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囊,要作告别。奇怪宫里静悄悄的,花瓣和花都不见了,更像是一棵爱我的桃树,灼灼其华。我就绕树三匝,准备离去,因为依旧没有子衿之服,我也想不出来,更多的话要告诉她,我深知她既爱了我,虽会伤心,也是理解我的。就如她爱了昆仑成了昆仑的骨骼一样,我既是她所爱的,而我又爱了他,就如同她又多了一个像我一样的、肖似昆仑的她的儿子。所以无论如何,我坚信,她这伤心背后,终究要转化成双重的欣慰来告慰永年。
我要出行了,而且是第一次远行,出回远门。宫门之外,那日回来的地方,就停了一模一样的马车,七匹马,七色彩云绕着,一模一样,像是专门为我预备下的。我没多想,就跳了上去,马就开始奋蹄迟奔。向白日依山的地方。但是背后仿佛有阿姆望我回头的目光,在不肯相离的盯着生生长在了我的身上,又不知为了什么。我因见雪人心切,终是没能回转。一路上,想着我要是找到了他,第一句话该和他说什么,并强忍心头的剧痛,不让痛传递给北国的他。马车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路就开始崎岖不平起来,天上还浮了两列长长的白色灯笼为我照明,空中渐渐地飘起裹着微光的白色羽毛,像从天使翅膀上飞落而下的,静静飘舞,并小声吟唱。夜虽黝黑,却并不使人害怕,只是密树丛生,像要屏蔽路径而有意设置的一道迷障,银白色的雾气弥漫其间,仿若仙境,让人心生里面是否住着神仙的遐想。
逐渐,听到了水流绕着山石的声响。我问为首的白马“燕山是不是近了?”因为近了燕山,距离北国就不会远了。白马长嘶,永夜未央,像是它能听懂我的问话,而我却听不懂它说的到底是什么。云开,雾散,曲径,通幽。前方的石头上,借着灯笼明火,隐约的能看到刻着“潕阳”二字,其旁就是那条如泪如聚的河流幽幽在淌。江界横流,巨弧以拱,马车一跃而上,留下一路马蹄声响。我心下喜悦,因觉着定是北国越来越近了。我就想要来一场揭天鼓吹,告诉他,我来了亲爱的。在我欣喜时分,已在身后的丛林就变得踊跃无常起来,集中拥至身前,又是一阵迷障。我奋力纵马,马车就开始飞升,丛林罗布,像天纲地网开始以更快的速度疯涨。我赶着马车,沿着灯笼所列的方向驱驰,担心出错。那七色彩云,就自系明灯,随同白羽,挂在了马的项下并车的四周,像好多星辰月亮。我独坐光中,猜想这丛林的意图,却百思不得其解。此时,如盖的巨叶之上,就有凤凰于飞,琴音四起,继而就飞出好多好多的凤凰,往远处齐集。“马儿,快跟着它们跑”——偶有凤凰身上落下的羽毛,被白光裹着,一模一样,像是天使身上掉落下来的,伴着琴音,静静的飞舞并小声的吟唱。像极了雪落东原的歌声。引我淡淡的哀思和隔年的惆怅。像是到了我要来到且必须停留以祭的一处地方,像是马车完成了它们的注定承载我的途径,只是我浑然不知,因我叫马儿,它们便一齐隐退,惟余七色彩云绕我周身,有白凤舒翼,至我身上,负我而飞。依旧有灯笼以照,致以仪仗,有白凤齐鸣,琴音幽咽,满世悲凉,我说我是要来北国寻找我的爱人的,何故这灯凄怆?哀鸣不止,云垂水泣,我心惊诧,遂成挽歌。凤凰翔集处原先欲迷我路的丛林,原是幻影,遁入泥土,有土壤如丘,拥趸以树,竟是一棵参天梧桐。那些琴音,就成了自它而出的枝叶之鸣。说是我所迷离的西南止境。我就于树下双目以闭,俯首沉思。梧桐泪雨,汇集汪洋,汪洋狂灌,猜我看到什么,以至失声,痛哭。
那是一张洁白清澈,有我并熟悉之人的体温相附其上的落角新床,斯床款款,流光以倒,我就如梦当时相晤之初。拜了帖子,就被雨泪冲刷,模糊了字迹,经过花房却遇到了这命中注定的牵马之人。我一路相随,被他送回宫里,阿姆说他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成为了我的肋骨。我就想起了那日宫门一别,飞着的白孔雀,原是这西南止境的白凤误影,就点起了他回还路上的两个如月的灯笼,为我的今日今夜,期之以明。我来时的七马之车,原来竟是误乘了同雪人一模一样的他的仪仗。当时于他看来并非戏言,竟真有七马之舆,七彩之衣。看来一切皆因前定,万般如何,都相逆不得。我就在这就火的昔日梧床之上,低昂了一纸微火灯笼,照之以昔,灯火微转,齐齐光弧相引,投之粉壁,就有远年的光照回返而来,虽然蒙尘久矣,却依旧照见了他存留在雍阳深处熟悉的面容,让我忆起了相之于他的记忆中深的前世今生。我已知道,冥冥既定,我已到了雍阳。像是我对北国的赶赴和对我爱人的寻找,这一总的前提,是全在逾越纠结于此处的对雍阳的别及对梧床的祭。我要去北国却因缘际会的来到了这里,如阿姆所言“有人赶马车把你送回宫里,是因为有人要赶马车将你从宫里接去”,我就要将属于那熟悉之人并这里的泪全部还给这里,一次性清流,即便汪洋狂灌,力尽神疲,也在所不惜。于是如数终止了这些记忆,就决定不再看这里的山山水水,也深知无须去注目并触摸那镌刻在一块大石之上的雍阳二字。不管有多少光年远的纪念,也该让此一切随风,以完结我对那熟悉之人于斯前斯后的一次妥善安置,我泪乍涌,遗吻梧床,却不能将我的灵魂留在这里,于是于其纹络木樨之里,一字一句地镌刻了丙戌之夏,慕容以成的文字,说是:“纵鬼神于痴志,收残泪以封笺。挽云烟而入画,著斯文待永年”。一凿一顿,木屑迸飞,一笔一划,血泪纵横。只希望,吾床知我,并不相恨。白凤知我,替吾以慰。
神思相敛,床隐水干,凤隐羽散,影荡音息。我依旧在,马车之上,有灯以照,有云以围。因文之故,内心隐隐作痛,我就于白马耳前,低声相语,马车就开始缓缓而行,把我送出雍阳,此番,丛林开路,飞羽结桥,灯笼依旧在照,只没随了我行,高高留在了原处不动。像是两行穷年不干的梧桐泪雨。有雍阳解释的歌声缭绕于后,只是我一句也没能听得进去。雍阳境上,我叫驻马,便下了车,将我误以为是的属这里和他的坐骑、仪仗并七色彩云,如数奉还。然后朝北境独自一路行去,行不多时,马车之音复又响起并超过了我。他就和初遇当时那样从车上款款地下来问我:“你既到我境,怎么不见我,就匆匆离开?”我说:“我要去的是北国,祭的是梧床”。他就不言语,神色朦胧,像是挽留,又像送别。面对着面,像是一次久别之后愀然邂逅在双花园的面容。仓促的让我有些许久远的淡淡的莫名冲动和记忆纠结。“那,就这么走了?”“留下来梧床陪你,这,还不够么”——我将迈步,未动似动,像在原处,我忽然想起还有与他相关的东西没有交割清楚,奇怪怎么会藏的这么隐秘,这么深沉。我回身向他,说:“我,这里,还存有你于尘世之中,留给我的东西,刚于梧床之上,交还的是大多数的”,于是右手形掌,重击胸前三下,血液里有他当日幽阳脉络温存吾涉的无数蜉蝣精魂就伴着我血凝成一颗里红外白的液化珍珠,由我口内剜心剐髓地吐于掌中,交还了他。还有我从中知疼知痛的记忆体上,一层一层地生生剥下来的梦魇桃花、红墙独立、水晤清源、并州离驿、雍和宫祈、来笺回凭、钓鱼帖序、共跻春台、光年十纪、眉心唇叠、相誓无离……一总的思维,直至记忆之体血肉模糊,此命危竭。我实在理所不知,想要倒下,他清澈如同仙人的面庞,早已泪佐汪洋,说着“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我很痛,很害怕,你不要这样”的话。此刻,我也很痛,是他感受到了么?我想笑,很奇怪他的痛,我怎么感受不到。那,,我的痛,到底是我的还是他的?是谁的?还是我以为这痛真的和他没有关系?我就忍痛以笑,近乎平静的对他说:“真的,我谢谢你,谢谢你当初千里拜帖之后,赶了你的马车,把我送回宫里”,他就在他泪的面容上叠上他笑的面容,继而相融在一起,说:“说这些做什么”,我说:“就这样吧”。他问为什么,我说:“宫里的桃花,开过去了,我们也两清了”,他就若有所思的泪眼以笑,笑眼以泪。我转身,向北而行,我知道他还在原处望我,因传来他“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世砚天极,我是叫作小五的侍从”,我不想 在他视界之内倒下,就奋力朝如同命门的脐脉猛掌击去,脐脉顿时全无,猛的飞升入云。一阵血复由口内横涌而出,我就轻飘飘的跌落在了被血染红了的云团之里,奄奄一息,尚存思维犹动,心向北国。
我心,因思雪人,开始又痛。因为是一心想上北国,不料却误入雍阳之祭。觉得这类乎南辕北辙的行经,之于我爱的雪人,是场深深的辜负。这冥冥注定的露水姻缘,让我觉得无颜以对我的爱人,却又无可奈何的不去赶赴之初造物所遣的鑫花放帖。因遇鑫是遇菩的前,痛鑫是爱菩的缘。若没有他将我行宫以送,将无他将我于宫以接。这不可绕开的造物之轨,无人逆转。同样无从逆转的当下,我的脐脉几乎将熄将灭,我似要死于花开之后,生于树生之前,我担心到不了北国,见不了北城,跨不过燕山,见不到雪人,我担心从此见不到我的爱人,我就于云端遥望,唱起了我给他的长相守辞,希望即或我死于万里之外,我的爱人也能听到我对他至死犹爱,永永不渝的歌声,我说:我像神人所立的约啊,长相守,你让我快乐流泪,是我日夜吟诵的经文。
我觉我意识将崩,爱你莫名。
峦胤
有一首,我要唱给你的歌,当每一个有符之音相继从我心出发,一个一个经由声带,跃出我去时,我就看到它们,于我唇而出时,每一个都无一例外的亲吻你于宫里留植在我唇上的那抹温存,依依而别,继而生了金色的翅膀,带着我排列有序的音,向你的北国飞去,飞去找你,并告诉你:我爱你。
云朵游移,不知在何处的上空,云朵之上是我,同时还有别的云朵去去来来。我躺在这里,想去找你却动也不能动。在手腕上你系好仿若萱草结结上绽放的那朵白色小花的花瓣里,不知是什么时候就包裹了一颗晶莹的露珠,滚来滚去。我手腕微动,它就顺着手腕,滑入手心。原处,又是一颗一样晶莹。我就知道,这是你于遥远的北国,为我留下的泪。于是又痛入你一起的痛中。天知道,我此刻切愿想去找你,想要见你的心——作为需我付出的艰辛为见你的交换,在那个方向就为了树起了一场倾城之围,来还原此后所经的一场祁寒短梦。那晶莹泪滴中的核心所在,就瞬间扩散开来,明明浮现出那日你接我来时我们一同乘坐过的祥云车马的记忆,记忆溶溶浮出水面,如下之水,又壮观成足以承载我的溪流一直流去北国。我就饮了那水,剧痛全无。我先是欣喜,后又疑虑,那痛是不是经由这因泪而化的溪泉全部转向了你那里,连忙叫着伤痛,叫它们回来,回来。
我快步行走于溪流之上,要尽快的赶到北国看你,那水之上,记忆之下,又生出了你当日的温存,让我觉得无比幸福和温暖,只是不知不觉,行走到了见你之前的一场困顿之中,就是那场梦。因我冥冥知道红觉得绕道那无名峦胤的摩峰一座,被困在了一座我意识所不知的城内,在水陆两道之间被恶人追迫索命。我四下藏躲逃避,想要逃出那一座水系中恒,街陌通达且确系城墙四拢的城,并以思维绝速的运转细数从前,却始终想不起来,我到底因了什么缘故,赅欠了谁,而至于热闹了穷凶极恶的人,疲倦的我同时也悄悄庆幸,他们始终没能够得着我,但我隐隐觉得他们也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此时我焦急万分的是,确确实实的迷失在了这城之内,对着类若迷宫的路径发怵:只要错走一部,一旦遇上歹人,祸福真的将不得而知。这时,一人未足踏彩云由南而来,却修了竟敢的头发,穿黑色金丝的衣服,不知从何而至。让我当下恍惚,竟不敢上前相认——那,底系胤峦,只系胤峦。非初时胤若峰峦,当下只是胤峦,脱了那个名字的他自己的名字。
依稀记得,他跟我说过的一些话,而我们也好像统统忘记了既往之境的一切旧事,仿若只是幽燕脉始时,三千围绕,头次相见。恍惚印象模糊了亦如何世何生旧日相识般蕴了某种无以为传的韵。偶尔,他不费吹灰之力将我带出了那一座不踏实的眯成,亦未曾明言他究竟从何而来。我也就无缘无故,心安理得地跟在他的身后,千回百转的向着安然之境出走。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