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朱拱橼气急,赶紧将手抽回去,语气登时软了下来:“拱橼多有不敬,失了礼数,还请庶母宽恕。”
“我是长辈,自然不会与你计较。”腹中的胎儿动了一下,感觉这个小家伙因为我情绪的起伏变得活跃起来后,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我的心情也变得温和舒爽起来,禁不住勾起嘴角:“庶母有孕在身,行动不方便。你若真想学,就去求墨通道长吧。他是修道之人,除了能教你文治武功,也会教你做人的道理。”
朱拱橼看着段玄,因为刚才的歪念,他变得很羞愧。犹犹豫豫,也向段玄行了个拜师的礼节:“求道长收我为徒。”
“抱歉!”段玄一脸温和,透着些许为难:“在下道行尚浅,还没有收徒的资格。”
朱拱橼遭到拒绝,却没有像对我那样对段玄。面对这个干净如仙的男子,他和我一样,心中那一丝污浊之气会不自觉地被洗濯涤荡,觉得自惭形愧。朱拱橼改变了自己的说话方式,变得极为诚恳真切,却依然透着倔强:“若道长不肯,我便日夜跟着道长,直到您答应了为止。”
“那好吧。”段玄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很容易就被搞定了:“不过你莫要叫我师父,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承受不起。”
将朱拱橼这个大包袱甩给段玄。看着段玄一脸和善地教他基本功,我笑了笑,却又感到忧伤,悄无声息地离去,回到浡滃居。
朱同脸正在对面的客厅里宴请宾客。那些人我大抵认识几个,朱同脸的平辈兄弟朱宸滨①、江西右佥都御史王哲、参政王纶等。我进去向他们道过万福后,退了出去。
宴会出了点小小的状况。右佥都御史王哲饮酒过度,酒精中毒昏迷,送回家去,当晚便暴毙而亡了。王哲与朱同脸政见不合,不肯归附于他,不消说,便有流言说他是被朱同脸毒死的。
王哲死去的第二天是九月十一,朱珠做七的最后一天。晚上似有女鬼悲鸣,呜咽不止。以前在原来的世界,穿堂风大的时候,大白天都是鬼哭狼嚎,早习以为常。现在和八道打惯了交道,怪事差不多见过来,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只是外面的风并不大,此声又太过悲切,我心里发毛,翻来覆去,便提笔抄下《往生咒》,也算是为枉死之人做一些祭奠,希望他们能今早投胎。朱同脸却劝阻我:“楠儿,你可做过亏心事?”
坏事做过,却并不认为有什么亏心的地方。我摇头:“没有吧。”
“朱珠可是被你害死?”
“不是!”
“那就对了。”朱同脸的语气冷定:“你若去了,反倒会落人口实。”
落人口实——
我瞬间明白,待在房里闭门不出。
之前拿段玄的琴已经物归原主,朱同脸又拿了一架出来。此琴名叫“飞瀑连珠②”,乃宁献王朱权所制,位居明代四王琴之首。金徽玉足,面涂大漆,大漆下为朱砂红漆,再下为纯金研磨,制成底漆漆灰,其上散布细密的“小流水断”间“梅花断”,留有落款“云庵道人”。这张琴的造型、用料,都扬弃奢华,内蕴精气,乃“大雅中的大雅”。此琴音质,“其声铿然”,“其声冷然”,“其声清越”,更是古今独步。
朱同脸说弹琴可陶冶情操,也可当做娱乐活动,打发时间。我觉得也是,正巧今日秋高气爽,云淡风轻,心情随之大好,便弹了一曲《沧海一声笑》。
我小时候是极喜欢看武侠片的,一壶酒,一把剑,在那极富诗意的画面中,酣畅淋漓,快意恩仇。可惜我是女的,便希望有个一袭白衣,气质如仙的美男子,携手天涯,相濡以沫。后来我到了大明朝,俗事缠身,也没有机会,便断了念想。想来,这只是空谈,在严密的封建伦理束缚下,让女子去游历江湖,根本不可能。
一曲弹罢,朱同脸鼓起了掌。他问我此曲的名字,我回答了之后,他便笑言:“楠儿,本王尚未给自己的女儿取名,想了很久,不如就叫她笑儿吧。”
所谓“男尖女圆”,朱同脸便认定我怀的是个女儿。想必儿子有好几个,他也不在乎是男是女,只管喜欢便是。不过这名字起得实在不怎么样,老让我想起以前在网络上看到的,大白猪呲着门牙笑的图片。朱笑如此,朱萧氏亦如此,真是窘到了极点。
我说,这名字不好,换一个吧,叫秀儿、橙儿、朵儿之类的。朱同脸没有接受这个提议,说我的名字里带木,若让女儿按照辈分取名,便犯了忌讳。
我参考了他的意见,说不如就叫朱砂吧。我实在喜欢这两个字,觉得很唯美,很浪漫。有首歌叫《朱砂泪》,“红颜刹那,菱花泪朱砂,犹记歌里繁华。梦里烟花,凭谁错牵挂?”凄婉缠绵,缱绻如画,道尽女儿家的心思。
“朱砂——杀猪?”朱同脸“噗”地笑了,眼睛明亮,可比日月。“让女儿叫这样的名字,你于心何忍?”
即使再开心,朱同脸的面部表情还是内敛有度的。这样给人的感觉很奇怪,一方面你佩服他自我克制的能力;另一方面你却心有遗憾,觉得少了些什么。尤其是他和吴桥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交织重叠,像是同一个人,却又不同。
我有些郁闷:“还请王爷想出个如意的名来。”
期间朱理进来禀报,说衙门的张牢头来见(那些袭击者中留了一个活口,忍受不住折磨,终于招了)。朱同脸让他进来,那牢头跪拜了之后,交给朱同脸一包东西。朱同脸打开一看,眼神骤然变得阴寒,只交待朱理带他到账房支一百两银子,便将张牢头打发走了。
“叫她朱颜吧。”朱同脸将东西收好后过来,瞬间换了一张脸,体贴而不失风度:“有诗意,也好记。”
“好。”我不想让一个名字扰乱他的心思,便点头道:“你怎确定会是个女儿?”
他笑:“有个词叫心想事成,我想就是这样。”
“万一是儿子呢?”女儿贴心,惹人怜爱。但这里并不是我当家,万一被强拉去裹足,我一定会难过得要死;不去裹,又怕她更被人瞧不起。若是儿子,情况可能会好一些,可以让他自己去闯荡,也不用依附别人。
“就叫他朱拱桥吧。”他又笑:“若是儿子,就只能委屈楠儿你了。”
桥……我和他的想法竟不谋而合。
“有什么可委屈的?不过是个名字而已。”我半开玩笑:“不如叫朱拱棬吧。小猪拱猪圈,岂不妙哉?”
“楠儿,”他似要责备,却又带着些许宠溺,一把将我揽在怀里,根本不像古人那样处处都是忌讳,“你若愿意,这样也行。”
“若真这样,只怕被人笑话。”我垂下眼睑,作温驯状:“还是叫拱桥吧,我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① 此人是杜撰。
② 此段参考百度百科“飞瀑连珠”。因为此琴是真实存在的,作者本人不能有悖事实,便略作修改,在此引用。
34、逆子 。。。
到了第二天,我再经过朱珠自尽的地方,却见地上有纸灰烧过的痕迹,虽然已被清理,却还是看得到。
除了我之外,还有人心存不安?我到了厨房,打算准备些吃食,见到孙厨子,却并未在他的脸上见到丧妻后应有的悲伤,只有一丝……遗憾。
真是个薄情的男人。我冷哼,不愿在厨房多待一秒,丢下句“做好了送到书房”后,便走了。
晚上王府里唱堂会,宗亲和地方官员的家眷差不多都来了。茶水糕点,一应俱全,最不缺的就是排场。
开场唱的是《李逵负荆》,然后是《琵琶记》。一喜一悲,笑罢,泪罢,接着是我点的《西厢记》。结果没唱几句,便换成了《晋文公火烧介子推》。
这是某种力量的抗衡。我问朱理,听他说是王妃派人叫去换的。我让他去告诉朱同脸(女主地位低,坐得比较远),得到的答复却是王爷说此戏有伤风化,不能在王府出演。
“这不是自打嘴巴子么?”那些有悖伦理的事情,朱同脸差不多全干完了,现却高举道德的大旗,来教导别人。我有些不悦,起身走到他和正妃面前,屈膝行礼,道:“王爷王妃,萧氏有些累,就先回房休息去了。”
王妃面露得色,起身还礼,笑不露齿:“妹妹有孕在身,既然累了,就先回去吧。”
此言既出,我若留下,就是恬不知耻。我转身就走,朱同脸却拉了我一下,从果盘拿了个橘子,塞进我手里,顺道再摸了摸我的手背,“天凉了,盖好被子。”
我回眸,握着那刚好塞满手心的橘子,莞尔一笑:“谢王爷关怀。”
朱同脸也微微一笑,点头示意,让朱理送我回去。王妃的脸色瞬间变得僵硬,概因宁王这一系的宗亲眷属差不多都在,也不好失了礼数,便没有动静。
夜幕低垂,天上的月已接近圆满。戏曲到了高~潮部分,跌沓起伏,悲愤激昂,诉尽了介子推忠心护主、最后却被烧死的悲凉。隐隐约约,呜咽又响,细微,被这梨园之声湮没。我绕到走廊上,瞥了瞥园中各色人物,却见朱拱橼的位置是空的——这小子,干什么去了?
正想着,忽然有人来报,说世子在王府花园中祭祀,管家见到后上前劝阻,他竟将管家打了一通,最后跑了!朱同脸铁着脸,立马下令,抓他回来。
一时间王府变得嘈杂起来。有人从我身旁经过,撞了我一下,却有另一只手将我扶住。我靠在那温暖的胸膛上,以为是朱同脸。待站稳了脚步之后,便趁着在暗处,将橘子剥开一瓣,折着手,欲塞进他的嘴里。
这些事,正妃是不会做的。刚才在大庭广众之下,正妃只知道保持着应有的端庄,与朱同脸坐在一起,话也不说一句,完全不像夫妻的样子。虽然因为我,让她和朱同脸之间产生隔阂,但我若是她,就绝对会利用这次机会与朱同脸化解矛盾。
那人却是段玄——
段玄没有吃,怔了怔,松开手。我颇为尴尬,转过身,将手垂了下去,攥着橘子,淡淡地说道:“抱歉。”
“夫人……”他似有话说,却见在前面引路的朱理回头,还是没有说出口:“不必挂怀。”
知道他是想问我要不要跟他走,我心怀歉意,再次转身,匆匆而别。
朱拱橼上蹿下跳,将王府搞得鸡飞狗跳。他爬到了书房的屋顶上,还揭了几片瓦,试图阻止别人攀爬上去。朱同脸先派人前方引诱,又叫两个侍卫出其不意,搞得朱拱橼招架不住,只好束手就擒。
朱同脸命人将他带到书房,让他跪下,打发了所有看热闹的人出去,开口道:“你在祭祀何人?”
朱拱橼低着头,沉默不语,一脸的不服气。
“朱珠?”朱同脸突然问道,似乎早已洞悉他的心思。
朱拱橼一愣,抬头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又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坐在一旁的我,挺直的脊背突然变得颓势起来。他的眼神似有哀痛,应该是动了感情。
朱拱橼应该是喜欢朱珠的,但朱珠喜欢他的父亲,而朱同脸却让朱珠嫁给了孙厨子。我很好奇朱拱橼和朱珠的发展程度,还有朱珠腹中的胎儿——据段玄说朱珠替我尝药的时候,腹中胎儿已有三个月,竟比我还早一个月的时间。
那孩子究竟是谁的?朱同脸?朱拱橼?还是另有其人?这内里的事太纠缠不清,我也不好乱下判断。
朱同脸又问:“朱珠腹中的胎儿可是你的?”
这话像一枚深水炸弹,将原本就不算平静的场面炸了个天翻地覆。外面的哭咽之声越发哀戚,响了一段时间后,突然戛然而止。朱拱橼咬咬牙,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父王您早就知道,我对朱珠有意是不是?”
朱同脸语气冷定,猜不出心思:“她只是个奴婢,身份卑贱。”
“那她呢?”朱拱橼指着我,眼中带着些许委屈,气愤道:“她是青楼出来的,不清不白。你为了她,对所有人不管不顾,连嫡母都不想要——那可是为你生了三个儿女,含辛茹苦抚养我长大的女人!你这样待她,谁晓得此人腹中胎儿是谁的野种?”
“混账!”朱同脸怒极,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我的心“咯噔”一下,所受的委屈再次涌现出来,啪啪地掉眼泪。朱同脸过来安慰我,将火气暂且压下去,朝朱拱橼数落道:“这话谁教你的?不管庶母是什么出身,都轮不到你来放肆!”
也许觉得刚才的话有些过分,朱拱橼又略带愧疚地看了我一眼。见我作小鸟依人状,讨得朱同脸满心柔情,嘴里嘟囔了几句,忿忿不平地从地上爬起来,又重新跪好。
朱同脸倒也不像封建家长那样,以“父为子纲”为准则,一味地体罚。只是让朱拱橼一直跪着,半晌突然开口道:“是该给你说门亲事了。”
说完朱同脸便与我一起进了里间,关上门睡觉。朱拱橼多少有些叛逆,朝门口大吼:“不!”然而朱同脸却根本不搭理,任凭朱拱橼被忽视了之后,像个受气的小娘子似的哭泣。
朱同脸脱了衣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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