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
“这是……”宜珈放下手中的笔,合起账册,带着疑问看向杭白。
杭白脸色很不好看,她侧了侧身,秀水整个人露了出来,她朝宜珈哭道,“求小姐救救我们家姑娘,求小姐救救我们家姑娘!”说罢,秀水狠狠给宜珈磕了三个响头,脑门砸在青砖上发出声声脆响。
平鎏侯府之事很快便在达官贵人间传了开来,但凡有点见识的都看得出,平鎏侯家的问题绝不是简单的贪污一事。谢湛是谁?开国功臣,一代封疆大吏,当年打仗的时候那好处绝对没少捞,人棺材本厚实着呢,用得着为了那么点小钱踹了自家养了几十年的儿子不止,还要赔上侯爵官邸外加一家老小的前程?!这绝对是个迷雾弹!
有门有道的类似孟老太爷的,鼻子一嗅就知道,老亲家动作如此之大,典型的弃车保帅,再联系一下最近朝里最流行的话题——夺嫡,得了,咱有数了,八成大侄子站错队了!老太爷捻着胡子想了又想,平鎏侯府虽然壮士断腕割除了毒瘤,可老皇帝的态度尚不明了,孟家素来不掺和这事儿,明面上还得和平鎏侯府暂时划清界限,暗地里谁要是想去——那就偷偷的去呗!谢老头还算是个仗义的,孟老太爷也不想在这时候落井下石,没得寒了自家人的心,也落下个无情无义的恶名。
是以,宜珈向祖母请求去平鎏侯府做客一事,明面上被老太太义正言辞的拒绝了,私底下老太太的大丫鬟悄悄给宜珈送来套精致的丫鬟服,宜珈心下明了,前脚把人送出门,后脚就关门换了衣服,带着杭白偷偷从后厨房溜出府。府里的后门大开,显然是有人行了方便,宜珈一直低着头跟在杭白身后走着,出了府,她这才舒了口气,上一次私自出府,还是在大姐及笄礼上呢!
“奴才给姑娘请安了。”没等宜珈呼吸两口新鲜空气,忽然一个中年女声响起,吓的宜珈倒吸了口冷气,一阵咳嗽,差点没把肺咳出来。
葛妈妈见自己吓到了小主子,赶忙敛了玩笑的心思,上前给宜珈拍起背来,“哎呦我的小主子,都是妈妈的错,来,顺顺气,妈妈给你拍拍。”
宜珈咳的泪花都出来了,一看竟然是多年没见的奶娘葛妈妈,心下忽的一喜,开口想说话,又是一顿猛咳,丫的再咳她都快成林妹妹了!
葛妈妈一边替宜珈顺气,一边说了自己的来意,原来孟老太太不放心孙女一人外出,寻了在府外当差的葛妈妈护上一护,宜珈点点头,努力深呼吸,领着众人往平鎏侯府赶去。
这时的谢家闭门谢客,偌大的侯府大门紧闭,宜珈带着几人从小门进了府里,秀水直将宜珈引到谢同壁的屋子。此刻,谢尚翊也在那屋,正安慰着不停垂泪的妹妹同璧,两人听到脚步声,抬眼便看到了小丫头装扮的宜珈。
谢尚翊有些尴尬,站起来似是想走,踯躅片刻又坚定的坐了下来,同璧伸长了脖子打量宜珈身后,见姑妈谢氏并未一同前来,不禁有些失望,吸了口气屏住泪水朝宜珈问道,“姑妈怎么没来?”
宜珈吩咐几人到屋外守着,只留了杭白一人在旁,顾不上多礼,回答说,“母亲身体尚未大安,大夫嘱咐静养,不得过于操心,所以……对不起,我瞒了母亲。”
同璧听后,眼里满是失落,她一下跌坐到椅子里,喃喃的说道,“我还指着姑妈能替爹爹说句话,让祖父收回成命……完了,一切都完了,呜呜,哥,一切都完了……”
谢尚翊默不作声,只轻轻搂了妹妹,一下下抚着她的背。
宜珈觉得有些愧疚,仿佛自己便是那残忍狠心的侩子手,将同璧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扼杀在摇篮里。可谢家舅舅除籍一事已成定局,纵是谢氏真来了,也未必能有任何作用,更何况谢氏目前的状态实在经不起更多的刺激,宜珈最后决定把这个消息瞒下来,她是自私,她是自利,可她一点都不想看到已有起色的谢氏再一次病倒,所以面对同璧,她只有一句对不起。
同璧依偎在哥哥怀里不停抽泣,她不明白为何昨天还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今天却忽然家破人亡,骨肉分离。
谢尚翊一夜间似是变了个人,原本那个宽和温柔的小胖子忽然沉默了起来,他揽着妹妹,嗓音嘶哑的安慰她,“一切都会好的,父亲和母亲会好好的,我们也要好好的。”
屋里几人均不作声,只有同璧间歇的抽泣声响起,忽然,屋门一下子被人推了开来,葛妈妈脸色难堪的向宜珈回禀,“小姐,皇上派人来了府里,你看我们……”
同璧脸上一下没了血色,她紧紧拽着尚翊的胳膊,哭道,“大哥,是不是皇上要来抓爹爹了?我们是不是要被抓去大牢里了?”同璧不等尚翊作答,胡言乱语起来,“听说牢里又脏又臭,到处都是老鼠,我不要去,我不要去!”
同璧把头摇得像只拨浪鼓,脸上泪痕斑驳,谢尚翊双手抓着妹妹稳住她的身子,断然说道,“不会的,不会的,同璧别怕,有大哥在,同璧不会去牢里的!我们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葛妈妈一脸为难的看着谢家兄妹,神色复杂又转向宜珈,“小姐,让外人知道我们偷偷来了这儿,怕是不好……”
宜珈思索片刻,立刻吩咐秀水,“去给我们找几套府里丫头的衣服,要快。”
众所周知,皇帝派宦官宣旨,府里头有品级有诰命的男女均需着朝服并全套大妆听旨行礼,这便给了宜珈充足的时间换了衣服。
平鎏侯府中门大开,香炉金鼎具备,谢老爷子夫妇跪在正中,尚翊和同璧分别跪在他们身后,谢宴夫妻因尚未收拾妥当,仍留在府中未走,故此次便一同跪在堂中听旨。宜珈和杭白几人远远跪在边角处,堂里跪了百多号人,多了这么几个一点也没引起他人注意。
只见那宦官摆足了架子,拖长了调子独起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平鎏侯世子谢宴违法乱纪,贪污行贿,罪大恶极,着废其世子之位,即日起流放伊犁。平鎏侯谢湛教子不严,理当同罚,然念起年事已高,又立有大功,免其大罪,降平鎏侯为三等伯,罚俸三年以示效尤,钦此——”
那宦官的话一字一句一点不漏的钻进宜珈的耳朵,一下子眼泪就掉到了地上,谢湛夫妻叩头谢恩,整座正堂里回响着隆隆谢恩之声,宜珈开不了口,张着嘴颤抖着身子磕下头去。
那宦官将圣旨交给谢老爷子,谢老夫人偷偷塞去一个荷包,那太监垫了垫分量,笑开了脸,对谢湛说道,“侯爷,呀,瞧杂家这嘴笨的,老伯爷,杂家先去撤了这匾额,您和……”太监朝跪着的谢宴努了努嘴,“再说说话,这要上了路,再见可不容易啊。”
谢湛朝太监点点头,“多谢安公公通融。”
那安公公笑得面上的一条条褶子深如沟壑,他将荷包塞进袖子,一转身斥责两个小太监道,“还愣着干什么,揭牌子去呀!”
府里其他丫鬟婆子默默的都回了自己的岗位,宜珈站起身,悄悄走到谢老夫人身后,伸手扶住她,老夫人转头一看,竟是自家外孙,刚想说话,想到几步之遥的安公公,老夫人又闭上了嘴,只拿手覆上宜珈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宜珈一下子没绷住,泪水倏倏地掉了下来,砸在老夫人满是青筋的手背上,滚烫滚烫。
谢老爷子看着跪在地上满脸茫然的儿子,叹了口气,说道,“事已成定局,你好自为之吧。”能保下谢宴这条命,能护得谢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周全,这个结局已是圣上开恩,谢老爷子感激不尽。
谢老夫人从衣服里拿出一叠银票,偷偷塞到翁氏手中,令她藏好,老夫人劝道,“这一路艰难险阻,上上下下都要打点,两个孩子我会好好看着,你放心。”翁氏千错万错,却是个忠诚的妻子,慈爱的母亲,老夫人不忍她一路受尽苦难,能帮的尽量都做全了。翁氏抖着手收了银票,大颗泪珠滴在地上,青砖上泛起朵朵暗色泪花。
“一、二、三”,正门外忽然传来“轰”地一声,众人齐齐转过头去看。
只见两个小太监登着楼梯,用杆子将“平鎏侯府”这块烫金匾额拆了下来,匾额被歪歪斜斜的拿在两名太监手中。这代表了谢湛一身峥嵘战绩,代表了谢家辉煌煊赫,由开国皇帝钦赐的匾额终是随着一声闷声,伴着飞扬的尘土,落下了帷幕。
谢老爷子只是默默地看着,看着这块他用一身征战换来的荣耀被随意堆放在门柱旁,老夫人叹了一声,闭起了双眼不再看,谢尚翊忍到这一刻终于抑制不住的闷声哭泣,同璧更是早已成了泪人,死死握着母亲的手不肯放,宜珈紧紧的用手捂住嘴,骨节根根泛白,泪水一行一行滑落。
边城,城门外发出“隆隆”地巨响,这已是蒙古大军第三次攻城,守城将领无不浴血奋战,符将军更是亲自坐镇,指挥众军击退敌人。
此时,孟闻诤和崔丹庭已换了一身粗布麻衣,两个孩子也跟着穿了一身打着补丁的平民服饰,窦墨和芝草扮作一对小夫妻,六人由袁丛骁亲自护送到北城门。
马车上,长寿小声哭泣着,平安拉着弟弟的手,一声不吭,孩子虽小,却也敏锐的察觉到他们要与父母分离。丹庭看着心疼,伸手将两个孩子揽入怀中,柔声安慰道,“长寿不哭,跟着舅妈去看看外公和外婆,很快我们就回来和爹娘团聚了。”
长寿抽抽鼻子,伸出小手指,泪涔涔的问丹庭,“舅母,拉钩保证!”
丹庭刚想伸出手指和他拉钩,闻诤忽然正声说道,“长寿,不能叫舅母,从现在起到回京为止,我是你的父亲,她是你的母亲,你要教爹和娘。”闻诤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丹庭。
长寿张大了眼睛,看了看舅舅舅妈,又委屈的看向哥哥平安。
平安迟疑的点了点头,长寿忽然飙泪了,他哭喊道,“你不是我爹,她也不是我娘,我爹叫符纪霖,他是大将军,我爹是大英雄!”
丹庭听了心里直抽,她一把抱住长寿哄道,“是是是,你爹是符将军,你爹是大英雄,长寿乖,我们不哭,舅舅还是舅舅,不是你爹。”一席话说完,丹庭只觉得眼眶湿润,孩子太可怜了。
闻诤沉默着不说话,任长寿歪在丹庭怀里哭,平安握着小拳头,极力忍住泪水,小肩膀一耸一耸的,看着极是可怜。闻诤叹了口气,大手一挥把大侄子也搂在了怀里,他笨拙的安慰道,“是舅舅错了,你们的爹娘一定会平安无事的,舅舅错了。”不一会儿,闻诤的胸前便有了暖暖的湿意,再坚强他们也不过是孩子而已。
袁丛骁一路护航,听着车内的动静,他也选择了沉默。
北城门很快便到了,孟闻诤下了马车和袁丛骁告别。
“兄弟,你多保重。”闻诤用力拍了拍袁丛骁,话语有些沉重,此去一别,或许,两人便无再见之日。
袁丛骁回打了他一拳,笑道,“怎么听你的话倒像是生离死别,别有事没事老是咒我!我命可硬得很,当初那群红毛鬼子都奈不得我,如今区区几个蒙古鞑子算什么?”
孟闻诤也不由一笑,“这倒是,你小袁将军神功盖世,天下无敌。说真的,要是你这回平安无事,还是娶个媳妇过些太平日子吧,整日打打杀杀的,也不怕把老将军气死。”
袁丛骁一挑眉,神气活泛的回他,“怕什么,不还有我哥呢么?!得了,别磨叽了,这一路够远的,你们早点上路去吧,别耽误我回去吃大嫂做的菜!”
闻诤嘴角抽搐,无奈的转过身,跃上马车,当他正要进去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袁丛骁的声音,“要是我平安活了下来,记得告诉你妹妹,我要去京城娶她!”
闻诤猛地回头,却只见袁丛骁背着身子朝他挥了挥手,策马潇洒离去。
80骨肉离
谢宴带上枷锁,跟着差役上了路,翁氏换了身棉布衣裳,只携了个心腹婆子,也跟着一道去了。正午的太阳毒辣得很,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谢尚翊和谢同壁兄妹俩直直站在门口,目送远行的父母,谢尚翊伸手握住了一旁不停颤抖的妹妹,略显嘶哑的声线响起,“不要怕,还有我在。”
谢湛老夫妻俩不忍亲历骨肉相离,宜珈搀着他们慢慢走回正屋。谢老夫人干瘦的手握着宜珈的,只听她问道,“你母亲身子可好些了?府里头的事儿,你让她别操心,就说我和她爹好好的。”
宜珈顺从的点头,旋又担心道,“如今舅舅和舅妈……”她话里一顿,谢宴和翁氏这会儿已不算是谢家人了,宜珈沉默了一瞬,改道,“宴叔叔走了,外祖母你们将来可有何打算?”
俗话说养儿防老,如今谢家丢的可不仅是个儿子。降侯为伯,除了待遇荣耀一律削减,更严重的是谢家失了世袭爵位。三等伯,位列贵族爵位末席,无世子位,嫡长子降等封为二品无权将军,若无嫡子,爵位遂止。京城里多的是王公贵亲,亲王郡王级别的好几个,伯爵府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