱的歌,哪一首都好,随便什么,夹谷琰的形象却兀自出现在脑海,手捧书卷,负手而立,蹙眉凝视着自己,薄薄的唇带着一抹蔑视的笑容,“你当真是一无是处。”她恶狠狠地咬牙切齿地对着这个身影大喊一声,“你才一无是处。”琴声忽止,四周的幻境砰然而碎。
她还在不断奔跑,终于一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她徐徐睁开一只眼,看到面前的酒鬼一手扛着琴,一手拿着酒壶悠然自得地喝酒。她急忙睁开另一只眼睛,仔细打量四周,已然夜半,树木上挂着的积雪在月光下微微发光。
酒鬼眯了眯眼,无奈地说,“若我不让你在幻境中遇到危险,你就是死在幻境中也不知道,真是,没长进。”
纤绵满腹委屈,但也争辩不出什么,眼中泛泪,扁扁嘴巴,“吓死我了,这都是什么啊,我要回去,再也不要学了。”说完,扭身就要离开。
酒鬼耸耸肩,看着纤绵小小的背影,“难道你就不想学会这个去吓唬吓唬别人?”
纤绵闻言,脚步顿了顿,这个幻境还当真是厉害,定能吓傻表哥他们,夹谷琰那家伙也定然会对自己刮目相看。她再一次被酒鬼的说辞说动,可碍于面子只是顿住脚步,内心挣扎了许久,恨恨地跺了跺脚,转了回来,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酒鬼,咬了咬唇角,“我要学,师父便教吗?”
酒鬼喝了一口酒,看着纤绵发亮的眼睛,唇角略微勾了勾,“恩。”
纤绵再度咬了咬唇角,“我要学。”
酒鬼满意地点点头,揉了揉纤绵的头,“越是厉害的东西,学起来就越是辛苦,丫头,你可明白?”
纤绵毫不犹豫地点头,“自然。”
酒鬼欣慰一笑,“我可是不会留情面的,不许哭啊。”
纤绵抹了抹已经干涸的泪痕,扬了扬下巴,“才不会哭。”
酒鬼伸出小指,纤绵拉住,晃了晃,做了约定。
酒鬼真如其所言没有留情面,而且纤绵觉得这酒鬼大约是不知道情面是个什么东西的。每当纤绵捧着满身的伤口爬也爬不起来时,酒鬼总会冷哼一声,落井下石地一脚踹过去,“那么,开始惩罚。”纤绵不是不恨的,但更多的不是恨师父,而是自己,恨自己的一无是处。
因为酒鬼教授内容的增加,以及不想让夹谷琰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纤绵便略去了去别苑的时辰,内心里期望的是夹谷琰会稍稍惦记下自己,或者来府中找寻,可一直什么都没有。
每日,纤绵都要摆射箭的架势足足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中,酒鬼还会拿着木条时不时抽打看她是否真正用力,偶尔也会絮絮解说,“射箭的目的不在于增强肌肉,拉弦时不可使出全身之力,应只让两手用力扩张,肩膀必须放松;吸气后,轻轻的将气往下压,肚子绷紧,再引弓射箭,呼气要尽量的慢而稳,而且要一口气完全呼完;引弓手轻柔地向后方伸展至完全伸直。”偶尔会一脚揣向她的小腿看她是否根基扎稳。
“明明说要教我琴的,怎么都是些这样的东西?”骑马,射箭,剑法,还要学习些古怪的兵法阵法。纤绵一边学一边抱怨。
“先教了你琴,就没有惩罚方式了,我得先准备好备用的惩罚方式,才能再教你。”酒鬼扛着琴,懒洋洋地说道。
因为害怕被困在那种倒霉幻境中,纤绵只得日日勤学苦练。不过,酒鬼也会用琴给纤绵带来福利,幻境中的时辰与现世不同,她勉强可以在幻境中稍稍修养,以备下一次的训练。
终于,纤绵成功地打到了属于自己的第一只猎物,兴冲冲地独自策马回城,准备向许久不见的夹谷琰显摆一番。毕竟,于她而言,他的认可比别人的都要重要。
第 025 章 道别
刚一进城,天就阴沉下来,纤绵看了看几近墨色的天,抱紧怀里还有些温热的兔子尸体,夹紧马肚子,加快脚程直奔别苑而去。
刚刚到了那扇破旧的门边,淅淅沥沥的雨便徐徐地落了下来,纤绵一手遮着额头,利落地跳下马,呼唤门口接应的小厮将马儿系好,刻意叮嘱他们不许通报,问了小厮夹谷琰的所在,快步冒雨穿过前庭,经过游廊,远远看到游廊尽头夹谷琰的身影,抚了抚活蹦乱跳的心口,缓了缓急促的气息,捋了捋鬓角的头发,放慢脚步,悄声地走过去。
夹谷琰穿着孔雀蓝的虎纹锦缎长衣,衣角用银线绣的蛟龙出水,面色沉静地独自站在回廊当中看着细雨如织。纤绵提着兔子耳朵,轻手轻脚地过去准备拍他一下,却听到他淡然却熟稔的声音传来,“月皎,你何时也学会铃兰这一招了?”
纤绵顿住了,说不上来心里面是一种什么感觉,像是上次木艾尝试用未熟的枇杷酿成的果酒,除了怪异的苦辣味道,还极酸,极涩。不过几个月,夹谷琰就不熟悉自己的脚步声了。她委屈地扁扁嘴,嫌恶地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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