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下了慈祥自省祖母样的老太太神色凛然,话也刺耳的多,全然没了刚才在众人面前的温和模样,“让你那嫂子收拾收拾,过两天搬出孟府。”
一个响雷炸在闵氏头上,饶是早有心理准备,闵氏也没想到婆母这么不留情面,大奶奶硬着头皮求情道,“婆婆,眼下京城地价昂贵,嫂子孤儿寡母的怕是难有栖身之所。”
老太太瞥了一眼闵氏,从袖子里掏出张薄纸,鄙夷的扔到闵氏脚下,“栖身之所,哼,你那嫂子富得连王府都买得起,你就不用替她费心了。”
闵氏一头雾水,捡过那张纸粗略扫了两眼,这一看顿时没了血色,捏着纸又从头往下看了一遍,倒吸一口冷气,京里梧桐巷三进宅子一栋、挂名米铺三家、首饰铺子两间、绸缎庄一座、还有间古玩店,卖的字画器皿已在京城小有名气。这单子上还详细列着每间铺子年收益数额,精细的令人发指。这些年闵氏虽然给了嫂子不少钱,但与在京城置的这些地皮相比,全然不够看。闵氏心里也有数,嫂子身边的体积钱怕是不少,却万万没想到竟然多到了这个地步,她的嫁妆全部加起来怕是也比不上闵太太的存款!
宜琬见母亲瞠目结舌,忍不住微微侧身瞄了一眼,看到纸上长长一串店铺名单,宜琬也不由愣住了,随后便是被欺骗了的愤怒和羞耻——她们母女俩居然被闵太太当猴耍了这么多年!
“嗬,我跟你说的话,你从来都不听,如今证据确凿,你不信也不行。”老太太话里透着露骨的讽刺,激得闵氏脸色青白交错。“今个儿我们就把话说开了,不管你那嫂子打的什么主意,都劝她断了这念想,别说我这关她过不去,被你得罪狠了的纯娘第一个就不同意。”
大奶奶两眼定在单子上,什么话都说不出口,老太太也没打算继续姑息养奸,斩钉截铁的宣判:“过去你前前后后贴补给你那嫂子的那些,那是你娘家带来的,我管不着也没打算管,但这家里大爷留下的那份产业不能动!况且如今宜琬横竖是要嫁去侯府的,我给姑娘们准备的嫁妆都是一式一样的,不多不少共六十四抬,你要是想宜琬的嫁妆体面丰厚些,这些就都由你自己添上,我这做祖母的一碗水端平不加阻挠。”老太太的话明里暗里都表达着这么一个中心思想:你若是少送些给你那娘家嫂子,宜琬的陪嫁就多些!
“等宜琬嫁了,你的心事了了,我会派人去你院子里砌做小佛堂,你就去佛前常伴大爷左右吧,这么多年俨儿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这是老太太对闵氏的惩罚,人呢,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闵氏猛的抬头看向老太太,老太太神色淡然,一派坦荡,闵氏挣扎了半天,终于女儿战胜了娘家,颓废的低下头,懦懦答应,“媳妇都听您的。”身边的宜琬眼圈通红,拉着闵氏的衣袖一万个不愿意,闵氏轻轻拂下女儿的手,紧紧握在手里。
老太太达到了目的,使人送大奶奶母女俩回去,大奶奶走到门口,突然转过身子,一向软弱没有主心骨的闵氏此刻忽然像变了个人,眼神里透着倔强,一字一句问向老太太:“婆婆,宜琬好歹也是大爷最后的骨血,您能用大爷的名义做保,宜琬的婚事会顺顺利利,无磕无碰的是么?”
老太太没想到闵氏会提到儿子,心里一软,表情柔了几分,沉着声音回答:“二丫头有她父亲保佑着,会平平安安的,你不必担心。”
闵氏得了保证,又深深看了老太太一眼,转过头跨出门槛,整个人像是松了口气,尾随其后的宜琬小声的抽泣着,肩膀不自主地耸动着,看着煞是可怜。
孟老太太叹了口气,老迈的声音在宜琬和闵氏身后响起,闵氏不由地挺直了脊梁,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夜色渐深,这孟府里却灯火通明,多少人睁着眼流泪到天明。
这整出戏里隔山观虎斗最没心事的当属三奶奶沈氏了,可这会儿她却开心不起来了,三姑娘宜琏正跪在她屋子里,满脸决绝,神色哀戚。
“母亲,女儿愿意嫁去文府,求母亲恩准。”三姑娘两颊露着红晕,却神色坚定话语恳切。
沈氏怀疑自己耳朵不好使了,不敢置信地问她:“你一个未嫁姑娘,怎么把嫁啊娶啊随口挂在嘴上,不像话。”
三姑娘直直跪在地上,抬起眼径直看向沈氏,“母亲,女儿所说并非玩笑,女儿心甘情愿嫁入文府,为祖父祖母分忧解难,为孟家重塑名声,免得遭人话柄指摘我们出尔反尔、逢高踩低。”
宜琏信念坚定,任沈氏再三打量也毫不动摇,沈氏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立时急了起来,“宜琏你说的什么混话,儿女婚姻之事当由父母做主,我和你父亲还没说话,你自己做什么主去。”
沈氏是个严格按照古代闺秀标准养出来的女子,最知道的就是姑娘家名声的重要性,要是让人听到些风声,说宜琏不害臊思春思得亲口向母亲求嫁,她干脆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这种话你给我吞回去,再敢说出口我可绝不轻饶。”沈氏腮帮子气得鼓鼓的,眼睛睁圆了瞪着自家姑娘。
“母亲莫急,女儿并非信口开河胡言乱语,实乃再三考虑才做此决定,请母亲听女儿解释。”知女莫若母,这句话反一反也是成立的,琏姑娘深知对付自家亲妈,只有掰开了揉碎了讲,她才能明白,宜琏深吸一口气,理顺了思路,开始给沈氏洗脑了。
“母亲,您是不是觉得文家门庭败落,家底薄弱,怕我嫁去文家受苦操劳?”沈氏脸上就差明明白白写着——文家这种破落户,老娘看不上——这几个大字了,宜琏一上来就把沈氏心里的大实话抖落了出来,沈氏鼻子里哼出口气,转头不看宜琏。
三姑娘叹口气,继续说:“更何况,大姐和二姐都看不上文家公子,二姐要嫁的是侯府世子,大姐估摸着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我要是捡着人家不要的当成宝,只怕我们三房在大房、二房跟前也抹不开面子,抬不起头做人。”宜琏剖析的很精准,沈氏多年来暗地里和二房叫着劲,好不容易这次看着谢氏出了个大丑,她可不甘愿转手就把自己的笑柄送到人家手里。
沈氏改换嘴里冷哼了,知道还来气我,你这个不孝女!
“母亲担忧的女儿又何尝不清楚,可女儿不能和二姐一样只为自己着想,放着大哥和五妹不理不睬,不顾大局自私自利。”宜琏知道沈氏除了爱和嫡系比苗头外,其余的心思大多放在了他们兄妹三人身上,果不其然,听到另两个孩子的名字,沈氏终于转过头,正眼瞧宜琏了。
“这事儿关谏哥儿和宜璐什么事?”三奶奶忍不住问她。
宜琏惨笑一声,说道:“母亲,我们是个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么。这府里上上下下对着我们,嘴上说的远比唱的还好听。是啊,大哥是长孙,我们是嫡女,可爹爹到底不是从老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们和二房隔着的是条真真实实的鸿沟!大姐二姐的婚事几年前老太太就悉心考量,四处打探,不留一点余力的忙活。我和两位姐姐相差不过一两岁,您看老太太可曾留意过女儿?”这话直至老太太偏心眼,在当时看来几乎是大逆不道之言,这回事关重大,宜琏也顾不上了,只敢悄悄给沈氏指出。
“许是老太太想着给个恩典,让老爷和我自己做主呢?”沈氏想想,女儿说的像是实话,可她宁愿老太太别想起宜琏,万一胡乱给配个小子可怎么办?她不放心,要亲自相看才作数。
宜琏看了沈氏一眼,心里有些无奈,却又不能再明着指责祖母处事不公,只得换了话题继续,“祖母或是有她的道理,可母亲再想想大哥哥,我孟家是书香世家,大哥屡试不第,哪怕是长孙,可他在祖父眼里的地位怕是一落千丈,一日不如一日,二房的谨哥儿和诤哥儿到底也大了,到时候两相一比,大哥怕是更不得祖父欢心了。父亲又远在异乡,女儿说句冒大不讳的话,父亲身边还有二哥哥,有八妹妹,就是把我们忘了也未可知。”宜琏说完这一通话,再看向沈氏,不出所料沈氏面色凝重,也意识到了处境的艰难。
三姑娘心里嘘叹,面上摆出一副哀戚的表情,眼里蓄着泪水,“母亲,您难道真要看着我们母子四人低如尘埃,任人摆布么?”
沈氏早被宜琏这番话说得心惊肉跳,再听这一句,顿时打了个冷颤,人吓得一下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不,没人能欺辱我们母子,绝不!”
“那就请母亲答应女儿的请求,允女儿嫁入文府,只有这样,才能让祖父和祖母记着三房有一个为了孟家名声牺牲付出的孙女!让父亲知道他有一个大贤大义的女儿!也让二房永远欠我们一个还不清的人情!母亲,用女儿一个,换您和大哥五妹三人后半生的富贵喜乐,宜琏心甘情愿,求母亲成全!”宜琏强忍着泪把话说完,随后端端正正给沈氏扣了三个响头。
沈氏长大了嘴却说不出一句话,眼里不由自主地往下掉泪珠,一手扶着椅子把手,一手攥着帕子,心神不定的回她,“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
宜琏终是没绷住,小声啜泣起来,拉着沈氏的衣角把头埋进母亲的怀里,母女俩抱在一起哭得泪流满面。
这宅子里还有一处,闵太太眼睛哭得通红,肿得活像个核桃,哀哀凄凄的把小姑子送出门,看着闵氏走远了,闵太太拿帕子一擦眼睛,转过头进了屋子,脸上面无表情的。
她闺女雪融想不明白,偏头问她娘:“母亲,搬去梧桐巷有什么不好的,那儿我们是正经主子,不用再看姑妈脸色度日了。”
闵太太狠铁不成钢的睨了雪融一眼,教训道:“我平时教你的东西你都学到哪儿去了,背靠大树好乘凉,离了这孟家谁还会给我们面子!”没了孟家这座挡箭牌,她那些如狼似虎的生意伙伴哪儿那么好打发!
雪融撇撇嘴,好吧,她还是喜欢自己当家作主的日子!
闵太太抿抿嘴,她早料到会有分道扬镳的这一天,却没想到老太太手脚那么快,居然把自己查了个底朝天,闵氏这步棋怕是走到头了,好在这么多年她的退路也准备得挺充分,构不成什么大损失。
闵太太斜眼看了看一旁站着伺候的庶女秋漪,弯了弯嘴角,既然撕破了脸皮,那她这棋下得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38打击报复
孟家最近低气压盘旋,偶尔有小范围局部雷阵雨暴发,场所通常是大姑娘闺房。谢老爷子手脚很快,默写了整整一个排的外孙女婿候选人名单快递给女儿参考,谢氏挑挑眉,不出意外的发现老爷子挑的全是军营里的人物,颇有点和孟家老太爷对着干的味道。二奶奶谢氏对付敌人的手段如寒风般猛烈,轮到她劝解从小两地分隔堪称“熟悉的陌生人”的大闺女时,这个本事就大打折扣的从满级一下子掉到初级,所以引导大姑娘走出失恋的阴影、旁敲侧击大姑娘对大兵同志持不持好感这些个光荣任务就落到了宜珈头上,宜珈苦逼的信使生涯从早晨开始。
孟老太太年老体衰,本就到了该享清福的日子,连日来又频频遭受重大打击,于是顺理成章的病倒了。所谓病来如山倒,昨个儿还精神活泛、打得动老虎骂得动大奶奶,睡了一夜老太太忽然就四肢无力、脸色枯黄,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满堂子孙纷纷赶来探病,看得老太太精气神更差了,最后还是老太爷做主,留下大姑娘一人侍疾,旁的人该干嘛干嘛去,老太太点点头,一屋子人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谢氏给宜珈使了个颜色,宜珈一缩脖子装看不见,二奶奶磨牙,伸手作势要掐,宜珈赶忙把头点得和拨浪鼓一个频率,谢氏的手拐了个弯抚了抚一丝不乱的发髻,嘴角弧度上扬,算你识相!宜珈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要不是亲妈我能咬你!
谢氏不理她,施施然带着群丫鬟走远了,宜珈目送谢氏背影,磨蹭得连最后一个丫头的裙角都看不见了,小姑娘左脚踩踩右脚,拇指合着食指捏来捏去,犹犹豫豫拖拖拉拉,一旁的杭白都快看不下去了——我的小姐哎,看了这么多书,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句话您还不明白?早死早超生,阿米豆腐,善哉善哉。
宜珈伸长了脖子小心翼翼往屋子里看了看,见老太太已经睡下了,宜琼给老太太仔细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走出屋子,吩咐左右丫鬟小心伺候着,随后往门口走来,看样子是要去监督灶上烧着的药汁。磨不过去了,拖到最后一秒的宜珈只得小跑上前,谄媚得迎向大姐,小脸上仰,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看向宜琼,使劲传递着自己“无害”的形象,搭讪她:“大姐姐,祖母身体可还好?”
大姑娘近来精神抑郁,脸色怏怏的,原本泛着珠光色的粉嫩脸蛋如今有些苍白,圆润的下巴削瘦的有些冒尖,眼看着就要变成后世畅销人脸一个的鞋拔子了。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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