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我?你不过是本王买来的姬妾,有什么资格求我?”他在笑,语气中却透着愤怒,就像那火焰山的火没扇灭反而越烧越旺,“不要以为有了本王的骨肉,就可以恃宠而骄,认为我不会拿你怎样。”
“我从来都不这么认为,”我垂下眼睑,表示臣服:“我只是想让孩子平平安安地活着,仅此而已。至于逃跑——那时已经宵禁,我能逃到哪儿去?”
他有所顿悟,缓了缓语气:“要去宗庙祭拜,告诉我便是,本王也好派人伺候你。”
“你忘了我的身份?”我笑,明知道他那是监视,却不敢多说:“我根本没有祭拜皇室祖先的资格,也不想落人话柄。”
他沉默许久,躺在床榻上,握着我的手,与我十指交错。他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非对我很用心,他不可能从一开始就认出我。
朱同脸开口道:“楠儿你想知道,为何我能分辨出那不是你吗?”
朱同脸的手很修长,像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他留着修剪得极为精致的长指甲,每次碰我,都会让我毛骨悚然地想起李莫愁的九阴白骨爪。但这是地位的象征,就算告诉他里面藏有细菌,不干净,估计也不会剪掉(保养得很好,额……应该不会不卫生吧)。
我点头,有气无力:“想。”
“你这儿有个疤,不是很明显,但我能看出来。”他咬住我的右手无名指,眼中冒着酸意:“这是在凝春楼,你喝醉的时候,我弄的。”
原来——
那天出现的不是八道,而是朱同脸(宸濠)。
到了第二天,朱同脸在王府中摆了几桌酒宴,并宣布朱珠和孙厨子结为夫妇。我不知道这对朱珠来说是福是祸,她和我一样,都是宁王府买来的,没有任何自由。但至少朱珠能有个名分,不必像我一样,连男人都要和别人分享。
因为我那住所风水不好,不利于养胎,打造一张工艺精湛的新床也需要些时日,朱同脸索性让我搬到书房里去住。
书房叫浡滃①居,傍水而建,与王府的花园浑然一体,是个休闲娱乐的好去处。闲来无聊时,我便倚着栏杆,拿起鱼竿,去钓池塘里的锦鲤。钓到后,便放了,然后继续钓,乐此不疲。而朱同脸则在一旁看书,或是与人议事。
对于朱同脸的事,我都尽量回避,做到不闻不问、不与外人说。相处久了,他对我倒也放心,有些事并不瞒我。我渐渐觉得真实的朱宸濠和历史记载的不太一样,怎么说呢,应该是个好人吧,并没有为非作歹,祸害一方。
不知不觉,腹中胎儿已有两个月。有了身孕之后,我的心胸突然变得豁达起来,人也越来越平和,不再像以前那样,埋怨老天送自己到这种受罪,也不再怪朱同脸强行占有我。
相反,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经历,我才能变得成熟;至于朱同脸,当初也有我做错的一面,有些事不能全怪他。若没有他,我应该已经沦落风尘,或者真的死了吧。
“楠儿。”
朱同脸办完公务后,总是这样叫我。
我“嗯”了一声,看了他一眼,然后侧过头继续盯着水面。荷叶清香,锦鲤斑斓。风吹漪动,悬铃作响。鱼标忽然一沉,一股相逆的力量坠得鱼竿往下弯。我赶紧收手,扯过鱼线,将鱼从水里提出来。那鱼不大不小,湿淋淋的,扑腾着尾巴,溅得水花到处都是,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
我正要取下扔进塘里,朱同脸却握住我的手:“钓到了却不吃,岂不可惜?”
语毕,便有阉人朱理端着药玉百合花薰迎过来。我将鱼放进去,又在另一人端着的铜盆里洗净手。见我手腕上系着红绳,朱理开口道:“夫人,明天便是七月初一,您还是将红绳取下来吧,免得惹上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七月,便是鬼月。据说初一那天鬼门关大开,地藏王菩萨会释放鬼魂回阳间。人们在此期间,烧冥纸,设道场,放河灯,念《盂兰盆经》,借以祭祀祖先,安抚孤魂。
八道——我真的想见他。还有刘婆婆、刘先生、田甜、飘雪、以及那群小狐狸……也不知是否已经转生。
朱同脸解下我手上的红绳,将其焚烧。偏逢此时,正妃身旁的另一名丫鬟朱钗过来,通知朱同脸去一家团圆,吃夕食。朱同脸说待会儿会过来陪我吃鱼,将我打发之后便出去了。
没走几步,我就看见四个侧妃领着大大小小五六个孩子,与朱同脸相遇在那幸福的小路上。这几个孩子乖巧懂事,朱同脸喜欢得很,抱一个,背一个,牵一个,腿上还挂着一个,一家人就这样欢天喜地地走了。
朱理搬梯子将房檐上挂着的玉风铃摘下来,正要将我的鱼竿收起,我却重新将鱼钩甩进塘里,嘴角直抽抽:“我要看看自己能不能钓个淹死鬼出来,你先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浡滃(bówēng) 出自《汉书·扬雄传》“日月之经不千里,则不能烛六合,耀八纮(hóng);泰山之高不嶕峣(jiāo y¨o),则不能浡滃云而散歊(xiāo)烝”一句。
24、祭鬼 。。。
王府里变得忙碌而热闹起来。上上下下,蒸糕点,宰少牢(也有一小部分是太牢,专门祭祀明太祖用的),备好脯醢①醴酒,香帛纸活。我的新房已差不多建好,但七月不宜乔迁,便暂时空在一旁装修,顺便通风透气。
作为一个身份尴尬的人,王府里的很多东西我都碰不得。又因为有身孕,我多了张保护伞,较以往自由得多,终于可以出内院了。
我忽然想起那吴瞎子——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必为你开一扇窗。他虽然眼睛瞎了,却能开发其他潜力,比如听觉,比如天眼。
我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坐以待毙,饱食终日,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未免我真钓个淹死鬼出来,朱同脸已明令禁止我再钓鱼,因而不能给吴瞎子做他喜欢的鱼汤。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到厨房去,另做几道小菜让他尝尝。
没走几步,就瞧见有人正推着一车石灰到别处去。厨房应该有猪油和碱面,我灵机一动,便让他们留下一些,送到厨房。
孙厨子见到我,一嘴一个夫人,满脸都是笑,阿谀奉承,就连我打个喷嚏,也要问问我哪里不舒服。但他的眼神却带着一种意淫式的轻佻,便知不是出自真心。
我问他朱珠过得可好。孙厨子又是一堆无关痛痒的奉承话,说托王爷与我的福,他才能和朱珠共结连理,他对朱珠简直像菩萨一样供着。他虽这样说,但我却在他的手腕处看见新旧两处咬伤。是他自己咬的吗?明显不可能。
…奇…孙厨子以为我想吃饭,正要动手做,却被我阻止。我命他拿一些不用的花瓶、陶锅、水仙盆过来,先将石灰加水、加入碱面制取出氢氧化钠溶液。然后让他在厨房外生个小炉子,往氢氧化钠溶液里放入猪油,加热的同时,不停地搅拌。而我则拿起菜刀,开始忙活起来。
…书…明朝这个时期还没有辣椒、更没有味精之类的调味品,但反而更能体现食物的原汁原味。我做了个烧茄子,凉拌马齿苋,青菜豆腐汤,最后用茱萸制的辣米油代替辣椒做了个麻辣鸡丁。做好后,我又准备了一壶杜康酒,一起放入食盒,给吴瞎子送过去。
…网…吴瞎子来者不拒,吃得畅快,直夸我厨艺好,说一听声音便知我是个纯良之人,王爷定不会选错。我笑得酸涩,问他八道魂飞魄散了没有。他说自己只是寻常人,问了也是白问,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一定不会赶尽杀绝。听他这样说,我宽心了不少,说声谢谢后就走了。
等我回到厨房,猪油和氢氧化钠已经完全反应。我又倒入饱和食盐水,用盐析的方法析出肥皂,等温度适宜的时候取出来,将上面残留物冲洗干净,并放入水仙盆里干燥成型②。在制肥皂的过程中,我本想再制取些精油,但懒得弄,就放了一些香料、花瓣以及蜂蜜进去。
制成的香皂澄澈透明,香气四溢,精美得如同琥珀标本。我将它连同水仙盆一起端回去,准备放上一两个月再用。
我极少在王府里走动,一是身体不好,二是不想惹事生非。然而在回书房的途中,我还是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说朱同脸轻浮不庄重,竟然喜婊~子好大脚的;说我是千人骑万人跨、到处勾三搭四、给朱同脸带了绿帽子、腹中孩儿不定是谁的的。
深知解释徒劳无功,惩处不能服人,我便由他们去,自己走自己的路。偏偏不巧的是,朱同脸的长子朱拱橼经过这里,也听到了那些话。
朱拱橼只有十六岁,前几日刚行过冠礼,正是热血偏激的时候。遇见我,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你这狐狸精又想去勾引谁?”
他原本是朱同脸在未成婚之前,与婢女生的孩子,后来被正妃抚养,身份和我一样尴尬。他的眉宇间散发着从父亲尊贵血统中继承下来的高傲,却也因母亲的身份而自卑。这样的人,若碰上和他命运相同者,要么同病相怜,与其为友;要么相互排斥,成为仇敌。
我不想与他一般见识:“我去找王爷。”
“不准去!”他张开手臂,拦住我的去路:“你只是个侍妾,未等父王传令就擅作主张——”
水仙盆里溢出馥郁的香气。他嗅了嗅,看着那香皂,又是惊奇又是不屑:“用妖术勾引我父王,未免太卑鄙下流。”
平白当了好几个孩子的后妈,还遇上个自以为是正义的化身、来指责我的。我对他的逻辑真是哭笑不得,转身就走,“我好歹是你的庶母,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轮不到也要轮!”他气得抓狂,又跳到我面前继续阻拦。
“谁要跟你乱伦,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真是没大没小。”我拿水仙盆砸了他一下,趁朱拱橼躲避之际,一个绊子将他摔到地上。他不服,欲对我动粗,却不知我的底细,最后被我踹进池里。……。。
好久没做这么剧烈的运动,我有些吃不消,弄得小腹都痛了,警告他“小心变水鬼”之后回到浡滃居。
我上阁楼将香皂放好。这浡滃居除了看书办公外,也是个藏宝地。阁楼上放了很多奇珍古玩,名家字画。我看着那些宝贝,常常在想,要是我能随便弄几件到原来的世界去,除了玩赏外,也能发笔小财,算是给自己历经磨难后的精神赔偿。
朱同脸晚上和地方官员喝酒搞社交去了,不在。我便抄了本《往生咒》,备好香烛纸钱以及食物。原先的院子为我而空,我便偷偷到那里去祭奠。
夜风很凉,很容易让人想起恐怖电影里的情节。可我却不害怕,因为八道曾说过,若是恶鬼,早在八寒八热地狱中受惩,地藏王菩萨若心存慈悲,根本不可能放他们出来祸害人间。到人间的,大多很善良,只会虚张声势而已。
果然,这天晚上相安无事,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第二天我再去,还是什么也没有。到了第三天,总算出来几个小鬼,说只要我给他们上供,他们就告诉我八道魂飞魄散了没有。
我答应了,取了一些纸钱贡品,烧给他们。他们开心地接受,结果却说自己刚死不久,从未见过八道。而且八道是狐仙,和他们不是一路鬼。不过,他们让我拿些八道的东西,说是可以托见识广的老鬼打听打听。
我想起朱同脸书房的阁楼上有个带锁的紫檀木大柜子。朱同脸的大部分宝贝我都可以碰,但这个柜子里的却不行。按说,他拿到八道的尾巴后,应该就锁在里面。我拿簪子鼓捣半天,发现根本打不开后,就偷偷去厨房藏了把斧子。
我连劈带撬,好容易将柜子打开,却发现里面只有一口大箱子。我将箱子拖出来,再打开锁,结果里面藏的还是一口箱子……
劈到最后,终于看见一个贴着道符的长宽高均不足五厘米的小盒——那根本不可能装下八道的尾巴,自己是白忙活一场。我累得直不起腰,但在好奇心的唆使下,揭掉了上面的道符。
我正准备将盒子打开,朱同脸却出现了。
“你又要干什么?”看到阁楼上一团糟,朱同脸早已心知肚明。他一把将盒子抢过去,
重新贴好道符,“这是妖物,邪气重。你有孕在身,还是离远些,别再瞎琢磨。”
看他脸上那紧张的表情,我反而对那个盒子愈发地感兴趣,随口敷衍道:“知道了。”
我正要到楼下去睡觉,朱同脸突然叫住我:“楠儿,本王、饿了。”
我“哦”了一声,叫朱理去准备宵夜。朱同脸像憋了很久似的,复而说道:“我……还未曾吃过你做的饭肴。”
知他的意思,我便到厨房,做了几道菜。朱同脸坐下慢慢吃,而我则映着灯火在一旁给未来的孩子做衣物。那件小婴儿服,布料柔软讲究,即使是棉质的,也要印上代表王族的龙纹。虽然看上去尊贵非凡,却让我揪心。最终,我决定在上面绣一个笑脸出来。
我毕竟不是古代女子,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手艺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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