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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七,你刚才那话我只当没听过,从今往后你休要再提!今晚你来这儿纯是因为放心不下主母,和我一道诵经祈福了,你可记住了?”佟姨娘压低声音朝宜珞骂道,隔墙有耳,她这屋子里可有的是谢氏“好心”送来给她使唤的丫头,宜珞来她院儿这事,怕是不到天亮那屋就该知道了。
宜珞慢慢喝完最后一口茶,放下杯盏,腕子上一串红珊瑚手串在烛光下闪烁晶莹,一如她那精亮的双眼。
“姨娘,三叔不是祖母的亲生骨血,只要有祖母在一日,三叔一房便不可能翻身,故大哥和二哥不足为虑。三哥虽是二房长孙,然官职不显,人也懦弱,毕生所求不过“太平”二字,何况如今这情况,他已是母亲眼中之钉,若有异心,母亲必先除之而后快!有此三人在前,弟弟尚且年幼,未必就能引了他人注意。”宜珞拨弄着手上那串鲜艳欲滴的红珊瑚,一点一滴地说服着佟姨娘。
“姨娘,弟弟既是父亲亲子,又为大房独子,若四哥和六哥果真不在了,弟弟实打实的就是这府里的头一份!”说道此处,宜珞松开手里的珠串,抬起眼灼灼看向佟姨娘。
佟姨娘冷冷看着宜珞,质问她,“别说四少爷和六少爷未必有事,就算真触了霉头有个什么,霖少爷还好好的在呢!你弟弟没那么大野心,他和你口里‘懦弱’的三哥一样,不过是个小妇养的,过继大房也是个挂在故去丫头名下的庶子!这偌大一个孟府,他可没这本事撑得起!”
宜珞脸上一下子烧红起来,她万没有想到姨娘竟这般斩钉截铁,那一句一个的“小妇养的”,“庶子出生”,如同条条利鞭,一鞭鞭抽在她脸上,将那与生俱来的自尊连血带肉的剥下。
亲生母亲这样干脆的承认自身的低下卑微,宜珞羞愤至极,冷笑着驳斥佟姨娘,“这庶出不庶出的不过是大伯母一句话,若弟弟能讨了伯母欢心认到名下,那就是即嫡且长,谁都尊贵不过他去!到时候我看谁还敢乱嚼舌头,说那起子庶出的瞎话!”
佟姨娘见宜珞倔强的怒视自己,心下便知这孩子又想左了,她努力柔下嗓音,温和的劝她,“姨娘并没有说庶出的不好,只是,四少爷和六少爷毕竟是你的亲哥哥,你这样背后说他们,若让人听见了,怕是会说你‘凉薄’‘冷血’,于闺名不好!况且,孟府又是圣人之家,手足和睦才是根本,你委实不该这样想的”
宜珞见姨娘轻声细语,也知自己一时冲动了,刚想嘴上认个错,可听到“手足和睦”这一句,忍不住哼出一声,怪笑着说道,“是啊,孟家友爱手足,二姐可抢大姐的婚事,四姐能在二姐丧礼上做那引诱鳏夫的勾当,嫡子没有功成名就前庶子一个不许有出息,好一个兄友弟恭,手足和睦啊!真真是圣人之家!”
佟姨娘仅剩的一些耐心也让她磨没了,佟姨娘怒目瞪视,拿了手指戳她的脑袋,“好说歹说你不听,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实话告诉你,别以为你那点小九九我不知道!不就是想等你弟弟得势了好拉你一把,也嫁个达官显贵做诰命夫人么?!想拿你弟弟做踏脚板,你想也别想!”
佟姨娘一通骂去,女儿固然重要,可在将来养老的儿子面前,那便一文不值。只要闻诚平平安安长大了,甭管出息不出息,总有她一口饭吃,一张床睡,日子未必不比现在好过,要她真听了宜珞的花言巧语,猪油蒙了心干出点什么傻事,按着谢氏的性子,能给她个全尸就是老天开恩了!
想到这儿,佟姨娘万分怀疑宜珞会被冲昏了头脑做出万劫不复之事,她紧紧盯着宜珞,“你不会想了什么馊主意害得我们母子三人尸骨无存吧?”宜珞让佟姨娘骂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她死咬着下唇,使劲不让眼泪掉下来,佟姨娘逼着责问她,宜珞疯狂的摇着头,哭道,“我没有我没有!”
“姨娘!”宜珞一下朝佟姨娘跪下,跪爬着抱住她的膝盖,哭诉道,“姨娘,我就是不甘心,都是爹生娘养的,为什么我们就要伏小做低,天天看人脸色过活,动不动就落个发卖地嫁的下场,连一声抱怨都不能有!姨娘,你知道我多想和六姐一样,正大光明的唤你一声‘母亲’呐!我天天喊着主母做娘,可在她眼里我只是个低贱卑弱的下人,我怕有一天会和四姐一样被嫁去异乡再也见不到你们,孤零零一个人客死异乡啊,姨娘……”
宜珞一句句哭诉,一声声泪泣,都打在了佟姨娘心头,她顺着发丝摸着宜珞的头顶,无奈的说道,“姨娘知道,姨娘都知道,可只有忍,忍无可忍还需忍,忍到谁都忘了我们,我们才能有活路。”
佟姨娘擦了把眼泪,教导着女儿,“我从小被父亲卖进府里,在柴房里忍了六年才有机会去老太太身边伺候;跟了老爷,我忍了十年才得了你;诚哥儿更是我盼了多少年才来的儿子。珞儿,娘告诉你,要想出人头地你就得忍!忍到万事俱备,只欠春风,你才能一举成功!”
宜珞听到那一声“娘”,滚烫的眼泪又倏的掉下来,她颤抖的抱着佟姨娘,不停点着头,“女儿知道了,女儿懂了,我们要等,一起等,等到机会来的那一天。”
宜珞默默把未说出口的那一句话藏在心里,姨娘要她忍,她便忍,她们母子三人终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她心里想着,若四哥和六哥不在了,只剩那牙牙学语的幼儿霖哥儿又如何?这年头孩子的夭折率有多高她不是不知道,三房本还有个五少爷,未过周岁还没来得起取名就因着一场伤风去了,一点儿不干净的食物能让他们泻得虚脱,风一吹疹子高烧就随之而来,只要一点手段,只要一个不注意……孩子总是如此的虚弱不堪。
宜珞将头埋进佟姨娘怀里,藏起她叵测的心思,佟姨娘搂着女儿,心里却想着早日把宜珞嫁出去,宜珞的心思她堵不起,为了母子三人都能有条活路,早早把她嫁出府去或是唯一的法子。母女两人虽相拥相偎,心里却各怀鬼胎。
这一晚,三少爷闻询也没睡个好觉,倒不是他也动了歪心思,纯是他老婆赵氏给烦的。赵氏也是出身官家,对官场上的事儿不说见识匪浅,也是耳熟能详的。她这会儿正和闻询“饭后运动”,闻询专注的啃着老婆香香的脖子,摸着那细细的水蛇腰心猿意马,努力制造第三代。
闻询正啃的开心,赵疏柔忽然来了句,“相公,你说,四叔他会没事的吧?”
“嗯……”闻询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侧过头啃另一边脖子,赵氏配合的扭了头方便他咬。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呢?举子暴乱可不是件小事啊!”赵氏觉得闻询喷出的热气有些痒,挪了挪身子躲过热气,忽然又想到一茬,“还有六叔,怎么不声不响就跑了?你看公公婆婆脸色多差啊?”
做为大门不出二门少迈的资深宅女,赵疏柔对她所能接触到的八卦本着一颗热情的心,她也没尴尬的姨娘婆婆,自是对顶头上司倍加关注,可惜,她的合作伙伴并不怎么高兴她对工作如此认真。
闻询一脸黑线的抬起头,盯着赵氏看了半响,你妹啊!跟你老公躺在一张床上还能想别的男人,数目还不止一个!浸你猪笼哦!
赵氏没察觉,依旧专心致志的等着闻询的回答,闻询讨了个没趣,气哼哼的敷衍她,“有祖父和父亲在,总出不了差错,我们小辈专心当差就是了,别去想那些个有的没的。”闻询脑子转的也挺快,他怕赵氏万一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触了上头那几个的逆鳞,大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赵氏不知道有没有听出闻询的弦外音,见丈夫说完半响都没有动作,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彪悍的问他,“怎么不继续了?”
闻询瞟她一眼,嘴上不饶她,“你都关心起我四弟和六弟了,我这做哥哥的怎能不也多关心关心?睡了,明儿早去府衙里好好打听打听。”说罢,闻询转过身子,对着里墙睡了,不一会儿便传来憨实的打呼声。
赵氏一噎,又不敢推他,只得憋着劲侧过身子躺下,睡觉睡觉!盖着棉被纯睡觉!
第二日清晨,孟家有官爵的都早早上朝去了,早朝过后,孟二爷特意寻了借口留下来,给几个机要太监塞足了银两,这才得了机会参见龙颜。孟二爷依着和老父商量好的台词和皇帝求了一通,终是得了首肯,允他私下江南暗地里查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面上以病假为由准了他半个月的休假。
孟二爷得了皇命,当天回到府中一阵打点,傍晚不到便带着几个侍卫乘夜下江南去了。走之前,孟二爷又隔着门,往里头望谢氏,谢氏身子好多了,便是知道二爷在门口等着,谢氏也没叫耿妈妈开门让他进去,宜珈看着心急,乘着谢氏不注意一溜烟跑出房门,恰好与门口的父亲撞了个正着。
宜珈乖巧的给父亲行了礼,故意大声问道,“父亲为何站在门口?外头风大,着凉了可就不好了!”
宜珈竖起耳朵听屋里的动静,可惜屋里照样一点儿声都没有,宜珈失望的撇撇嘴,她爹妈到底是怎么了?亲妈不给力,宜珈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父亲身上,谁知,孟二爷扮演了一阵望妻石,坚定的打了退堂鼓。
“珈儿,我一会儿就要去外省办差去了,没个十天半日怕是赶不回来。你娘身体不适,你也是大姑娘了,这些日子家里多看顾着点,万一有急事可找你祖父商议,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好好照顾你娘。”孟二爷对着宜珈说道,神色严肃,态度郑重。
宜珈先是有些发愣,随后重重点头,“父亲放心,我定会好好守着我们这个家的。”孟家便是她的家,他们便是她最亲最爱的人。
孟二爷点点头,学着宜珈放大了喉咙,说了最后一句,“我会带着闻谨一道回来的,你们放心。”
宜珈顺着他的视线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屋里始终没有动静,二爷看了最后一眼,转过身子往屋外走去,宜珈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怔忪,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如此深深眷恋着这个家,希望父亲母亲,兄弟姐妹能欢聚一堂。
宜珈眺望着天边,似要穿过万里河山,看向那远房的亲人。也不知道,大白的信送到了没有?
此时正被宜珈想念的大白展翅翱翔在无边天际中,巴掌大一块地里关了这么些时日,大白觉得它浑身的毛都要发霉了,抖抖翅膀,大白假扮滑翔机,直上直下,前翻后翻360°后空翻,各种体操特技来一遍!
在它的激烈运动下,忽然一根红线飘荡在空中,红线悠悠荡荡飘到大白眼前,大白眼皮子一抽,下意识往自己右腿上看了一眼,顿时冷汗刷的留下,大白哀嚎一声,老子把信给弄丢了!
73、乌龙信。。。
燕云十六州,古往今来为边关征战重地,千百年来多次易主。元太祖成吉思汗大军南下,横扫河北,改燕云十六州为燕京。后元朝灭南宋,统一全国,元世祖忽必烈定燕京为中都,迁都于此,更名为“大都”,历经蒙古统治近百年。本朝太祖帅军从元兵手中夺回燕云十六州,后令符家军驻守云八州抗御外敌,眨眼间数十年已倏忽而过,云九州处汉蒙交界处,州内自是人种混杂,异域风情随处可见。
街旁有座宝顶尖塔楼,金纸糊墙,朱漆为栏,薄薄的细沙帘子随风飘出,透出股香艳迤逦的味道,窗边趴着一个个美艳女子,或是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的异域女郎,或是轻纱拂面,媚眼如丝的波斯姑娘,又或是娇羞可人,欲拒还迎的汉家碧玉,单是远远路过便能闻到一阵异香扑鼻,直叫人酸麻了心肺,恨不得一头扎进这销金窝,再不出来。
街市热闹非凡,人头攒动,商人小贩讨价还价的声音络绎不绝,各种吆呼声充斥于耳,忽然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踏地声,“嚓,嚓,嚓”,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响,街道上的人群熟练的往两旁退去,中间空出一条大道来。打头的是个骑着匹枣红色骏马的少年郎,他剑眉星目,背脊直挺,手里握着缰绳,人微向前倾,修长的双腿紧紧夹着马腹,一马当先飞驰而去,身后两列手持长矛的步兵整装列队尾随,挺拔秀颀的身姿直让那宝顶楼里的姑娘羞红了脸,更有甚者从高高的窗户里抛出轻柔的丝巾,妄图得一眼那少年郎的注意,可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俊秀少年头也未抬,带着一队兵甲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众人眼里。
一个初来边关的棕发绿眼商人拱了拱一旁的小贩,悄声问他,“这边关竟没人了么,怎的找个如此年轻的毛头小伙带兵?”
小贩懒得抬头,鄙夷的说道,“浅薄也就算了,非要说出来招人笑话,告诉你,这可是镇国将军袁家的二公子,三岁学武,十岁就跟着老将军上战场保家卫国了,经验丰富着呢!袁公子如今可是咱符将军的得力臂膀,和你们那儿只会喝花酒撒银子的败家子可不能比!人家是真正的将门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