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缇牙齿咬得作响,“不是,他把爸爸的稿费、二伯的遗产都转给了我,什么都没有说清楚就走了!这算是什么!”
“既然给你了,你就收着吧,这也是你应该拿到的。”赵伯光不以为意,“用钱来表态,那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其实她何尝不清楚,经济上的彻底割裂是最初的割裂。赵初年不过是在很清楚地告诉她:我会如你的愿望,永远消失的。
她扔下筷子、勺子,愤怒异常,“那我也不应该独得,真要给我,留一半就可以了。不是要跟我划清界限吗?这么不清不楚的算怎么回事?他还有脑子吗?”
赵伯光看她一眼,餐盘里的午饭被她戳得乱七八糟、惨不忍睹。
愤怒发泄完后身体却空了,孟缇喃喃低语,“他把钱都给我了,他自己怎么办?他现在的车子、房子、衣服,凭他在学校的那点死工资,哪里够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个道理他都不知道吗?”
她声音很小,赵伯光还是听到了。
“他有钱,你不要担心。”赵伯光递一个眼神,佣人收走了她的餐盘,换上新的,“如果没钱的话,他也白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
孟缇深吸了两口气,“……是吗?”
“他给你的那部分,这么多年他都没动过,给了你也不会影响到他什么。”
孟缇的脑子清楚了一点,人也彻底冷静下来。
吃过午饭她打电话给学校,凭了一点以前的关系了解到赵初年完全没有辞职,下学期的课表都已经排好了。她顿时不着急了,学校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到了那个时候,总可以找到他的。
开学后,孟缇搬回了学校,虽然赵伯光让她就住在家里,让司机每天接送,但她还是以“课业繁忙”为理由婉拒了。她花了一整个夏天和赵家人周旋,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再忍受了。
研究生宿舍还是四个人一间,孟缇和杨明菲一间。另外两个女生都是外校考来的,她们的导师都不一样,研究的方向也完全不一样。但好在都年轻,又是学数学的,也很好相处。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大学宿舍,孟缇发现自己极其怀念那种喧闹的气氛。
杨明菲在新生宿舍铺床叠被,收拾东西收拾得浑身发软,好容易挤出点力气跟她聊天。
“你从小到大哪里住过集体宿舍?会不习惯的。”
“也还好,一起住人多热闹。”
孟缇简单放好了东西,都来不及休息便风风火火出了门。新生开学,要做的事情总是不少。
研究生的新生入学比本科生入学晚了将近两个星期。现在九月上旬已经过完了,其他年级的课程差不多上了正轨,找人应该也比较容易。
孟缇骑上车就去了文学院,她知道今天是周末,明天才正式开课。她知道在学校里碰到赵初年的机会不大,但还是想去碰碰运气。果真如她所想,这一趟完全是白费工夫,办公室大门紧闭,赵初年确实不在。
谈不上失望,孟缇甚至想,见不到也许不是什么坏事。
反正他们之间可说的话不多。
她回数学学院找宋汉章,却在学院外锁车的时候看到某个意料之外的人,微微吃了一惊。
居然是丁雷。他没有迟疑地朝她走来。那一瞬间,孟缇都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露出苦笑还是微笑。
她一年多没看到这个大男生,所以感觉他身上的变化十分明显。他变得可靠稳重多了。四周人来车往,他应该不会故态复萌。
丁雷很清晰地开口,“我知道你们今天开学,等了你一个上午,我知道总会等到你的。”
他的耐心倒是比一年前好多了,居然可以守株待兔等上这么久。孟缇心里感慨着说:“丁雷,很久不见了,你有什么事情?”
“我跟你要王熙如的电话。”
果然是这个,孟缇抚额,有些恼火自己为什么还是回母校读研。早知道当时就该考得远一些才好,那就没有这么多找上门的麻烦。
“我不可能给你。”孟缇静了静,“抱歉。”
她和王熙如一直有联系,在两人无数次的电话邮件里,王熙如一次也没有提起过丁雷。孟缇主动提起他时,王熙如都是以“你怎么说起他”的语气来表达惊奇和愕然。可想而知,王熙如对丁雷完全不在乎,没有任何的感情。甚至细究起来,王熙如对他还有轻微的蔑视。可丁雷对王熙如的感情大概已经接近怨念,不找到誓不罢休。
不对等的感情会带来什么,她已经亲身领教过了。她这个中间人如果当得不好,对双方都是巨大的伤害。
原以为丁雷听到她的话会勃然大怒,可他很镇定,“我不会缠着她,我只要问明白她为什么骗我。”
孟缇无奈地说:“都一年多了,你还记得这件事情吗?”
丁雷瞪圆了眼睛,眸子里放出针来,“你不会记着吗?”
其实孟缇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资格说他,某种程度上她和丁雷是同病相怜。
她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我没有资格说你,但熙如的电话和联系方式我确实不能给你。你对我死缠烂打我也只能回答你这么一句。丁雷,你已经等了一年,有耐心的话,再等几天好了。我这几天晚上问问她,无论如何都让她给你个电话,把话说明白。”
丁雷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若有所思,“我以为你跟我一样,也被喜欢的人骗过,所以能够理解我的想法。”
“是啊,我理解。但王熙如是我的朋友。”
孟缇回答完愣住了。她失控地冲出校门找赵初年理论的时候,他应该是看在眼里的,但王熙如是绝不会跟他提起自己的事情的,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知道具体的细节。
她的手就那么抽了抽,“你怎么知道我被骗了?”
丁雷看着她,用一副“我们都知道你就不用再藏了”的神态开口,“那个赵初年,以前不是很喜欢你吗?还不是说变心就变了。现在跟着另一个女人在一起,你现在的感受会很好吗?告诉你,我就像你这样生活了足足一年零两个月!”
孟缇的太阳穴直跳,头痛得厉害,她想自己这是被九月的太阳晒得太久而头晕。
“你在哪里……”孟缇喘了两下,“看到他的?”
“他这半个月,差不多每隔几天就来找我妈妈,大概是心理咨询,每次都有一个女人陪着。”丁雷看到她的疑惑,解释说,“我妈不但研究脑科,还是高级心理咨询师。”
孟缇喃喃道:“原来他没有出去旅游。”
丁雷的表情充满了嘲弄,“哦,他骗你说出去旅游了吗?”
到底是年轻男孩子,这话大有报复的意思。孟缇不想跟他一般见识,只问:“你妈妈的医院在哪里?”
丁凉之所在的是家据说在业内比较有名的私人医院,以昂贵和周到著称。丁雷自然对医院的周边很熟悉,带着她直奔临街的某个小店。两人都没吃午饭,叫了份快餐冷饮,监视着医院门口的动静。
两人都有求于对方,因此互相很有礼貌。可惜共同话题太少,大部分时间二人都坐着看着对方发呆。丁雷干脆去买了份报纸打发时间,对着一盘子薯条,没事往嘴里塞上一根。
如果略微亲近一点,两人还是比较像男女朋友,可惜那种僵硬气场完全不对。
孟缇随口问他:“你学医学的具体方向是什么?”
“临床医学。”
“哦,挺不错。你大二了吧?”
丁雷表情很平静,“不知道别乱讲好不好,总之,我现在看着杀人解剖已经习惯了。”
孟缇肃然一惊,正想转移这惊悚的话题,丁雷目光如电地看向窗外,眉毛一动,“来了。”
孟缇循声看去,果真看到赵初年的车子从长街尽头驶过来,还是很招摇的样子。孟缇嘴里含着冰块,身上好像也有块冰在滚动。
这家店的位置实在太好了,好到车子里的一切都可以看得很清楚。车子在医院大门前停下,张纪琪倾身过去,吻向赵初年的脸颊,赵初年也自然而然地回吻她。张纪琪抚摸着他的脸,两人说说笑笑,足足缠绵了一分钟。赵初年终于从副驾驶位置上下来,张纪琪则开着车去了医院的停车场。
丁雷的声音大概是有讥诮的,“看到了没有?”
孟缇手心脚心都发凉,脸上血色尽失,哪里还有回答的力气?很久之后她才开口,“他找你妈妈,到底咨询什么?”
“不知道,我问过,我妈不告诉我。”
孟缇揉了揉僵硬的脸起身离开,刚刚出去两步却想起自己说过“我请你”的话,转身回来,把钱放在桌上。
“好,我走了,谢谢你。你的事情,我会做到。”
她手心冰凉地回到学校,恰好赶上吃午饭。学生们都下课了,每条路上都挤满了人,就像每一年九月她所看到的那样,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喧闹的气氛中,个人的失落和寂寞一点点缩小。她的心口慢慢回暖,她把刚刚看到的那一幕抛之脑后,就这样开始了研究生一年级的学习。
是的,赵初年和张纪琪在一起,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也是她所希望的,她也这样劝过他。
太好了,再也不用牵挂了。
研究生的课程跟本科比起来,还是一样的多。大课都是整个学院的,小课每天也有两节,剩下的时间都去老师办公室帮忙。宋汉章的研究生除了她还有三个,两个师兄、一个师姐,都是能干活非常聪明的人。所以宋汉章目前对她这个新生没什么要求,暂时只让她每两个星期翻译一篇他指定的论文。
这对孟缇来说很容易。她去年一年在北疆积累了丰富的翻译知识,加上功底不错,也就一周时间就翻译完全文。周五的下午,孟缇送打印好的论文给他,宋汉章招呼她一起回家。他就住在孟家隔壁的一栋楼,距离不超过一百米。
看着孟缇犹豫,他就问:“怎么不回去住了?”
“我住宿舍了。”
“那也不错,可以跟同学们搞好关系。”宋汉章点点头,接过论文,他有点吃惊,“论文翻译得挺快的。哦,是因为周末有事?”
“嗯,稍微有一点事儿。”
“到底是周末了啊!”宋汉章感慨。
周末是学生们的好日子,有家的回家,没家的谈恋爱。杨明菲正和化学系某位师兄关系暧昧,周末时两人自然一起出去看电影、逛街、唱歌,直到深夜方归。宿舍的其他两个女孩,其中一个有男朋友了,就在本市工作,她平时都会经常住在那边,周末更是不见人;另外一个则是本市人,回家去过周末。
孟缇一个人顿时自由无比,心安理得地独占整个屋子,反锁上门。
她先跟王熙如在网上聊了聊,简要地把丁雷的事情一说,王熙如隔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如梦初醒。
“他居然还记着啊!”
王熙如的迷茫让孟缇本来就头疼的脑袋更疼了,“我欠他一个人情,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好吧。给他打个电话过去,恳切地说对不起,说你现在在国外读书,每天都要累死了,满脑子都是数学公式。你再委婉地告诉他,你们没有未来啊。诸如此类的话。”
王熙如抚着额头,应了句“我知道了”,又仔细地从摄像头观察孟缇,“你在宿舍?从赵家搬出来了?”
“是啊,”孟缇长舒一口气,“这一个月太难过了,我几乎是熬到开学的,真不容易了。”
王熙如摇了摇头,不以为然。
孟缇苦笑,“你哪里知道,在赵家住,我那是与虎谋皮。”
“查清十几年前的事情,恐怕很难吧?”
孟缇取下耳机,在键盘上敲了数行字过去。
——不好查,但我知道总有人知道的。
——说真的,你生父生母的事情,那么重要吗?我觉得你的过去就是潘多拉的盒子,不论知道了什么,你都只会受到伤害。
——不是的。熙如你不知道,我的过去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记得的事情不多了,但我很确定,我的父母很爱我。只有他们是真心实意地对我好。不是因为愧疚,不是因为利用我。他们爱我,也是我为什么出生的理由。
“那赵老师也是啊,他对你也是全心全意的。”这句话王熙如脱口而出,然后尴尬地一顿,“抱歉,我知道你不想提他。”
王熙如也跟郑宪文一样,对一切情况心知肚明,所以比她本人还担心她会走上悖于道德的不归路。
孟缇对着摄像头愉快地笑了笑,又瞧了一行字过去。
——好了好了,你放心吧,你的赵老师现在有女朋友的。蠢事我做了一次就够了,不会再愚蠢第二次了。你还是处理好了丁雷的事情吧,我可不想让他再缠着我了。
她合上计算机,把这个暑假收集到的关于范夜的所有资料一字排开,再次仔细研究。她从赵家搬出来的时候,悄悄地把这个暑假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