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团里,团座倒不怎么迷信,只有他和副团长卢醒因为都是广东人,所以说话办事的禁忌特别多。孟铁蛋并不知道这一忌讳,只是觉得老伙夫讲话的广东口音很好玩,便对着同伴们鹦鹉学舌般地模仿道:“输瓜好啊输瓜。”
不知者不为过。老伙夫起初也没有发火,只是正sè道:“今后不可说丝瓜,要说胜瓜。知道吗?”那知孟铁蛋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很快忘得一干二净。
一行人挑着担子往赶回。一路上。老伙夫心情还比较好、嘴不停,传授了不少在野外求生的诀窍:什么大蒜胡椒是个宝,喝生水也不怕拉肚子呀;什么万一肚子痛,还可以把子弹的弹头拔开,倒点火药吃呀等等。
305团的炊事班都集中在山后的一处山涧里埋锅做饭,为了避免炊烟暴露目标,引来敌机空袭,老伙夫点着了山坡上的草木。山火混着炊烟升上天空。新兵们有的帮着淘米、有的帮着洗菜,孟铁蛋则挽着袖子切起丝瓜来,一米多长的砧板搁在一道土坎上。望着这边刀啊砧板的“哐哐”直响,就有几个老兵好奇地跑过来问:“小孟师傅今天弄什么好吃的呀?”一听有老兵喊自己是师傅,这孟铁蛋一时得意忘形,刚才那一句鹦鹉学舌的话又脱口而出:“输瓜呀,输瓜好啊!”
正在一旁拿着饭勺在锅里搅着米的老伙夫顿时火冒三丈,顺手挥起那把硕大的铁饭勺就打在他屁股上,把孟铁蛋一下子打倒在砧板上,砧板一歪。丝瓜们全都滚到了地上,刀子几乎伤着手。老伙夫还不依不饶。又抓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拎起来,举着拳头在他眼前不停地晃动道:“你狗rì的还说不说输瓜?还说不说!”直到弟兄们上来扯开他才罢休。
孟铁蛋没有他妹妹乖巧,有点憨,遇事差根筋,他的外号就叫“差一点”,没少挨打。提起这外号的来历,要把老兵们笑死。那是他在黄河边被他娘送到队伍上来后没多久的一天,部队从河南撤回汉口,经过信阳,天下着雨,yīn沉沉的,也不知道啥时候了,弟兄们在屋檐下躲着雨,排长鲁星野看到对面有个比较大的杂货铺,就叫他出列去看看几点钟了。这新兵蛋子去了之后,跑回来用拇指和食指比划道:“就只差一点。”把鲁星野说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差一点不差一点的,问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这孟铁蛋那会看钟?他这一生还只是在乡公所里见过一两次大座钟,问又不敢开口问,怕那店里穿着旗袍、烫着卷发的小姐嘲笑他是乡下人,于是便自作聪明地以为两根指针之间的距离就是几点钟,看到两根指针挨得很近,只差一点就要重合了,所以便回来报告说“就只差一点。”从此,“差一点”就成了他的外号。
对这种新兵蛋子,老兵不欺负他欺负谁?部队到了汉口,有了后勤补给,孟铁蛋领到两套黄绿sè夏装、两双红底胶鞋和一顶崭新的钢盔,才算把个人的制式装备配齐全2,军衣的红领章上有一颗黄sè的三角星3,表明他目前已经成为国民革命军第七十四军305团直属机炮连的二等兵。喜滋滋的他在营房里脱去补丁摞补丁的粗布汗褂,一边换上新军装,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可是俺一生穿得最好的衣服。”
没等他美多久,陈胜利就过来从他头上摘下钢盔,再把另一只手上的英式旧钢盔往他怀里一塞,说这个钢盔才是你的,孟铁蛋再傻也分得出新旧来呀,他本能地反驳道:“咋的啦,俺的钢盔明明是新的呢。”
陈胜利眼睛一瞪:“放屁!本班长的钢盔上有记号,你看撒——”把新钢盔向上一翻,指着钢盔内侧里一行“q60”的代码说:“皮蛋六十四,看到冒?这就是老子刻上去的。”
孟铁蛋无话可说,只得闷闷不乐地认帐。陈胜利给他的钢盔是旧的不说,还没有他的那一个好看,像个汤盆似的倒扣在脑袋上,而他的那一个钢盔在颈后有一道向下延伸的弧线,既很美观,又有更好的防护效果。过了好久,他才知道上了陈胜利的当:原来他的新钢盔是全世界都有名的德制m354,钢盔内侧都有统一的生产批号,因此那个“q60”根本都不是他做的什么记号。
机炮连的老兵大多是武汉伢,城里的兵见过大世面,打仗聪明,也不怕死,就是瞧不起农村兵。那时候陈胜利刚当班长,积极xìng很高,恨不得比团长还团长,说起话来不但“因为”、“所以”多了,还动不动“我认为”。他常常这样训斥孟铁蛋:正因为你训练不刻苦,所以本班长要罚你做一百个俯卧撑,我认为对你们新兵进行严格要求是很有必要的,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嘛。
连排长鲁星野都曾把他整得够戗。在一次晚间的全排shè击训练中,鲁星野叫他装上五发曳光弹,还特地嘱咐他子弹头上有绿颜标记的就是,谁知天黑看不清楚,他一不小心把红sè弹头的燃烧弹装了上去,结果机枪手一开枪“唰唰”飞出几条光迹,一碰到远处的靶子便引起熊熊大火,甚至差一点引燃附近的树林。鲁星野气得话都打结了:“你你你、你他妈的还真是差、差一点、差根筋!”
训练回来孟铁蛋被罚站,时值盛夏,蚊子成群,把他叮咬得体无完肤,两只手不停地上下挥动赶蚊子,直到过了几个小时被高敬看到后他才得到解脱。高敬并没有当面让孟铁蛋回营房,他还得维护同僚的威望,不能他一个人唱红脸、做好人,他悄悄地找到鲁星野,给他一盒万金油,把嘴向外面一努,示意他算了,把万金油给孟铁蛋。鲁星野倒也坦荡无私,在孟铁蛋向他立正敬礼连声说谢谢长官时,他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要谢你就谢高文。”
高文书好人啊,和气可亲,一点不像大官的公子,肚子里装的知识又多。孟铁蛋的心目中,团长张灵甫、连长陈公勇都是好长官、最有学问的长官,不打骂士兵,也不克扣军饷,只是团座太威严,平rì里也难得一见,陈连长又在部队回汉以后去了珞珈山军官训练团,高敬文书便成了他的好朋友、好大哥。高敬一接到家里从后方寄来的糖果、点心,常常拿出来和他一起分享,甚至托人送到军部医院里给他妹妹也尝一尝,可以说这姐弟俩吃到的第一块糖果就是高敬的馈赠。一有空,高敬还教他识字学文化、给他讲岳飞文天祥,民族英雄们jīng忠报国、留取丹青照汗青的故事常常让他如痴如醉,心里头热血沸腾,让他深深地懂得了当兵打仗不光是为吃饱肚子,更重要的是要为国家、为民族、为自己的父老乡亲杀生成仁、舍身取义!
1 ;“蓉蒸丝瓜”为粤菜之一,将丝瓜横切成小墩蒸好,再将过了油的蒜蓉淋在上面,很是滑嫩可口,蒜香扑鼻。
2 ;**步兵的主要装备除步枪、军装以外,还有钢盔、背包、军毯、雨布、饭盒、水壶、干粮袋和子弹袋,子弹袋上有近二十个弹包,每个弹包可容纳一个弹夹(5发子弹)。
3 ;军各兵种以领章的颜sè来区分:步兵为红sè、骑兵为黄sè、炮兵为蓝sè、工兵为白sè、辎重兵为黑sè、军医为绿sè、宪兵为暗红sè、装甲兵则是铬金属sè的“克罗米”领章(即英文chromium直译)。
4截止到1936年,中华总共从德国进口了31。5万顶m35钢盔,“q”是生产工厂的代号,“60”是尺寸。据说,德式师所装备的这种钢盔是德国最早生产出来的一批产品。。)
104信心满满
104信心满满
弟兄们有信心没?!——张灵甫
“当兵吃粮,这粮食是谁给我们吃的?”高敬问道。
“是zhèng ;fǔ、是长官。”孟铁蛋回答道。
“zhèng ;fǔ的粮食又是哪里来的?”
“征税、收粮。”
“对,也就是说我们是老百姓在辛苦耕耘、劳作养着的,所以我们要保家卫国,杀敌报国,赶走侵略者,保护我们的衣食父母。”
“哦。”铁蛋有些似懂非懂。
如今,看到自己这位最敬重的大哥被rì军的手榴弹炸成重伤,头上、身上、腿上全都缠满纱布,殷红的鲜血从层层的纱布里浸出来又染红了担架上的毛毯,跪在地上的孟铁蛋哭喊着、撕心裂肺般地发誓道:“我要不为你报仇我不是人啊!”
谁也没有预料到,就是这一个毫不起眼的年仅16岁的小兵,活捉了rì军第十八师团第二十三旅团第五十五联队的中尉中队长山田洋次,得到军座的全军嘉奖,赏钱两百。然而实际上,他本是想一刺刀狠狠刺死这鬼子军官的,就是因为心一慌手一哆嗦,刺刀才差一点刺准位置,上演出一场生死大战中的轻喜剧,弟兄们后来都笑着直夸他,说你这“差一点”啊今天幸亏是差一点,歪打正着!
张灵甫和卢醒捂着耳朵抱着头,卧倒在工事里,不时有炸飞的树杆和石块砸到他们身上。难道rì军浪费一早晨一两个小时的宝贵时间还是正面强攻吗?他放心不下,又担心rì军发起自杀xìng冲锋,趁着空袭往上摸。便不顾一切地扒着战壕爬起来想观察前方。一阵阵强大的气浪把他推得摇摇晃晃。卢醒忙喊道:“你要干什么?快趴下呀!”喊了几声才发现耳朵震聋了。连自己都没有听见。
满眼都是浓烟,什么都看不清楚,张灵甫身在主峰,心里又惦记着后山,便打着手势对他说:你在这里盯着,我去后山。刚一转身,和急急跑来的传令兵撞了一个满怀,传令兵个子小。被撞得四脚朝天,顾不上叫痛,连连扯着喉咙喊:“旅长找你,旅长找你!”
等张灵甫跑进掩蔽部拿起电话,话筒里却没有了声音。
“旅长说了什么?”他问传令兵。
“旅长说张古山左侧后的防线被突破了,然后要我去找您。” ;传令兵还揉着屁股回答。
最让人担忧的事情果然发生!张灵甫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他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娃咋不早说!”
“俺跟在长官后面说了,您没听见。” ;传令兵的这一句解释他又没听见,他一把抓起电话旁的大砍刀冲了出去,甩下一句话:“赶快查线!赶快告诉卢团副!”
在rì军飞机的轰炸扫shè中。张灵甫不顾一切地直奔后山,调整部署现在肯定来不及了。一则天上有敌机轰炸,部队行动肯定有伤亡;二则正面也发现rì军,临阵换防为兵家之大忌,现在唯一可做的就是提前预jǐng,通知后山的弟兄们准备好充足的手榴弹往下砸。
然而,rì军终于抢在了张灵甫的前头,刚离开主峰没几步,后山方向就响起密集的枪炮声,其中,那歪把子机枪shè速慢、声音大的特有shè击声格外扣人心弦,他加快脚步,继续奋力向前冲,硝烟里迎面跑出来几名跌跌撞撞、把步枪拖在地上的弟兄。
“完了!都有溃兵了!”他的心里一凉。不制止住个别逃兵,溃逃行为就会在官兵中像瘟疫一样迅速扩散,阵地就会像多米若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倒下。他收住脚步,大刀一横,厉声责问道:“那里跑!不知道革命军人有进无退吗!”
一见是高大威猛的团座,一把大砍刀寒光闪闪,不知是畏惧长官、还是胆怯rì军,他们纷纷打着哆嗦说:“鬼子上来了,好多人,实在顶不住呀!”
“胡说!我们七十四军里没有顶不住这三字!小鬼子也是爹娘生爹娘养,打一枪照样两窟窿,保存自己最好的办法就是消灭敌人!”飞机在高空盘旋的一阵轰鸣声传来,几名弟兄连忙往地上一趴,有的因为惊慌过度,动作僵硬,鸵鸟似的头朝下屁股撅得老高,张灵甫又好气又好笑,一个人踢了一脚:“起来起来!飞机又没有俯冲怕个锤子!”人一愤怒粗口也出来了。
弟兄们仰起头看见扛着大刀的团座形如铁塔顶天立地,满脸愧sè,默默爬起来不敢看团座一眼。
“尿裤子了?恩,是男人不你们?胯裆里的卵子还在吗?”
张灵甫冷眼斜着他们,嘴角挂起一丝讥刺的笑意。团座的话激发了每一个人的自尊心,他们狠狠一跺脚,二话不说,端起枪转身往回跑。
好!这才像我的士兵!他提起大刀跟着冲向前,并很快超越了他们。弟兄们紧紧跟随着自己的领头人,发出声声呐喊。当敌机完成盘旋呼啸着俯冲下来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个人躲避,火光在他们前后左右爆炸,他们的身影跃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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