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让她无法入眠。就在她要夺门而出的时刻,叶柔着一身玄色的劲装,将头发高高束起,背着包袱英姿飒爽地走进了纤绵所住的军帐。
纤绵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喜,差点冲过去抱住叶柔,叶柔似乎明了纤绵的焦急,对她点点头,带着她俯身绕开了几队巡逻的士兵,终于走到了晓棠被关押的军帐。
短短几日之间,晓棠明显憔悴许多,见到纤绵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一个声音。
纤绵急忙跑过去将晓棠放下来,接过叶柔递过来的水,小心翼翼地给晓棠喂了两口,细心地将流出的水擦干,关切地问道,“晓棠,好些了吗?”
晓棠无力地点点头,眸光略略扫过叶柔,“她……?”
纤绵摇摇头,知道晓棠的担心,安抚道,“没事,她答应了会帮助你,我们也只能这么相信下去。”
叶柔将包袱打开,拿出一身和纤绵所着一模一样的衣服,递给纤绵,吩咐道,“给九王妃换上。”
晓棠正疑惑着,纤绵利索地将衣服给晓棠换上,叶柔将一团棉布包递了过来,纤绵拿着布包愣了愣,叶柔不给纤绵问话的机会,抢白道,“你们两个要互换身份,这是给九王妃的假肚子。”
见纤绵还是发愣,叶柔一把将棉布包扯过去,绑在晓棠身上,然后将外衣仔细地整理一番,调整许久之后,才终于点头,顺手将面纱覆在晓棠有些瘀青的脸上,随后看了纤绵一眼,简明扼要地嘱咐道,“我这就送她走,你在这里不要动。”
“等一等。”纤绵仍旧不放心这个变幻莫测的叶柔,便将自己身上穿的金丝软甲脱下给晓棠穿上,拍了拍晓棠发愣的脸,解释道,“你不会武功,总得有层保障。”
晓棠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纤绵使劲推了出去,“快走,无双他在等你”。
一刻之中,巡逻的士兵来回走了三遍之后,叶柔终于回来,带着一只飞舞的蝴蝶,递了过去,“喏,这是九王妃让我带给你的蝴蝶。”
蝴蝶碰到纤绵伸出的手指后,幻作无形,纤绵知道这是晓棠已经离开五里之外的意思,点了点头,“那么,现下,我要装作晓棠吗?可是,我的肚子……”
叶柔只从地上捧了些土,使劲往纤绵的脸上抹了抹,将她往后一按,拾起地上刚刚捆绑晓棠的绳子,用之前的捆绑方式仔仔细细地将她绑好。
叶柔狠狠地拽了拽绳结,确保结实可靠,见纤绵无所反应,惊奇地问道,“你竟然不问我些什么就这么任我摆布?”
纤绵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绳子,坦然一笑,“我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可怕的,而且这不是我们谈好的条件吗?”
叶柔面露不忍,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她别过头,不再看纤绵,咬了咬唇,点头应和,“对,这就是我们谈好的条件,你也不要怪我。怪只怪嫡长孙殿下为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破了规矩,你不死,死的就会是他。”
纤绵偏头笑了笑,将心头的不安驱散,微微颔首,“我明白,你不用解释。我如今是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罢了。我死,也是我的命,我活,是我的幸。”
叶柔抬眸望着纤绵澄澈的眸子,握着鞭子的手微微颤抖,她闭了闭眼睛,再度看了看纤绵,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一咬牙,什么都没说地扭身出了军帐。
被站立绑在这柱子上,纤绵就算有什么睡意也都没有睡觉的心情了,她只得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
远处传来依稀的口哨声,似乎是《未眠曲》的调子,那应该是晓棠传递给无双的讯息,她都能够想象被音调召唤而来的璀璨的蝴蝶云,和一对璧人在蝴蝶云下相拥的情景。前几日提心吊胆的心情徐徐平静下来,她饶有兴致地轻声跟着哼唱起来,竟然不知不觉地慢慢睡着了。
迷糊之间,她感觉到有人在接近,她俶然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叶柔在她身畔利落地解开绳子,叶柔见她醒了,眼角觑着军帐的帘子,含笑说道,“九王妃,您这几天不吃不喝也不是事,今日,你可得吃些了。因为过了今天的事情,嫡长孙就会放您走了。”
纤绵本来了然的心情顿时升腾起几团迷雾,可明了叶柔话中的暗语,在有人监视的情况下,自己也只能装聋作哑,她慢慢点头,由着叶柔将饭食一口口喂到口中。
叶柔喂完饭,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甚至都再也没有给纤绵一个眼神,低眉顺眼地躬身走出军帐。
而叶柔刚刚出去,两个全部武装的士兵进门拉起纤绵,用铁链铐住纤绵的双脚,然后将她扔进一顶轻纱软轿,然后将铁链栓在软轿的座位上。
纤绵摆弄了半天那沉重的铁链,才清晰的明白光凭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逃跑的,只得安静地端正好姿态,堪堪在轿子中坐好,就感觉身体一轻,轿子被高高抬起,一颠一颠地将她送到了一个简易的瞭望台上。
一个士兵将琴匣送了上来,放在她的面前。她徐徐将琴匣打开,赫然是如假包换的镇国琴,她一时有些怔忡,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如此如自己所料般的顺利。这几天,舞文和夹谷珩应该已经捉拿了细作,并且在自己所说的地方部署好了兵力,自己只要奏响镇国琴封了最后的一条通路——雾云山,逍遥城此劫可度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最后一曲
逍遥城传说中以一抵百的铁卫,整齐而肃穆地举着弓箭立在城墙之上。
东秦的三万大军则以缜密的阵势浩浩荡荡地几乎将逍遥城紧紧包围。
朔风卷起地上的尘土,两军的旗子在风中哗啦啦地响着,衬托出两军的对峙越发安静。
而这安静的氛围却像是拉紧的弓弦,随时可能一箭冲出。
纤绵猜不透袁尚翊将自己安放在这里的意思,只得按兵不动,端正地坐在东秦大军的最前的瞭望台上,在软轿的轻纱中揣度着局势。不知是否错觉,以纤绵的角度来看,逍遥城兵力比之东秦,尚显不足,在如此情势下十分不利。
她忽而想起了自己之前嘱咐舞文和王不留行的事情,急忙透过轻纱在城墙上搜寻着夹谷珩或是舞文的身影,巡视几周后没有发现,她略略安下心,猜想这两人必是明白了自己的暗语,在那两处通路布好埋伏了。
就在她思考的过程当中,忽闻战鼓雷雷。
她蹙眉俯首去看,袁尚翊手下的骑兵步伐一致地迅速向逍遥城挺进,后面拖带着攻城机关的步兵也在弓箭手的掩护下紧随其后。
城墙上的铁卫毫不留情地向城门三里处射出浸了火油的箭,那处似乎提前就布好了火油阵,铁卫几支带火星的箭一落,火势迅猛地随风而起。
几匹冲在前头的马儿受了惊吓,一时间骑兵的阵形散乱开来。
纤绵正要暗喜,只见袁尚翊一挥手,鼓手换了击鼓的节奏,骑兵迅速跳下马,竟然一个个毫不犹豫地扑到了火上。后面的步兵跳上马儿,勒住受惊的马匹,从两翼包抄突围。
铁卫也迅速应对,两两射出绑好绳子的臂长的铁钉。狠狠钉在地上之后,铁钉拉紧的绳子自然形成了绊马索。
袁尚翊见势哈哈大笑,自己冲上了击鼓台,奋力击鼓。鼓点的节奏又是一变。
骑兵倏然停住,取而代之的步兵为主体快速前进。
而城墙之上的铁卫也搬上了两个铁制的大家伙,几人合力转动了机关,万箭齐发,忽啦啦地疾驰过来。
这机关的力度远远大于人力,步兵来不及竖起盾牌抵挡,就中箭倒地不起了。
而后铁卫有搬上了两台投石机,顺当地砸下了几个冲在前面勉力到达城墙的步兵。
袁尚翊随着战事的进展,不断变换鼓点的节奏,一会儿急一会儿缓。
铁卫也在不断更改着自己的应对。沉稳不迫。
如此如火如荼的战势,一时难以分辨其中谁占上风。纤绵也搞不懂这鼓点的具体含义,但她独到的观察力还是发现了袁尚翊隐约的退意。东秦这一次只派了三万的军队,若袁尚翊这次真的撤退,那便是考虑到了援军的因素。若有援军,那么对于逍遥城来说便是祸事。
噼里啪啦的箭雨中,纤绵没有考虑更多,只暗暗觉得不能放袁尚翊回去与援军汇合,不然,后患无穷。但,想要捉住袁尚翊这样聪明的人。机会从来就只有一次,瓮中捉鳖的唯一一次机会。她想到这里,三月初一,今日便是预定的死期,若她的生命只能走到这里,那么也要最后一次履行守琴人的职责。当初自己中蛊的时候。想到的活下去的理由就是要阻止袁尚翊,那么,不就是眼前的这个时刻吗?不管舞文和夹谷珩能不能布好埋伏,她能做到的先要布好,就算不成。也能稍稍缓和援军跟来之势。
她如此想着,大义凛然地抱起镇国琴,侧目屏息,在脑海中构想着雾云山的地势,手指轻动,奏响独属于雾云山的曲调。曲调随着山势的陡峭也越发凌厉高亢,她本来就虚弱的身体内的气血竟也随着曲调翻涌上来,她的注意力都在曲调上,没有余下的力气和精力去守住气血,她咽喉处一片腥甜,腹中的孩子也开始不安地躁动,她不得不缓了缓进度,手指一转,将曲调沉得很低很低,暗想着山中深潭,在风中粼粼而动,将翻涌的气血慢慢调匀,腹中的孩子们也似乎随着曲调安静下来。
终于,气血不再妄动,纤绵咬了咬唇,强迫自己抓紧眼前的机会,有些僵硬麻木的手指再次灵动地在看不到的琴弦上飞舞起来,曲调再度九转而起,直冲云霄,她几乎能够听到山势从中折断的轰隆的声响。
而她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气血比刚才的翻涌更加厉害,她知道,若是在此刻停下,只怕功亏一篑,只有忍过这段才能云开月明。
她生生地克制住自己的难受,咽下她即将出口的腥甜,手指越发灵动有力,铮铮地琴声激荡在她的心中,宛若在她的体内掀起的暴风雨,气血涌动如惊涛拍岸。
轰隆隆,半座山已然倾颓,树木也拦腰折断——
只剩下一个小节——
轰隆隆,山已经摇摇欲坠,山中的潭水已然转变了走向——
只剩下一个节拍,最后一个——
嗖地一声,一支冰冷的箭直插她的心口,突然而来的疼痛让她的手不自觉地一顿。
她迷惑地出于本能微微抬头,风恰巧吹起软轿的轻纱,她依稀看到了对自己举弓射箭的那人……
微薄的唇略抿,斜飞入鬓的眉微蹙,寒星般的眸子冷淡,看起来格外冷硬无情。
顺着箭柄从心口滴答落下的血珠让纤绵恍惚丢失的东西瞬时涌现。
此刻,她宁愿自己什么也看不到,什么都不记得。。。。。。
不记得那个为她系起披风,为她簪起发簪,为她怒目,为她浅笑,为她挑眉的那人,可为何那个记忆中模糊的面容会骤然与眼前的那人重合?
而她自以为是的隐忍,拼命压制的不甘,终究,在她以为要忘记他却再度想起他的这一刻,如涌动的地下暗河一般从一个意外碰触的接缝中喷薄而出。而随之而来的是心口漫上来的痛楚,但这样的痛楚却与冷兵器刺破肌肤的痛感不同,仿佛是带着倒刺的冰凌在她的心口绞了几番一般,冷冷的痛意在她的身体内游走,她一时竟然痛得不能动弹,而她拼命压制的那口血,终于喷出,飞溅在白色的轻纱上,竟然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正如蒲半仙所预料的一般,若自己不记得他,不对他这般用心,她或许能够好好活下去。看着那抹殷红,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勾起唇角算作是笑了笑,用僵直的手勉力将最后一个曲调完成。
铁卫的弓箭密密麻麻地射了过来,简易的瞭望台瞬间崩塌,她没有听到远处雾云山崩塌的声音是否比这处崩塌的声音要动听一些。
她恍惚地抱着琴,想到了最后自己最该做的事情,她颤抖着手指抚上耳朵,一把扯掉了耳朵上水娘师母给的坠子,放进嘴里狠狠一咬。
坠子中的烟花嗖地飞上天空,砰地一声绽放在她的头顶,白日中几乎看不到形状的烟火,似乎也预示着她生命的终结。
与此相应的瞬间,瞭望台轰然塌了,软轿也瞬时没了形状,木屑飞溅,没有了固定她的支点,沉重的铁链带着她极速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