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完,两个人已经进了郑家的客厅,柳长华从冰箱里取出蜂蜜和冰糖递给她,又问,“阿缇,你今天怎么想起问我这个了?谁咳嗽还是嗓子不好?”
孟缇腼腆一笑,“忽然心血来潮,想做做看。”
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柳长华心里微讶,但却没有再问。
第十九章 出院(上)
回到家忙了一个小时,在三个失败的案例后,终于蒸好了一份尚能入口的冰糖雪梨,才给赵初年打了个电话,确认他还在学校加班。然后才把自己的劳动成果装入多年不用的保温饭盒,下了楼,骑车穿过学校,到了文学院。
不愿意把工作带回家的后果是,赵初年经常一个人留在学校办公室忙到深夜。到了年终,学校的各种考核下来,也大会小会无数。办公室里虽然有暖气,但是到了夜晚,不论多暖和的暖气总显得分量不够,他一个人在办公桌前奋战的身影看得孟缇心里微微发颤。
孟缇在门口站了一会,才蹑手蹑脚走进去,越走越近,也看清楚几个小时前拿来的药就放在他的手畔。她叫住了他,把保温饭盒放到桌前。
虽然事先知道她要来,没想到来得这么迅速。赵初年又惊又喜地放下笔,“阿缇”两个字才说出口,目光又扫到饭盒,“这是什么?”
“冰糖雪梨汁,你嗓子不好,多吃点这个,润喉的。”
说着,孟缇旋开盒盖,甜美的雪梨香气和滚烫的白热蒸气顿时溢出。在雾气里赵初年的表情不太真切,一双沉沉的黑眸光闪烁着星空才会有的银芒。
他迅速低着头看了看保温杯,沙哑着嗓子,“你为了我做的?”
孟缇脸一热,“呃,我是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好不好吃。我尝了尝,还是可以的。赵老师,你别嫌弃啊。”
“我怎么会嫌弃。”
赵初年忙忙说了一句,另一只手伸出,拉过他背后的一把椅子,一用力扯到了孟缇身后,“阿缇,不要站着,你坐下。你看着我,我马上把它全吃掉。”
虽然在竭力装作镇定,但孟缇也认识他好几个月,还是可以看出他藏在肢体语言下的手足无措。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赵初年这样不知所措,心里微讶,“到底有多久没有人好好地关心过他”这样的念头顿时闪过脑海。她抱着椅子后背坐着,一时间也是浮想联翩。
孟缇在保温杯里放了勺子和叉子,赵初年十分给她面子,毫不客气地用勺子喝了汁,叉子叉好切成小片的蒸梨,“咦”了一声,称赞,“味道很不错,不甜不腻。”
劳动成果被夸奖总是让人喜悦的,孟缇抿嘴一乐,“那是啊,我跟柳阿姨要的独门配方。只要你喜欢,我天天做给你吃。”
赵初年却好像不确信,“是吗?”
“当然了,我说话算话的。”孟缇豪气地哈哈一笑。
赵初年微微笑了,“嗯”了一声,吃了口梨,表情很认真,“我记住了。”
两个人就不再说话,他吃着梨,孟缇只着下巴,默默看着他,心里无比满足,比考了满分还让人喜悦。
教学楼外的自行车轱辘声也渐渐大起来,还飘来几句突兀而高亢的歌声。应该是教学楼关门了,为了期末考试忙得团团转的学生们下晚自习回宿舍了。
眼见得他吃的差不多,孟缇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对了,赵老师,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熙如这段时间在医院里,没有什么时间复习。她本来是陪我上选修课的,虽然过不过都不要紧……但是,考试的时候,万一没考好,还是高抬贵手吧。”
赵初年失笑,放下空空的保温饭盒,“我知道的。王熙如现在情况怎么样?我这段时间太忙,没有来得及去医院看她。”
“她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剧烈的体育活动还是不能参加,其他都没问题,”孟缇松了口气,“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吧。”
“什么时候出院?”
“预计的是下周。”
“那就好,到时候我去接你们。”
“算了吧,你事情那么多的。”
“你不要忘了事故是谁引起的,这点小事是应该做的。”
“这么说也是,”孟缇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墙上的大钟,“赵老师,都十点多了,可以下班了。你家又住得远,这些做不完的事情明天再弄好了。”
“好,一起走吧。”
赵初年依言而行,把批不完的试卷卷起来放入柜子锁好;又起身拿过的衣架上的棕色长风衣穿上,回头时看到孟缇已经收拾了保温桶。
两人穿过文学院那长长的走廊,结伴下楼。走廊里是声控灯,一盏盏应声而亮,把两人的影子照得老长。
孟缇说,“我以后每天都给你送一次,直到你嗓子好转为止。”
赵初年没有答话,站住,轻轻抱住了她的肩膀,拥她入怀。那是个最温暖的拥抱,偎依的,感动的,还有真实。没有人说话,在那短短的数十秒沉寂中,灯光悄然消失,黑色潮水般覆上来,孟缇贴在他的胸前,想起那天在游乐园的迷宫里,他也是这样抱着她,轻轻诉说着关于赵知予的事情。
她有些恍惚,安静地等着下文。有温柔的东西——那应该可以叫做吻的事物,隔着刘海,轻轻落在了她的额头。
在这样的安静的气氛中,她几乎听到他心跳的声音,又闻到了他大衣上的清爽味道,感受到他的心跳,那么温暖的怀抱。可能以后的很多年里,她都会想得起这个拥抱。
这次没有赵知予,只有她。
此后连续的好几天,她都准时在晚上把冰糖雪梨给赵初年送过去。他们有了一种默契,每天晚上都会在空荡荡的办公室见面,然后赵初年就一点点的把她送来的甜腻食物完全吃掉。也不知道是药还是她的冰糖雪梨汁,总之真的有了效果,赵初年的嗓子一天好过一天。
孟缇有时候到了老师办公室也就不愿意再挪窝,期末时,现在去占位子上自习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就在赵初年身边的位子上,看书复习。反正现在王熙如不在学校,她在哪里上自习都是一样的。
有时候做题累了抬起头来,也会撞上赵初年的目光,两个人聊上几句,疲劳顿消。
赵初年有时候也会看她的笔记,虽然他是文学老师,但理科功底犹在,甚至可以说相当不错,虽然在计算能力上不怎么样,不论是数论还是分析,原理都很清楚,孟缇甚至都觉得,只要他去突击几个月,也许水平甚至会高于她。
孟缇忍不住感慨:“赵老师,你真是太聪明了。”
“谢谢你的夸奖。”
“没有,绝对没有,”孟缇说得很诚恳,“我认识的聪明人很多的,我哥啊,郑大哥啊,都是很聪明的人,可我觉得,你跟他们比起来,也许还要厉害一点。我觉得你挺像哈代的,或者罗素?”
赵初年微微笑着,“这高帽子会压死我的。”
显然人家要谦虚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孟缇抿嘴笑了笑,猛然想起曾经的某节选修课,饶有趣味地问:“赵老师,你为什么改学文科?纯文学是很难靠兴趣维持下去的。我记得那次某次课上,你说是被人影响了?”
“我以为你知道呢。”
孟缇“呃”了一声,试探开口:“范夜?”
赵初年放下批改作业的笔,颔首,“是啊。大三的时候看到他的作品,然后就着迷了。研究生就改了方向。”
“网站也放弃了?”
“那时候网站发展得如火如荼,我要放弃其他人也不肯的,大家坚持了几个月,然后实在无能为力,恰好有人要买,就卖掉了,还算合理的价钱,算是人生第一桶金吧。”
“真是可惜了,”孟缇很遗憾。
“没什么可惜的,人的选择是很平常的,”赵初年微微一笑,“不过是走上了另一条路而已,看到了另一种人生,也未尝不好。”
孟缇想了想:“也是。我能理解,文学自然有其妙处在里面。我最近在翻来覆去地看《白雁》,说不出多好,总是舍不得丢下。”
赵初年问她:“现在还做梦吗?”
“没有了,”孟缇说,“每看一次好像都能发现点什么新的东西。我没办法很好的形容。第一次看觉得悬疑,第二次读觉得忧愁,第三次觉得又充满了希望,但这部小说,是我目前以来最喜欢的。”
“他的一生很具有悲剧色彩,这本书就是在他生活最幸福的那段时间写的,其中一句话你还记得吗,‘那些蛛丝马迹,一时的感悟,还有那些陈年旧事,都在他心头涌动,花草的生命气息多么甜美,他终于可以看清时间和生命’。”
孟缇惭愧:“我的感受到底不能跟你想比。其实,我……实在不记得这句了,我看书还是太潦草了。”
赵初年回以温柔得让人可以沉溺下去的微笑:“不记得也不要紧,如果对你而言很沉重,不用记住也没有关系。”
孟缇想了想:“他的书我还没有全部看完,你等我看完后再跟你讨论吧。”
“好。”
墙上的钟响了一下,时间已经很晚了。他们历来都是现在这个时间离开办公室的,孟缇收拾了一下饭盒和书包;赵初年也把卷子啊等等锁进抽屉里,关掉办公室的灯,然后出了门。
这一层都是老师办公室,黑沉沉的看不到人影,赵初年反锁上门。
开灯实在太麻烦了,孟缇在黑暗中忽然“嘿嘿”笑了,“赵老师,你知道这栋楼的鬼故事么。”
“什么?”
“你是新老师,不知道也不足为奇,”孟缇变了个声调,阴寒寒地讲起鬼故事,“很久很久之前,本楼曾经吊死、跳楼、淹死过好几个学生。因此传说这栋楼每过晚上十一点,就会有鬼魂出没,来收自己生前的脚印噢。”
赵初年啼笑皆非,“你哪里听来的?”
孟缇板着脸,手在空中虚弱的漂浮,声音毫无温度,“尤其是在六楼,经常可以看到白白的影子出没,不止一个同学看到过,就像床单一样,没有根基地飘在空中,飘啊飘啊……还伴随着脚步声……啊,那是什么声音?”
在她刻意制造的阴冷气氛中,忽然响起的脚步声也就显得十分突兀,更突兀的是应声而亮的盏盏廊灯。
孟缇再怎么胆大也吓得声音都变了;赵初年一把搂住了她,镇定地带着她转了个身。
第十九章 出院(下)
被灯光晃得眼睛疼,孟缇眯了眯眼睛,在赵初年怀里转了个身,朝着身后的脚步来源看过去,只看到郑柏常提着包站在走道上,正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自己和赵初年。
“你们……这是?”郑柏常皱着眉头。
好像通电的电灯,迟钝很久的大脑忽然反应过来。
孟缇低下头,看到赵初年的双手还圈在自己肩上。明明刚才都不觉的尴尬和不好意思,气氛顿时不对了,她脸“唰”的一热,迅速一闪,对郑柏常勉强一笑,哆哆嗦嗦开口:“郑伯伯,那个,好巧。”
赵初年表情镇定,微笑不改,看着郑柏常的眼神也没有丝毫退缩,“院长,孟缇给我送点东西过来,顺便找我答疑。”
郑柏常还是皱着眉头,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该看到的都该看到了,沉着声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到底是在行政岗位上干了多年,必要的时候的确气势惊人;这话听不出愤怒还是恼火,但不满的意思十足。郑柏常在孟缇心中,是有半个父亲的地位,被他批评真是让她五脏六腑都开始打结,腿肚子有点轻微的抽筋,如何接话都忘记了。
赵初年微微一笑,朝他走过去,才欠了欠身回答,“一直都是的。这段时间,我们经常在一起讨论文学作品什么的。今天这样也只是巧合。郑院长,您怎么也现在才下班?”
面前的年轻人十分镇定,郑柏常想起他进学校这半年的表现,也的确不是不可靠的人。脸色缓和一点。他瞥一眼躲在他身后低着头的孟缇,在心里评估两个人的关系,脸上却什么都没有露出来,“我在看份文件,走得迟了一点。”
“年终了,事情很多吧。”
两个人说这话就很自然地边聊边下楼。短短的台阶很快走尽,很快来到楼下,月色惊人,校园的柏油马路凝固在地上,就像是一条条静止的河流。
赵初年回头,对她放松的一笑,“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晚了,你跟郑院长回家吧。”
他语气平和,完全不觉的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语气就像镇定剂一样,孟缇“嗯”了一下,也自己紧张成这样也确实没什么必要。她深呼吸,跟赵初年道了别,又跟郑柏常一起离开了。
原以为这一路上多半会被追问,结果郑柏常没有多说什么,问她学习紧不紧,最近怎么不来家里吃饭;至于赵初年这个人,好像已经被他抛到脑后了。只是最后到了教职工宿舍楼下,他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