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了,换上一身艳服,梳头化妆,正要坐上马车到知府衙门,刘鸨母却又将我叫了回去。
“此行恐怕不妥,”刘鸨母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现任知府可不是什么好鸟。姑娘还有命案缠身,万一借此要挟姑娘,只怕姑娘会吃亏。”
我有些无所谓:“那刘妈妈还要将我关回去吗?”
“我只是想治治那个小贱人,关姑娘什么事!”刘妈妈让人做了饭菜端过来,又将田甜拉到我面前,“姑娘既然喜欢,那我就做个顺水人情,让她留在姑娘身边吧。”
田甜昨夜受了冻,鼻水直流。见到我,一边笑,一边悄无声息地将鼻涕抹到刘鸨母的衣服上。刘鸨母发现后,伸手要打她。田甜见势不妙,按我教的那样,撒腿就跑。
刘鸨母又胖,金莲不足三寸,追不上。旁边的龟奴也不来帮忙,懒懒地站在一旁看热闹。刘鸨母气得要死,一屁股坐在地上,骂了老半天,竟嗷嗷哭起来。
最后还是我来安慰她:“小孩家不懂事,您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呢。大过年的,刘妈妈应该开心点才是。”
“你不知道啊!”刘鸨母哭天抢地,鼻涕一把泪一把:“想当年,我刘婉婉也是名满江南的名妓。只可惜人老色衰,往日的客人都跑到别人怀里去了,见我跟见鬼一样东躲西藏。我无儿无女,要不是生财有道,不被白眼剜死,也会被活活饿死!”
她越说越激动,将自己的陈年往事都抖落出来:“就拿那个吏部郎中吴魁来说吧,当初他穷得叮当响,是我好吃好喝地招待,将自己活命的钱拿去给他当盘缠,让他考科举。现如今他发达了,不见我也就罢了,连欠的钱也不说还!还有那个大理寺评事,太常寺少卿……他们负心忘义,连这个小贱人也敢骑在我头上——老天啊,我不如死了算了!”
她活脱脱就是一骂街的泼妇。对这样一个女人,我实在无法同情:“刘妈妈这是何苦呢!若心中无你,就是当着他们的面去死,人家也不会怜惜你一分一毫,到头来不过是自寻短见罢了。”
刘鸨母安静下来,紧紧抓住我的衣袖,两眼急切又可怜:“那我如何是好?”
她脸上的浓妆早已化开,红一片黑一片,露出难看的皱纹和雀斑。我忽然从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心里很不舒服:“该忘的都忘了,就当从未发生过。”
是啊,该忘的都忘了。莫路是错误,吴桥只能当过客。只是八道啊,你救了我的性命,纵然无缘,我又怎么舍得忘掉你?
刘鸨母或许听了我的劝解,倒也没拿田甜怎么样,还给了她一碗饭。田甜狼吞虎咽,吃完了,又看向我的碗,眼巴巴的。
我觉得好笑,便将碗推给她。她一开始颇为拘谨,犹豫了一阵,便端起碗,风卷残云似的,吃得一干二净。田甜吃完了饭,便跑出去找人玩,只是没多久便垂头丧气地回到我跟前,“姐姐,你给我讲故事好吗?”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像是受了排挤。见田甜还是穿着那一身旧衣,脸也脏兮兮的,我便猜出了其中的缘由。
刘鸨母除了经营妓院外,也做瘦马的生意,从穷人家买来女孩,从小调~教。所以会根据容貌妍媸将女子分为三六九等,分别授予技能,卖入不同的人家。那些漂亮的,卖的价高,待遇自然好些。
而田甜长得丑,是刘鸨母眼中“赔钱货”,待遇自然差许多。那些小孩见刘鸨母不待见她,便仗势欺人,将她孤立起来。
我拜托刘鸨母找来几身孩童穿的旧衣服,又提了两桶水到厨房烧开,给田甜洗了澡。之后给她换上干净的穿着,扎了两个麻花辫。虽然田甜长得不好看,但一收拾倒也清爽了许多。
“姐姐,”她叫着我,有些腼腆:“我要是能像你那样好看,该多好啊!”
她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很是招人喜欢。我心中的阴霾多少驱散了一些:“比姐姐好看的人多着呢!你若见一个像一个,岂不成了四不像?”
她一脸天真:“什么叫四不像?”
见她如此单纯,不染尘垢,又带着几分可爱。我“噗嗤”一声笑了:“是一种动物,似马非马,似驴非驴,似牛非牛,似鹿非鹿。长得很奇特,相传是姜太公的坐骑。”
“那它是不是和姐姐一样,都是妖精?”
“姐姐不是妖精啊!”我真是哭笑不得:“我和你一样都是普通人。”
“哦。”
她有些小小的失望,低着头,不肯再言语。
“怎么了?”我问她。
“姐姐如果是妖精的话,我就可以央求姐姐将我变好看——”她的愿望竟如此简单:“这样就不会有人讨厌我了。”
莫名的,胸口有些闷。身在此朝,要怎么告诉她不要做男人的附属品,女子有才亦是德呢?我摸着她的头,安慰她:“黄月英也很丑,诸葛亮不是照样娶她做老婆吗?真正有德行的人,更注重女子的才能与品行,是不会在意女子容貌出身的。”
她似懂非懂,用神往的表情问我:“那姐姐可以教我读书吗?”
古代的繁体字我还是认得的,可是未必写得出来。记得旁边的庭院每日都会传来稚嫩的读书声,我便问她:“甜儿,这里有教书的先生吗?”
田甜点点头:“有。”
田甜又补充道:“他人可好了。昨天见我饿得厉害,还弄鳝鱼、汤圆给我吃。”
感情偷东西的是他!古代的读书人不是很迂腐吗?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他倒是挺另类。只是为什么敢去偷,却不敢承认,让田甜白白受了一次委屈。
我对田甜说:“你带我去借两本书过来,我先教你认字。”
刘鸨母倒是个讲究的人,虽然教女子读书并非出于善意,却也极下功夫。
那个类似于原来世界中学校教室的房间,宽敞明亮,素洁雅致,整齐地摆放着桌子椅子,还生有炉火取暖。不过窗子却是开着的,倒也不怎么暖和。走廊的窗户上趴着两个有两个小姑娘,羞涩地往里看,想进来却又不敢进来。
因为已经下课,房里只有那个教书的先生。一身白衣,跪坐在垫子上,自顾自地弹筝。琴声悠扬清远,怡然自得,甚是动听。
我在心中揶揄一番,白色本是高雅之色,只是穿的人多了,自然就变得俗不可耐。八道是白狐,变幻成人形,穿白色无可厚非。但此人又不是神仙,装什么仙风道骨?我看更像是守丧才对。
“小女子这厢有礼了。”我走到他面前,向他行了个礼,说明了来意:“听闻先生大名,饱读圣贤之书,可否借上一本让我参阅?”
他手不离筝,继续弹奏:“在下段玄,字墨通,与姑娘幸会。”
断弦①?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反正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哪儿的弦断了?不会是脑子吧。”
田甜跟在我后面,一脸的无辜:“叔叔,弦断了是不是就少了一根?”
听出我拐着弯儿骂他,那人不急不恼,抬起头,对田甜笑了笑:“囡囡,赶紧走吧。免得刘妈看见了,又打你。”
他的笑温文尔雅,缥缈而旖旎,犹如最温柔的月光。眼眸深邃漆黑,如浩渺的星空,似醉人的美酒。精致的鼻子,形如悬胆,是上等的和田美玉。粉红的唇瓣好像妖娆的樱花,让人想入非非,恨不能马上含在嘴里。尤其是那皮肤,白皙透亮,精致无暇,比女子还要好三分。
更邪乎的是,他虽是弱冠之年,身上却真有种仙风道骨的味道,似莲花般圣洁,在那身“丧服”的衬托下,越发地超凡脱俗。
经过历史的沉淀,虽然原来世界中的男子外表普遍提升,但这种极品美男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果不是早已过了懵懂天真的年纪,恋情受挫,让我对男子产生了免疫,我绝对会把他追到手。
作者有话要说:①断弦,原意为死了老婆。若这样问,未免太过恶毒。
8、段玄 。。。
田甜有些怕,往后退了两步,想要走。
我拉住她的手,暗示我会罩着她。待田甜不再畏缩,我正要说话,那名男子却说道:“段,椎物也,姓也;王昌龄《段宥厅孤桐》诗名上便有此字。玄,幽远也;黑而有赤色者为玄,象幽而入覆之也;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乃《易经》开篇。姑娘应该读过书,不会不知道吧?”
竟然将了我一军。我一时想不出怎么反驳,只好开口道:“刚才我听错了,还请见谅。”
“看姑娘面色发白,神情疲惫,应该是肾虚的症状。”他卖弄着自己的才学,得寸进尺:“姑娘应该还头晕耳鸣吧,否则怎会听错在下的名字?”
我嘲笑他脑子少根弦,他就敢说我是肾虚——我可不想跟他斗嘴:“先生可有良策,治治我这肾虚的毛病?”
他答道:“肾出于涌泉,涌泉者足心也。你只要多按摩自己脚底的涌泉穴,自然会缓解病症。”
一曲弹罢,他又换了一曲。是《广陵散》。
见他迟迟不肯拿书,我隐隐有些火气:“请问可否将《三字经》借与我?”
他陶醉在自己弹奏的乐曲当中,爱答不理的:“出门左转,第三间房内,第四排书架从上数第三层,从左往右数第六本便是。”
我拿了书,然后带田甜回房,一字一句地教起来。田甜学得极其认真。没有纸和笔,就拿旧碟子装上泥土,用树枝在上面练习。
五天下来,她将全文背得滚瓜烂熟。背会了,便兴冲冲地跑去找段玄:“叔叔,我会背《三字经》了。”
段玄还在弹筝,笑得很飘逸:“那你会写吗?”
田甜泄气了:“只会写二十个字。”
“循序渐进,以后自然就快了。”段玄说:“囡囡,以后别叫我叔叔。我不过比你年长数岁而已。”
今日的窗户紧闭,因此有些闷。女孩子们都在上课,或是背书,或是拿着毛笔练字。见到我和田甜过来找段玄,抬起头瞪着眼,隐隐有些敌意。到底是美男子,还挺受人欢迎。
“你以为你很年轻?”一想到能见到比我早出生五百的古人,我就觉得不可思议,将腔调拖得老长:“叔叔——”
刘鸨母近日总是不断督促,让我找段玄学琴棋书画。我不想去,就用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来打发她。刘鸨母又是因果报应,说我既要做婊~子,还立什么牌坊!考虑到还要在刘鸨母手下讨生活,暂时不能开罪她,我便只能过来。
田甜一阵傻笑:“叔叔,姐姐在笑话您!”
“怎么,刘妈还没把你卖出去?”他真是锱铢必较,以牙还牙道:“凡女子者,应恪守四德,性温如玉,谦卑庄重。你虽非良善女子,若能注重自己的言行举止,将来即使做妾做妓,亦能赢得别人的尊重。你既称我为长辈,就该尊老敬我,怎说话这么不客气?”
看他年纪和我差不多,教训起我来倒是头头是道,一副卫道士的嘴脸。我反驳道:“那男子呢?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又有几人做到?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若比较起来,恐怕那些所谓的君子,还不如一名普通的女子。”
他倒是肯承认:“也许吧。”
段玄起身,立于窗前,将关着的窗子开了个小缝,“姑娘可会弹筝?”
一股寒气直向我袭来,冷得毛孔骤然收缩。我打了个寒颤:“会一点。”
见状,他又将窗子关上,“可否献上一曲?”
我屈膝,直起腰跪坐在垫子上。琴案的高度与段玄的身高相吻合,对我来说却有些高了。我抬起臀部,抚着筝,试弹了一下。琴弦灼热,想必是段玄弹久了的缘故。
对段玄的琴技,我还是很佩服的。每日他弹筝的时候,附近的房顶上都会逗留着各种鸟儿,拉得到处都是米田共,真是壮观到极点。
待调整好音调,我便弹了一首《梅花三弄》。也许是长时间没有练习,我有些生疏。弹到最后竟把曲谱给忘了。段玄示意我起来,自己坐下,将剩下的部分弹奏完毕,“业精于勤荒于嬉,以后要多加练习才是。”
“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闲?”
刘鸨母很吝啬,虽然没把我卖了赚钱,却也要榨取我的剩余价值。因为怕我的手脚变粗糙,每日便让我给凝春楼里的姑娘做香囊、绣团扇,活儿虽不重却很费功夫。现如今又要我学六艺,真是累煞我也。
那首《梅花三弄》,他弹了两遍。琴声悠扬,妙韵清丽,让人忘我忘世,沉醉其中。“我亦是寄人篱下,不见得比姑娘好上多少。”
他的神态安然,上善若水任方圆,倒更像是喜欢扎在女人堆里的贾宝玉。我可不认为他的日子有多难捱,“比起我这随时要被卖掉的人来说,强太多了。”
觉得继续在这里说下去不方便,我便要段玄出去谈。他同意了,随我一同出去,到了不远处的墨园。
墨园属于外院,住的都是男人,段玄也住在这里。墨园充分利用了湖边的地势,有假山,有花池。江南的温婉,即使是房子,也多了几分柔情。因为无聊,也为了能顺利逃跑,我便整日瞎转悠,对这里的情况还算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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