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书记-K省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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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书记-K省纪事-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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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换了吧。反正他们也知道我是工人。”“晦,‘工人’也有个形象问题。”那干 
事大声笑道,“咱是中国工人阶级,代表改革开放中的中国工人形象!二五眼呢? 
快换! 
一会儿见完记者,你可得把衣服给我留下。下一回还得使哩。“”那是,那是。 
下一回还得靠它给咱中国工人阶级长脸哩。“赵长林擦干了手,实诚地点点头说道。 
另一位干事在一边叮嘱:“一会儿别管老外咋问,你都照这稿说,千万别说走 
了嘴。 
最近这段时间,中外媒体对咱们大山子特别关注,尽想来捞稻草哩……嘴上可 
得把着点。记住,你是在代表中国工人阶级说话。“ 
赵长林紧着点头:“那是那是。”一会儿工夫衣服换就,在那套并不合身的廉 
价西服的约束下,赵长林浑身不得劲,在那两个机关干部的陪同下,一边整理着那 
根怎么整也整不舒齐的领带,一边别别扭扭地向会议室走去,快要走到小会议室门 
口了,突然从走廊的那一头涌来一群工人,拦住他,一边跟他低声地说着什么,一 
边拽起他把他往外带去。那两位干事急了,忙追上去呵斥:“暧,干什么呢……干 
什么?”赵长林为难地告诉他俩:“马主任要走了……”干事没听明白:“什么马 
主任?”赵长林忙解释:“就是前些年在咱们这儿当过一阵矿长、后来又去省城经 
贸委当副主任的马扬……”那干事不高兴了:“你们这真是剃头的在跟搓澡的戗戗! 
那儿大鼻子记者在等着哩。“站在赵长林身后的那几个工人没理他俩,三下五 
除二脱下赵长林的西服,又把讲话稿塞还给了他俩,说道:”大鼻子记者管我们饭 
不? 
管我们开支不?给我们报销医药费不?这节骨眼儿上,他们上这儿来瞎掺和个 
啥嘛! 
矿上劳模多的是,谁念讲稿不是念?麻烦你们另找人去吧。“说着,便拉着赵 
长林向外跑去。那两位干事这回真急傻眼了,忙叫喊:”你们还真无法无天了! 
“并追去。因为赵长林只把西服上衣脱了,西服裤子还穿在他身上哩。”哎哎…… 
裤子… 
…裤子……“他俩一边追,一边这么讨要着叫唤。 
这时,一支由一辆国产摩托车和众多破旧自行车组成的车队,早就在矿务局大 
楼的后门外等候着了。见那几个工人架着一边脱裤子,一边瘸瘸拐拐颠跳着的赵长 
林跑出后门,车手便立即发动摩托车。等那两位干事追出后门,摩托车已然载着赵 
长林,在那个庞大的混合车队的簇拥下,急速地向马家驰去了。赵长林脱下裤子用 
力一扔,那裤子便飘飘扬扬地在空中划了一道不怎么标准的弧线,最后软趴趴地坠 
落在冰凉的水泥台阶上。 
二十多分钟后,马扬便听到从自家楼下响起一片叫喊声:“马扬别走!省劳模 
赵长林来求你了!”“马扬别走!赵长林来求你了——”这时他正跟省组织部来的 
那两个同志交谈。叫喊声骤起,所有在场的人,包括组织部来的同志都吓了一跳, 
不知发生了什么;忙赶到窗前探出头去往下一看,只见楼前那泥泞的空场上,早已 
黑压压地挤满了不知何时集合起来的人群。 
“马扬,你别走啊!” 
“马主任,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 
“马矿长,别——走!呱呱呱!马矿长,别——走!呱呱呱!马矿长,别—— 
走!呱呱呱……” 
这“呱呱呱”,是工人们手上拍出的有节奏的掌声。就在这一片整齐的掌声中, 
马扬的心酸涩了,马扬的心温润了,马扬的心颤栗了,马扬的心滚烫了。他不忍再 
听下去,更不忍再看下去,一咬牙,便关上了窗子。 
“请你们容我再考虑一下。”等自己稍稍平静下来,他对组织部来的那两位同 
志说道。 
“还要犹豫什么呢?你听听这外边的呼声。这可不是谁策划的。服从天意和民 
意吧。”组织部来的那位男同志温和地笑道。 
“让我再考虑考虑……” 
“马扬同志……”组织部来的那位女同志也想说什么。 
“容我再考虑十分钟。十分钟。怎么样?”马扬对他俩做了个十分恳切但又非 
常坚决的手势。组织部来的那两位同志不说话了。马扬忙把黄群招呼进了里屋,并 
立即关上门。到底是走,还是留,他要跟黄群再沟通一下。两人进了里屋。里屋挺 
暗。但两人都没去开灯,就那么默默地在暗地里干站着,好像所有要说的话都已经 
说尽了,但又特别不甘心似的……过了一会儿,马扬刚要开口,黄群抢在头里开口 
了:“你真要留下?” 
马扬歉疚地:“眼前的局面你都看到了……” 
“我看到什么?你让我又一次看到了一个软弱的马扬,自作多情的马扬!”黄 
群眼眶里一下涨满了泪水。 
“黄群……” 
“别说了。” 
“先把车票退掉吧。” 
“今后你怎么面对南方的那些朋友?他们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出了那么大的力 
……” 
“先顾一头吧……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黄群一下叫了起来,圆润而不乏秀气的脸庞顿 
时涨得通红,因为着急,她那平时显得十分清灵的眼睛,这时却灼灼起来。“马扬 
啊马扬啊,你也是在官场上混了这么长时间的人了,你怎么就看不清楚,因为他们 
曾经批准过你调离,所以到现在为止,一切行动的主动权还在你手里。但是,一旦 
你交出准调令,真的留下,又成了他们管辖的人了,你就瞧着吧!别看他们这会儿 
好声好气地求你,到那时候,还不知道谁是孙子谁是爷哩!” 
“我不在乎谁是孙子谁是爷……” 
“你不在乎?马扬,醒醒吧。大山子是个什么地方?它是你圆梦的地方吗?!” 
这时,马扬突然瞪大了眼,烦躁不安地叫了起来:“我圆什么梦?!我还能有 
什么梦!!”,高亢又严厉的话音一下传到外屋,传到楼前空场上。正在七嘴八舌 
议论声中等待着的工人们听到这话音顿时安静了下来。黄群一时间似乎也被镇住了 
似的,背转了身去。 
是啊,还说什么呢?这两年,大山子的高级工程技术人员已经走了百分之四五 
十。有博士硕士学历的走得更多,差不多百分之七八十都走了。“这种特大型资源 
性企业,一旦资源枯竭,惟一的出路就是解散,死亡……”“但是,它的资源现在 
还没有枯竭。大山子问题的关键,根本就不在于它资源是否枯竭……”“我明白你 
想说什么。你想说,问题的关键在于一种特别僵硬的管理体制,再加上一大批在这 
种体制下培养起来的根本不懂经营的所谓的经营者,是不?我不懂经济,但任何一 
个外行都明白,体制问题,经营者问题,对一个企业,只要遇到其中一个问题,就 
寸步难行。现在它同时面临这两大问题,应该是毁灭性的。既然如此,你还要怎样? 
你还能怎样?再说……“说到这里,她迟疑了一下,怕自己说的话分量过重, 
伤了马扬,便一边打量着马扬的神情,一边怯怯地说道:”我也不怕你生气,你说 
…… 
你……你认真掂量掂量,你马扬就真的懂经营?你成功地经营过一个特大型国 
有企业?在中国,谁敢吹这个牛,说他一定能救活一个几十万人的特大型国有企业? 
就算你有那个能耐,可以点石成金,那也得有那个环境和条件啊。得有人允许你, 
支持你充分施展你的能耐去点石成金。你有这么个环境和条件吗?你闹清楚没有, 
贡开宸今天突然扣留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尤其是在你给上边写了那样一份告状材 
料以后……“ 
“……那不是告状材料!” 
“可你在材料里罗列了省委省政府那么多问题……” 
“我说的都是客观事实。” 
“我的老公同志,在某些当官的眼里,什么是真理?什么是事实?官大一级就 
是真理,就是客观事实。在他们看来,真正值得使用的人只有两种,一种人是铁杆 
心腹,能舍命替他办一切事情,包括那些最黑最丑的事。这种人即便能耐不大,不 
懂业务,他也会重用。还有一种人就是业务能力特别强的,虽然不那么贴心,不会 
整天哈着他偎着他,但老实憨厚,起码不给他找麻烦。这种人他们也会重用。这是 
他们制造政绩少不了的人。你掂量掂量,自己是这两种人吗?” 
“贡开宸还不是那种官……” 
“那,你说他是哪种官?” 
“……”马扬苦笑笑,没再往下争论。这个问题太复杂,不是这时候能讨论得 
了的。“我们只有十分钟时间……”他抬起头,恳切地看着黄群,然后郑重地说道 
:“就算我这一回错了,你也让我再错这一回吧。” 
听马扬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眼泪一下便涌上了黄群的眼眶。如果说男人是天 
下最复杂的“动物”,那么黄群肯定会告诉你,马扬是所有男人中最复杂的一个。 
如果说男人是“动物”中最幼稚、最单一、最好冲动的“家伙”,那么,黄群 
也会告诉你,她的马扬又是所有男人中最最“幼稚”、最最“单一”、最最好冲动 
的。 
结婚这么多年,她跟他争论过无数回。 
她知道,只要他说出“就算我这一回错了,你也让我再错这一回吧……”这句 
话,争论就算结束。他不会再跟你争论下去。你就得按他说的去做了。你再说,他 
就会拂袖而去。有时,他内心的固执和那种霎时出现的莫名其妙的“软弱”,就像 
共生在同一块矿石中的异类结晶体,难分难离,却又绝对地相互排斥…… 
……但今天黄群却不想就此罢休。不管他将会做出怎样激烈的反应,她一定要 
再挣扎一把,再努力一下,毕竟眼前这件事太重大了,毫不夸张地说,他们一家三 
口人的身家性命,百年前程,全系于此了。 
“但怎么再跟他往下说呢?”做出这样的决定后,黄群却不敢正眼去看马扬, 
表面上保持着僵持的姿态,心里却在快速盘算着。 
也许因为,走,还是留,的确不只是他一个人的问题,今天马扬的态度也不像 
往常那么激烈和强硬。看黄群仍板起脸站在那儿,倒着一口口粗气,眼眶里饱噙委 
屈的热泪,他便破天荒地和缓下语气说道:“黄群,你应该知道,我对这回请调, 
本来就心有不甘……目前这个阶段,不仅仅是大山子,也是我们全省最关键的时刻, 
我这样离开,实际上是……是逃跑,是挈妇将雏,败走麦城。至于你刚才提到的贡 
开宸的态度问题,我现在是这么考虑的,不管贡开宸最终对我个人持什么态度,大 
山子都是可以做成一篇大文章的,也是必须做成一篇大文章的。三十万工人的问题 
必须同时得到妥善解决……” 
“必须妥善解决大山子三十万工人的问题?马扬,你一直吹嘘自己是当今大陆 
上最有经济头脑的学者型的行政领导人员。在这么个关键时刻,你那些经济头脑都 
上哪儿去了?你学者般的冷静和理智又都到哪儿去了?这些年你去欧美许多国家考 
察过,也跟他们许多企业家打过交道。你说说看,国外哪一个有头脑、有魄力的企 
业家遇到大山子这种状况,会不惜丢掉争取更大发展的机会,让自己深陷在这个泥 
潭里死缠烂打的?谁会去做这种倒贴老本而可能一无收获的事情?” 
马扬稍稍提高了一点声音,挥起一只手回答道:“他们是资本家。他们为了追 
逐个人的发展,可以置几十万几百万工人的命运于不顾。我们也要个人的发展,但 
我们不能不顾工人的死活。因为我们毕竟还是个共产党人……” 
黄群苦笑笑:“那好吧。你留在这儿做你的共产党人吧。”说着,眼泪便再也 
忍不住,夺眶而出,马上掉转身,拉着马小扬,拿起手包和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皮箱, 
大步向外屋走去了。马扬一愣,但没去阻拦。他以为,那只不过是黄群一时气头上 
的冲动,走几步,或十几步,至多等到走出房门,或走到楼梯跟前,她一定会自动 
停下。以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但今天她母女俩的脚步声却明白无误地告诉他, 
她俩确确实实地走下楼梯去了。 
院子里,暮云四合,大色已很暗。黄群、马小扬走出楼门,拥挤在楼门前的大 
群工人惊愕地看着她俩,默默地自动地为她俩闪开一条窄窄的通道。马扬在楼上却 
只是呆站着,听着妻子和女儿的脚步声声声远去,他脸上毫无表情,只从他眼神深 
处,我们或许能稍稍觉出一丝的困惑和无奈。一直到黄群和马小扬的脚步声完全消 
失,他仍一动不动地在那儿呆站着。黄群、马小扬的举动显然也震动了那些工人。 
他们目送着她俩,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觉得挺对不住这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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