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做几件贴身穿的内衫,云纱又细又薄最是贴身了,可惜这种纱料产自蜀西,价高而难得,今儿我路过彩衣坊,恰看到有卖的,便剪了一块回来,尽够给孩儿和你做两套内衫的了,就知道你会高兴!”
女子欢喜神色溢于言表,但随即却又担忧问道,“云纱价高,修哥哥,你哪里来的银子?”
她顿了顿,正了神色说道,“修哥哥,你是本朝状元,本该出仕为官,可是得罪了裴相,他权倾天下,从中作梗,你的任令便一直都被压着没有下来,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有差事做。你又不肯接受我爹娘的资助,咱们手头积蓄也不多,坐吃山空,我又怀了孩儿……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她咬了咬唇,“这云纱,退回去吧!”
那男子忙道,“钟鼎侯家的小孙子不肯进学,钟鼎侯便请我去授业,这是给的一部分束修,没有动咱们的积蓄。咱们的孩儿下月就要出生,云纱虽然珍贵,可旁的料子硬,做内衫怕是要膈伤孩子的。你一直念着要买块云纱料,我这才见了就裁了一块下来,可不算是乱花钱。收着吧,莫要退了!”
他轻声叹了口气,“裴相是我祖父,与我是血缘至亲,这会儿他是因为长孙过世悲伤过度,所以才让小人蒙蔽了双眼,将心里的怨愤发泄到我身上,压着我的任令,处处与我为难。但等过了这段时候,他想明白了道理,是一定会让我认祖归宗的。到时候我入仕为官有了俸银,区区几块云纱料总能让你们母子穿得起的。”
女子微微犹豫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那也好。”
明萱望着这对恩爱夫妇的背影,心内越发觉得惊奇,她就立在他们面前,可他们却对她视若无睹,或者……是当真看不见她!她心中犹疑困惑,这时画面飞转,仍在这座小院中,可场景却截然不同,春花早已经破败,满院凋零萧瑟,到处都是颓丧和死气。
一队官差冲破了院门,迅速将屋子围了起来,从里头押出莫名所以的男子,赫赫官威傲然喝道,“韩修,你涉嫌杀害京兆尹大人的独子,证据确凿,我等特来此将你逮捕归案,望你能够识相一些莫作不必要的抵抗,也能让自己少吃点苦头!”
屋子里的女人赶着出来,她身后跟着两个男孩,怀中尚还抱着一个女孩,她挡在男子身前,厉声问道,“我夫君是今上钦点的状元郎,天子门生,岂容你们随意玷污名誉?你说你们是刑部的人,要来带走我夫君,那么逮捕的公文呢?没有文书,我岂能相信你们当真是官差?说什么证据确凿,证据在哪里?倘若刑部含血喷人,以莫须有的罪名构陷我的夫君,我顾氏绝不会就此罢休!”
那为首的官差冷笑一声,“韩夫人要见逮捕的公文?自然是有的。至于证据,韩修因为一点小事与京兆尹大人的独子结仇,这是满城皆知的事实,那日京兆尹家的公子是与韩修争吵过后遇害的,死状凄惨,被抛尸城外,当时也有人证证实看到过韩修经过藏尸的所在,京兆尹公子的手中可还握着韩修的玉佩,人证物证俱在,韩夫人还想替韩修抵赖?”
他冷哼,“我们也不过只是奉命办事,请韩夫人不要为难我们办差,来人,将罪犯拖走!”
眼前一晃,明萱宛若又置身在简陋的内室。她抬头看到床榻之上卧着一个病体虚弱的女子,脸色发白,看起来气若游丝,榻前坐着沉痛悲伤的男子,强吞着呜咽问道,“妹妹,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哥哥定当无所不从。”
那女子勉强笑着摇了摇头,“我的病药石无医,再救治也是惘然,我只是放心不下父亲母亲和我的三个孩儿。哥哥孝顺,双亲我自不必担忧,哥哥又答应了要照顾我的孩子,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她双目微凛,低声说道,“若说放不下的事,倒也还有一桩。我夫君被构陷害人,冤死而去,全拜裴相所赐,只是如今裴相权势滔天,恐怕这冤屈难以得雪。但月有阴晴圆缺,运亦有盛衰兴亡,月满则亏,再大的权势也总有慢慢失去的时候,总有一天,皇上会忌惮裴相,到时候……”
她目光里闪过坚毅和决绝,“哥哥若是有能力,还请为我夫君平反冤屈,我要我的孩子们,活得堂堂正正,而非现今这样,被当成是杀人犯的孩子,不论走到哪里,都被人指点议论诟病鄙夷!”
在得到郑重的答应之后,女子这才含笑而逝,三个孩子围拢上前,一时间,屋子里哭声动天。
明萱越见疑惑,猛然一个激灵,想起这躺在榻上已逝的女子,恰正有着她自己的面容!
第204章今生
明萱惊骇不已,一颗心如鼓击鸣,都快要跳出来了,这时她抬眼一看,猛然又发现置身于一座山庙之上,看景色依稀是清凉寺的后山,她转身看到在葱葱郁郁的茂密林间,少女娇憨地呵斥,“你就是左都御史韩修?亏我爹爹赞赏你年少磊落,还与你结为忘年之交,你却躲在暗处窥人,当真厚颜无耻得紧!”
分明是冰锋一样冷冽的少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深沉冰冷的气息,可这一瞬间,他眸光里却洒着如水般的温柔,“我在这里休憩,一时不觉,没有看到顾七小姐过来,不曾避让,倒是我的不是。但我韩修自恃磊落,可不屑做暗处窥人的勾当,我觉得顾七小姐生得好看,便如现在这般与你相对而视。”
他临风而立,笑得越发柔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本是人之天性,又何必躲藏?”
他眼神含情脉脉,像是带着几世的温柔缱绻,言语之中的爱慕那样明显。
少女面色羞红,咬了咬唇喝道,“登徒子!你欺负人!”
她向后退去,却不巧踩上了一颗浮石,身子一倾,便要向下栽去,正当这时,身前的男子姿态迅猛而前,一个纵身边将她揽在怀中,他拥得那样紧,口中却还带着紧张担忧的惊呼,“小心!”
脉脉对视间,山河俱有情。
画面飞转,这回却是在一座精巧别致的园林,亭台水榭上,少女依偎在高大魁伟的男子身旁,脸上洋溢着幸福和期待,“娘亲说,下月便是咱们两个的婚期,大婚之前,让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否则要被旁人说三道四的。”
她抬头见男子神情有些郁郁,以为他是不舍得,便忙安慰道,“一月之期,很快就过去了,再说,若是你着实想我了,每日申时便去观星台上。我会在院子里站上一刻钟,咱们遥遥相望,也算是见过面了。你说可好?”
男子沉沉点头,半晌忽又将少女紧紧抱入怀中,他似是十分艰难地开口问道,“阿萱,若有一天,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你会相信我原谅我的,对吗?”
少女惊诧地抬眸。定定望了他良久,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是在外头置了外室?还是得了什么私生子?”
男子目光晶莹,闪着莫测的华光,语气却十分坚定,“没有的事。我心里眼里只有你一个人,哪里会做这样的事……”
少女眸光闪动,脸上笑容明媚已极,“我性子虽然恣意开朗。但却又十分执拗,信奉的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既然答应过我今生只会有我一个。那便要做到的,否则……我可不是那种委曲求全的人。在我心里,最在意的是你对我的忠诚,只要你不欺骗我,不背叛我,不伤害我的家人,旁的小事我才不在意呢。”
男子拥得更紧了,“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你只要记住,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不论前世今生,我所爱的女人一直都唯有你,你一定要记住!”
漱玉阁中,容色明艳的少女正试着明日大婚的礼服,侍女递上一封点了朱漆的信笺,掩着嘴笑呵呵地说道,“回小姐,这是咱们姑爷派人送过来的,姑爷特特地交代了,一定要送到小姐的手中。明日是小姐和姑爷大婚,有多少话过了明日就能随意说了,姑爷连这一日都等不及了呢。”
少女脸色微红,神情却并不见欢喜,她低声斥责,“胡说什么呢!”
她拿起信笺欲要打开,不知怎么地,脸上却一阵没来由地发慌,她皱了皱眉,终究是将信笺扔在了一边,不敢去看里面写了些什么,她将信笺递给侍女,“替我收起来吧。”
侍女并未察觉,倒仍旧笑嘻嘻地问道,“是要收到八宝匣中吗?”
少女面色微沉,似是心事重重,她眼神凝重地摇了摇头,“八宝匣里装的都是我素日常用的首饰,明日亦要带过去韩府的,他在盛京城虽然没有什么亲戚,但前来捧场的王公夫人高门贵女却是不少,倘若不小心被人翻到了可不好。就将信笺放在我素日藏东西的地方吧,反正韩府离得侯府近,等回门时我再一并来取便成。”
侍女掩着嘴欢欢喜喜地拿着信笺去了书房,少女面上的神色却有些变幻不定,她怔怔地对着虚无的空气低声呢喃,“韩修,但愿……但愿你不要辜负了我……”
明萱看着美丽精致却黯然神伤像个瓷娃娃般的少女,不由恍然大悟,原来这便是韩修这封示警信并未被拆开的缘由啊。
惠安郡主苦恋韩修,以权势来诱惑他,他当时显然已经下了决定,难免会进出几趟承恩侯府,他自以为做得缜密,但难保惠安郡主这边会故意让人放出消息去,明萱在盛京城的贵女中颇有人缘,与她好的贵女不胜枚举,保不齐便有那也与惠安郡主私交不错的,将这消息透露给了她。大婚在即,她本该欢喜期待的,可倘若知晓了自己未来的夫君尚与旁的女子牵扯不清,自然难免患得患失。
她不想看那封信笺,许是敏感地察觉到里面写了什么自己无法承受的东西,所以宁愿自欺欺人地当鸵鸟,也不愿意面对现实。她之前对韩修说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说过“绝不受委屈”,可是情之一字,最是难解,说得容易,可哪里却是容易做到的事?她嗅到了危机,却不愿意面对,所以才选择了埋藏那封点了朱漆的信笺吧!
明萱尤自心伤,却见此时已经转至正厅之上,韩修带着羽林军上前缉拿顾长平,一身大红喜服的少女泪痕满面从里屋冲了出来,她走得急,头上的珠冠扶摇攒动,将搭在上头的喜帕晃落在地,苍白的新娘妆容将她神情掩藏,但却有无限的悲伤和绝望从眼底泄出,令人看了心痛不忍。
少女步步紧逼,行至韩修跟前,豆大的眼泪决堤般滚落,“为什么?”
韩修眉间一闪而过惊讶错愕,他愣了愣说道,“这是皇上的旨意,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这并不是她想要得到的答案,她仍然不肯退后,依旧问道,“为什么?”
满堂宾客喧哗不停,身后有无数双手想要将她拉回内屋,可她倔强地在各种情绪的目光中屹立,她只是想问一个“为什么”!
韩修终于沉了脸,“韩某与顾七小姐性情不投,既已经撕毁婚约,你我便已经是陌路人,还请顾七小姐自重!”
少女面色凄然,苍白地没有一丝生气,她低声问道,“性情不投?陌路人?”
她眸中带着绝望和死气,令韩修心中一痛,可是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不敢将情绪泄露半分,只能勉强撇过头去,生硬地回答,“是,请顾七小姐自重!”
少女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她将头上的金冠取下,泄出满头黑墨青丝,回头凄楚地望了韩修一眼,便决绝地望廊柱上撞了过去,鲜红的血绽放在惨白的额头,如同一朵噬人的花。
明萱只觉得心脏好似被生生剐去了一瓣,痛得连呼吸都不能够继续,她本能地想要阻止这悲剧,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声喊道,“不要啊!不要!”
耳边却传来一道熟悉而温暖的声音,他焦虑急促地不断呼唤着,“阿萱,阿萱!”
明萱猛地一惊,徐徐睁开眼,看到了一张胡子拉渣憔悴的脸庞,纵然那样颓靡,但眼前的男人却仍旧眉目如画俊逸地不似凡人,他眼中缟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眼角隐隐蓄着点点的星光,浑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不知怎么地,她伤痛不已的心便像是忽然注入了能量,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倘佯着一股温暖的气流,让她渐渐从低迷而沉痛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她嘴角漾起一个浅淡微笑,虚弱地开口,“阿宸,我在!”
裴静宸双手一颤,眼角便有珍珠滚落,他此时早已顾不得这些,忙将手紧紧地搂住明萱,他将脸贴在她的脸庞,温柔地,小心翼翼地凑在她耳边低语,“阿萱,你终于醒了,太好了,都是我不好,没有一刻不停地守着你,害你吃了那么多苦,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幸亏你醒了,否则,否则你让我该怎么办?”
明萱还是头一次见到裴静宸情绪如此失控,连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但他这样紧张她担心她,她虽然觉得有些心疼,但内里其实却也是欢喜的,她嘴角一翘,“我不过是昏睡过去一会,哪里有你说得那样严重?”
裴静宸嘴唇微微一颤,低声说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