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所料没错,她身影才现,过往的侍女侍卫的目光便都聚在她身上,尽管他们不敢当面说什么,却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并暗暗打个手势,意即不要多事。
对于他们的反应,涟漪只当没有看见,昂首走进东药房的时候,才发现曹元宠根本没在配药,而是一个人坐着发呆。
“曹大人真是会躲懒,”涟漪只看了几眼,便大致明白个中内情,却是微一冷笑,出言讥讽,“她们说你回来配药,却是一夜未归,原来是在这里图清闲吗?”
曹元宠听这话可真是冤枉,依他目前的处境,哪里能够图得清闲呢?要真的能够抛下这里所有的一切远走还乡的话,就算让他折寿十年,他都愿意。
“公主恕罪,臣只是、只是在想药方罢了!”
曹元宠身子震了震,忙不迭站起身来,这才觉出双腿因为寒冷而麻木,盯了一夜烛火的眼睛也是又干又涩,眼珠一动之下,差点流下泪来。
“想什么药方?是治母后的伤,还是治雪含的痛?”
涟漪好像看不出曹元宠的不安,而将所有一切不如意都归咎于他,难道她已经忘了,昨天她将雪含托付给曹元宠之时,明明说她并不怪曹元宠出卖了婉皇后了吗?
为什么只过了一夜,她整个人就变了,变得跟昨天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臣---”
曹元宠没料到涟漪竟然会这样言辞锋利、咄咄逼人,完全不顾他已经是几十岁的老人家,再说涟漪从来都不是这种会把人往绝路上逼的人,他一时都有些发懞,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臣---公主---”
“我说过,不要再叫我公主了!”
涟漪一声厉喝,陡然睁圆了双目,目光森寒,带着逼人的煞气,好不怕人。
“你难道没有听到他们是怎么称呼于我的,难道没有听到韦天兆是为我取的名字吗?!”
“公主?”曹元宠终于察觉到涟漪的不同寻常了,因他是医者,所以很容易就注意到涟漪眼神涣散,面色苍白,正是神智不清之时会有状况。
难道、难道公主因为承受不起雪含被毒打的刺激,刚刚清醒过来又要回复以往的疯样吗?
曹元宠蓦然想到他想了一夜的事,忍不住悚然变了脸色:难道公主已经知道自己的生身父亲是谁,因为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打入浣衣局(1)
如果不是因为在昨天听到关于周耀齐死去的真实原因,他也不会感到害怕,感到无所适从了。
“公主,你、你没事吗?!”
脑子里瞬间想到这许多事,曹元宠心里也烦躁不平,但看到涟漪这个样子,他哪里还敢发做出来,只要涟漪别再出什么事,他就“阿弥陀佛”了。
因为不管涟漪再出什么样的状况,韦天兆也一定会再抛给他,他这把老骨头早晚要赔给婉皇后母女,也算是偿还了出卖婉皇后这笔债了。
“我没事。”涟漪却以更快的速度恢复正常,大概她也觉得这样迁怒于曹元宠很不应该,也没有丝毫用处,深深吸一口气,不住起伏的胸膛便渐渐平复下去,语声平静地开口:
“雪含疼得很厉害,劳烦曹大人过去看一看她,可以吗?”
“公主吩咐,臣敢不从命,公主请。”曹元宠心里犯着嘀咕,见涟漪好像也没什么事,他暗暗松下一口气,提起药箱就走。
其实雪含并没有清醒过来,只不过因为身上的伤太疼,就算她在昏迷之中也会感到无法承受,所以才会无意识地呻吟痛叫而已。
曹元宠不再多说,仔细为雪含查看了一下,大抵也没有特别的事,就算此时曹元宠有灵丹妙药在手,雪含这一番痛苦也是注定要受的了。
待到曹元宠慎之又慎地为雪含换好药,便一直沉默地回到自己房里,他不想面对涟漪,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去面对涟漪。
“凝儿,你已经守了雪含一夜了,回去休息吧。”安顿好雪含之后,涟漪便吩咐凝儿。
一边是雪含,一边是婉皇后,一边是墨儿,凝儿一个人忙来忙去的,也够难为她的了。
“那公主呢?”凝儿倒没有坚持,她看得出来涟漪心里不好受,也不想再惹她生气。
“我没事,我昨晚睡得很好,这里有我照应着,你先去休息,然后才有力气继续做事。”
涟漪目光始终在雪含身上,冷冷说着,她怎么可能睡得好呢,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那---公主若有什么事,只管叫奴婢起来。”凝儿答应一声,就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去小睡一会。
呆呆在雪含床边坐了半晌,涟漪除了只能看着雪含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听着她短而急促的呼吸声之外wrshǚ。сōm,她还能做什么呢?
看着听着,她心里好不难受,便觉得如果再看下去,心就要痛得缩成一团了!
“雪含,这辈子做了我的妹妹,对你来说是最大的不幸。”
涟漪伤心到绝处反而笑了起来,伸手轻抚着雪含的仍旧胖乎乎、粉嫩嫩的腮,看不出来是她的手更白,还是雪含的脸更白:
“雪含,我不想再看到你受这种苦,所以,忘了我吧,永远忘了我,我不是你姐姐,我不是!”
她到底还是承认了自己“孽种”的身份了,到了这个份上,已经由不得她承认或者不承认,因为事实终归是事实。
可是她又何必急着撇清跟雪含的关系呢,就算她是周耀齐的女儿又如何,她和雪含毕竟是同一个娘亲生的,她们还是亲生姐妹啊。
即使是在昏迷之中,雪含似乎也感受到涟漪要离她而去,那种绝望和恐惧感是从心里发出来的,会让她有被人抽空了灵魂的感觉。
“不要---不要---”
雪含无力地扭动了几下身子,却换来更入骨的疼痛,跟着有晶莹的泪从她紧闭的眼中流下来,一直流到涟漪的手心里。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来去自由的日子马上就会结束了,相信到明天,韦天兆就会让她更加后悔生到这个世界上来了。
呵呵!
果然第二天天一亮,韦天兆的圣旨就到了,王逸显然还没有忘记上次对涟漪宣读圣旨的事,这次一到幽铭宫,他都有些不敢打开圣旨了,有些讪讪然地看着涟漪,“公、公主,皇、皇上圣旨下。”
“天奴接旨!”涟漪目光清冷,面无表情,慢慢跪了下去。
王逸呆了呆,对于涟漪自称“天奴”很不习惯,暗中皱了皱眉,这才打开圣旨,念得很无奈,因为他不想涟漪受到此等对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天、奴前往浣衣局,交由管事楼嬷嬷管教,不得有误,钦此!”
方才在太极殿韦天兆拟下这道圣旨的时候,王逸是很意外的,他不愿意眼看着涟漪到浣衣局去受苦。
可他只是一名内侍,人微言轻,就算有心回护涟漪,在韦天兆面前,他的话也没有半点份量的。
“谢皇上。”涟漪丝毫也不意外,反正现在韦天兆恨不得她受尽人间所有苦难,无论韦天兆把她打入何处,她都不会意外,也不会丝毫想要反抗的心的。
缓缓起身,她将圣旨接了下来,顺手放到桌上去,略一沉默,又转眸看着王逸,目光清凉:
“王公公,我娘亲从前经常夸赞王公公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现在我也觉出来,娘亲说的是事实,你是个好人,王公公莫急,我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并不是刻意要讨好王公公,想要怎么样,我只是想拜托王公公,我不在的时候,尽你所能照顾一下雪含,我将永世感激你的大恩!”
她好像怎么样也不能放心雪含,托付了这个托付那个,这个让她挂念的妹妹是她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牵挂,看来无论托付给多少人,她都不会真正放下心来的。
“公主言重了!”王逸惶恐莫名,“奴才在宫中人微言轻,就算有心相护雪含公主,只怕也是---”
这么一说多少显得有些矫情,好像在故意推辞一样,但细一想他说的也是实情,其实若是一一数来,朝中能多少劝得韦天兆一二的,也就只有刘甫卿和梅尧臣了,别的人,想都别想。
打入浣衣局(2)
“我明白的。”
涟漪是真的明白,所以她并没有生气,也不怪王逸,反而还理解地点了点头:
“王公公莫要多想,是我太强人所难了,只是雪含还小,我是不想她再受到伤害。算了,多说无益,王公公多多谅解,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
说完她就要转身到里面去,才迈出一步,王逸带着歉意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公主放心,除非相护公主会要奴才的命,否则奴才一定会尽力为之。”
好个“现实”的王逸!
涟漪步子骤地停住,背影僵了一僵,跟着慢慢回过头来,待到看到王逸略带顽皮的眼神之时,她條然明白过来,不禁嫣然一笑,轻启朱唇,柔声道,“多谢了!”
王逸带着对涟漪的承诺回太极殿向韦天兆复旨之后,涟漪就要准备到浣衣局去过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了。
可是在离开前她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墨儿那边就不必去了,雪含她也托付给了曹元宠和王逸,用人则不疑,她可以不用再为雪含担心的。
至于凝儿,该说的她也都说了,更是多说无益,那么唯一还放不下的,就只有婉皇后了。
“凝儿,你去看看雪含吧。”涟漪神情平静地走进来,淡然吩咐凝儿一声,她不知道凝儿是不是已经知道她要去浣衣局的事,不过现在她没有心思说这个。
“我在这里陪陪娘亲,一刻钟时间就好。”一刻钟的时间,跟娘亲告别应该足够了。
“是,公主。”凝儿只是答应一声,轻轻退了出去。
“娘亲,你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是吗?”
涟漪伏身在婉皇后耳侧,凄凄低语,语声酸楚,:
“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守口如瓶,不让我知道这件事,就是不想让我难过,不想我痛苦,你宁愿自己忍下所有的羞辱和如此不堪的回忆,就是想我和雪含永远都不要被这件事情所累,是吗?”
就算婉皇后现在人事不知又如何,她当年做下了对不起韦天兆的事情又怎样,在涟漪眼里,她永远都是她的娘亲,是生她养她的亲生娘亲啊。
十几年来她无时无刻不陪伴在婉皇后身侧,对婉皇后的心性那么了解,虽说她不像别的人一样会腻在婉皇后怀中撒娇,也不会动不动就对着婉皇后哭天抹泪,诉说什么委屈。
但这并不表示她不再需要娘亲的呵护,不再需要娘亲的照顾,难道涟漪会不明白,在母亲眼里,不管儿女多大了,都是她的孩子吗?
“娘亲,上天偏生要辜负你的一番苦心了,我要怎么办?”
在无知无觉的婉皇后面前,饱受身心摧残的涟漪终于完完全全地卸下了面具,露出脆弱无助的一面:
“皇上他一定不会放过我,我知道,可是我不怕,不管他会怎么对我,我都不怕!可是、可是雪含怎么办?娘亲,我护不了她,我要怎么办啊!”
雪含什么都不懂,她更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向她解释清楚这一切,更要命的是,如果韦天兆不肯以宽恕之心待雪含,日后雪含长大成人,再知道这些事的时候,会以什么样的目光来看她和婉皇后,她连想都不敢想。
“娘亲---”
论她说多少,有多恐惧,多绝望,婉皇后仍不可能回答她的,无论将来要面对什么样的磨难,她都必须一个人去承受,更是必须要承受下来。
她没有忘记韦天兆说过的话,如果她还想再自寻短见的话,婉皇后和雪含将会成为她的陪葬。
她猛得抬起头来,深深看了婉皇后一眼之后,便举袖擦去腮边泪,再站起身来的时候,脸容变得一片冰冷。
这一刻她已经封起自己所有的情感,将所有的过往都沉到心湖底层,从今而后她不再为什么人喜或者悲,何况她至少还有两件事情可以期待:期待着婉皇后醒来,期待着雪含长大。
然而她却忽略了一件事:她所期待的,对于婉皇后和雪含来说,却是最大的痛苦。
她本来想到自己房中收拾几件衣服和平素用到的东西,然后再去浣衣局的,但到房中看了一眼之后,她又觉得一切都不是属于自己的,还是什么都不要带,来去一身轻的好。
因而她仍旧穿着那件宽大的白袍,秀发胡乱垂在身前,范嬷嬷惊魂不定地带着她走过长长的甬道,往浣衣局而去。
雪池国皇宫中的浣衣局并不像中原天朝那样不在皇宫之内,而是位于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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