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的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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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莎的树林-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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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

“衣柜里呢?”

“也没了,”姐姐有些不耐烦,“你快去啊。”

“我都替你买过两次了。”我坚决地表示不愿意。姐姐的月经和她的个性一样缺乏规律,想来就来;我并不介意为她跑腿,可付钱时前后左右的眼光让人很不自在,“你叫老爸去吧。”

“爸,那你去跑一趟吧,我给你一个包装袋,你照着买就行。”姐姐改变方向。

老爸嘀咕一句,“我一直跟你说,要未雨绸缪……”

姐姐终于决定不和我们理论,“你们不去买,我就告诉老妈果冻马上要考试不温习功课还跟老爸下棋!”她干脆利落地威胁。

唯女人与小人难养。小人好歹还会长大,女人却不会改变性别。

于是老爸拿着雨伞和钱夹灰溜溜下楼去了。过一会回来,手里多了一包鲜艳的卫生棉,他脱下外套,“外面雨很大。”

我们接着下棋,老爸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结果那一局我反败为胜。姐姐笑起来,“怎么样,果冻,多亏了我吧?”

老爸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窝,显得有些疲惫,“刚才我在超市里碰到一个病人,她也住这附近。”

“什么病?”

“肾衰竭。”

“重吗?”姐姐问。

他点点头,“再下去,就要开始洗肾了。”

姐姐吐吐舌头,嘟起嘴,突然冲我一挤眼睛,“果冻啊,哪天老姐要是得了肾衰竭,奄奄一息,你会怎么办?”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反问她,“哪天我得了肾衰竭,你会怎么办?”

姐姐笑起来,“别赖皮,你先说你会怎么办?”

“长幼有序,你先说。”我顶嘴。

“你先说!”

“你先说!”

“你先说!”

“你先说!”我们围着桌子开始斗嘴。

“够了!”老爸突然闷闷地低吼一声,两手紧握着茶杯,抬头看着我们,神情突然严肃得有些可怕,“不许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老爸很少发火,他一旦发火,我们全都噤若寒蝉。

姐姐有些夸张地踮起脚回她的房间去,我整理好象棋,老爸还看着手里的茶杯发呆,像是在思索什么东西。

回到房间,打开电脑,露露在网上找我,说打算帮她表姐把结婚照做成配乐视频,放在纪念CD里附在结婚请柬中,每个宾客赠送一份。她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很得意,说找来几段音乐,和表姐一起挑了一个晚上都做不了决定。

她问,“果冻,你觉得哪段音乐好?”

露露这个人看上去有些散漫,但办事很认真。我打开她发来的音乐文件,吓了一条,她说的“几段音乐”是三十段不同的古典乐片段,编号一到三十。

我对音乐一窍不通,认真听了几段便开始有些昏昏欲睡,之后的都随手点开,过了一会,对她说“都很好”,露露发过来一个皱眉的脸谱,“仔细听嘛!”

于是我说,“第十八段最好。”其实我根本没听,选择它是为了“十八”那个数字。

露露很高兴,“我也是觉得那段不错唉!”

我问她那是什么音乐。她说,“叫‘爱之梦’。名字也很好听。”

最美丽的相遇

“爱之梦。”我想起了那个比她的表姐矮了整整半个头,脸上好多青春痘,拥有“天下无贼”里傻根般单纯笑容的新郎官。当然人家不是民工,是一家企业的执行董事。

男方家里开公司,资产上亿,新郎是独生子。据说一结婚,女方就能得到百分之五的公司股份,将来生了儿子,再加百分之五。一切费用男方包办,给女方家长的礼是一套高档连体式别墅,度蜜月去巴厘岛。从身高,露露的表姐是“下嫁”,从家世,却是绝对的高攀了。

“我还是搞不懂,以后天天低着头跟老公讲话,脖子都会酸唉,”婚礼排练的时候,露露偷偷地对我说,“我一直以为表姐会嫁个很帅的男人。”她尖刻得天真无邪。

“我表姐以前的男朋友很fit,有点像甄子丹。”回家的出租车里,她告诉我,口气里不无失望。她的表姐长得很好,当年被选上空姐,父母坚决不同意才没去的。

露露一直耿耿于怀,觉得自己没有表姐漂亮,但在我看来,她比她的表姐漂亮,至少更有人间烟火气。有一回,我就这么告诉她“我觉得你比你表姐漂亮”,她抬起眼睛,使劲地盯了我一会,突然脸色变得像是很生气,“别臭我了!”

但我说的是真心话。

姐姐从我进大学那天就开始热烈煽动我追露露,我反问她,“怎么追?像大众追你那么追吗?”那阵子有个痴心男人隔三岔五戴副很酷的墨镜开着一辆大众车在我家楼下站岗,仿佛特务盯梢,我叫他“大众”。直到某一天,姐姐去敲敲他的车窗“麻烦你把车换成奔驰再来好不好?”他就此销声匿迹,我想,或许他是死心了,或许他终于明白姐姐不值得那份多愁善感。

姐姐瞪我一眼,“发动荷尔蒙自己去思考!”

每次露露来我家,我能感到爸妈欣赏的眼光;每次我去露露家,也能感到她父母抬举的目光。说来奇怪,看似水到渠成,反而觉得两个人隔得远了一点点,或者说,太近了一点点 ……唉,越说越说不清楚,你懂我意思啦。

一年五十二个周末,有五十一个半,姐姐会大睡懒觉,美其名曰“女人是睡出来的”,剩下的那半个,她心血来潮临晨爬起来赶广告方案,必然搞得鸡犬不宁。果然,一大早,她咚咚地敲门,“果冻,果冻,你上次给我买的打印机不work,快起来看看!”

“现在才七点啊!”我从被窝里瞄一眼墙上的钟。

“我从四点半一直等到现在了!”言下之意,我已经很体谅你了,“快帮我看看哪,很紧急的!”我把头闷在被子里说了一句“有病”,心里诅咒她日后时来运转嫁一个又矮又丑又长痘外加穷得叮当响的男人。

半小时后,我套上老妈新织的温暖牌毛衣……………当然是米色的,穿上姐姐一个客户赠送的据说有利男性生殖健康的牛仔裤……………自从姐姐经办了他们的广告后,我就被剥夺了穿任何不利男性生殖健康的牛仔裤的权力。我把惠普五花大绑捆在后座,踩着自行车上了路,心里十分后悔几天前一时昏头,自告奋勇帮她去买了这台几合一高档打印机回来。

经过菜场时,我看见了那个女孩。

她穿淡紫带褐色条纹的套头毛衣,大大宽宽的圆领,看上去毛绒绒的。整个下巴埋进领子,但我还是一下认出了刘海下那双乌黑的大眼睛。

她站在人群里大睁着眼望着我,带点懵懂的表情,短发散在耳边,看上去毛毛的。她手里牵着一只狗,绒线球般立在地上,高抬着脑袋,也是一脸无辜而可爱的样子。

我看着她和那只小狗,突然觉得两者的神态有点相像,不由微笑起来。

我不明白一个女孩子的神态何以会那么像只小狗。可就那个时候,她转过身去,牵着小狗走开,小小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我对天发誓刚才听见有人在叫我,而且好像就是她。我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老妈的感性

姐姐一旦有了工作压力就会慷慨地把麻烦转嫁给别人,弄得大家都跟着团团转,传说这种杰出的素质叫做“领导才能”。她得知打印机被留在店里修理,要隔天才能取的时候,气急败坏,“你有没有脑子,这些我今天要打印好,明天要交给客户的呀!”

“你又没跟我说明天就要。”

“用得着说吗?如果不紧急,我犯得着四点半爬起来吗?”'网罗电子书:。WRbook。'

“那你去公司打印好了。”

“公司那么远,一来一去两个多钟头,我还有一堆东西要看呢!”她哇哇大叫,瞬间变成一只艳丽的母夜叉,仿佛她的时间是时间,人家的时间全不是时间。天晓得她手下那些Simon啊Michael啊Steven啊都是怎么混日子的。

“你爸的打印机不行吗?”老妈值班归来,坐在饭桌前喝粥,夹起一个小笼包放进嘴里,皱起眉头,轻轻地说,“我跟你说过,点心要到菜场西隔壁台湾人开的那家去买。”那个“你”,指的是老爸。

“那家店排队的人太多了,”老爸自己端了一碗粥坐下来,“一直排到门外。”

“就是因为好,才那么多人排队的嘛。”老妈嘀咕着。不知什么时候,老妈又开始和老爸说话了。

“当然不行,要用激光彩色照片打印机!”姐姐在房间里半是生气半是撒娇的口气。那是为一家纺织品公司做的全套品牌形象设计,很大一笔单,明天上午约好客户谈进程,本来资料都准备好了,昨天晚上姐姐一边骂男人一边灵光一闪,把文案修改了几句,于是都要重新打印。

姐姐玲珑有致地站在房门口,披肩的长发间系着一根宽宽的红色发带,嘟起嘴,歪起脑袋,紧皱眉头看着我们。她没戴隐形眼镜,小巧的鼻子上架着一副大大的黑色宽边镜框。那副眼镜让我想到了木鱼,他家有一台同样的激光彩色照片打印机。上回给姐姐买这台打印机,就是木鱼推荐的。

我给木鱼打电话,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我说“等下我去你家取”,他说“不,我给你送,送过去吧”,这时,背景里传来“哗啦”一声,像是什么东西重重掉到了地上。

我问他怎么了,他平静地说,“是我爸妈。他们星,星期五半夜回来,昨天吵了一天,今天接,接着吵,家里的东西被砸得乱七八,八糟。”

“我妈怀疑我爸又有女,女,女人了,”他的声音有些悲哀,“我正好想出去转转。”

我挂上电话,告诉姐姐打印机搞定了。她眼睛一转,居然问,“你那个同学可靠吗?”这个女人!

“昨天晚上值班,听小王说,小赵的老婆回来了,小王的姐姐不就是放射科的吗,据说小赵的老婆偷偷找过露露她爸,说是想回放射科……”

“回放射科?”老爸愣愣地看着她,“小赵,不就在放射科吗?她……要是回了放射科,以后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多……”

老妈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你真是木头,她哪是想回放射科,其实是想打听小赵,” 老妈整晚没睡,却神清气爽,大概和听了一晚上八卦不无关系,“她那个什么老板,搞了半天,家里有老婆儿子的,不肯跟她结婚!”

“哦……”老爸从喉咙里感谓地长叹一声。

小赵叔叔的老婆曾是医院的头号美女,有“小刘嘉玲”的绰号,医大毕业后阴差阳错进了放射科对着片子看骨头,一度引得许多青年才俊有事没事朝X光室跑。后来放射科主任小赵叔叔近水楼台先得月,结婚那天,真的把新娘一口气从一楼抱上对面四楼,传说牙科的丁医生为此大受打击,一走神把病人的磨牙当智齿拔掉了。好景不长,两年后,一个做电子生意的大款去看病,顺手把女医生给X光片一起捞走了。

“这种女人!”老妈重重地说。

“回来好啊,省得他一天到晚忘情水忘情水的没完没了。”姐姐在房间里说。

“好什么,”老妈口气里冷丝丝透着轻蔑,“妖精一样,我从来都看她不顺眼,”她叹口气,“我倒是觉得,小敏的老公死了也有半年多了,小赵和她……”

我和老爸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

“你们啊什么?”老妈瞪我们一眼。

“……没什么。”老爸说。

“他们在啊你太有创造力了,”姐姐笑着插嘴,“一个绿帽,一个寡妇,你就想送作堆。”

“不是很好吗?小敏个性那么好……”老妈一本正经地嘀咕着,“娶她当老婆……”

“算了吧。”老爸说。

老妈的脸上有种很认真的不理解。印象里,老妈总是缺少那么一点点感性,就像她会理直气壮地认为一个离异的好男人和一个不幸的好女人定然可以彼此慰籍。我觉得小赵叔叔和小敏姐姐都是很深情的人,但方式不同,对象也不同,而深情的人不会随机应变。老妈就感受不到这一点。

“且听风吟”

“唉,你这副眼镜跟我的一个牌子噢,”三个小时后,在我家的饭桌上,姐姐突然大惊小怪地对着木鱼叫起来,而且坚持要他摘下眼镜给她检验一下,“是真的阿玛尼唉。”口气里顿时有些“刮目相看”。

“我,我,我爸给我买的,”木鱼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他说这个款式比较有,有,有学生气。”

“你爸干什么的?”姐姐有些好奇。

“做生意。”

姐姐立刻热情起来,夹起一个五香鸡腿放进他的碗里,“他做什么生意?”

“房地产。”

“哦……开公司吗?”

木鱼点点头。

“那应该需要投放广告咯?” 姐姐的一双大眼睛亮亮地转着,真势利。我对着木鱼使眼色,可他傻乎乎地只管盯着自己眼前的饭碗,一面脸红起来,“这个……”他抬头看看姐姐,很快又低下头,望着碗里的鸡腿,“这个……”憋了一会,“我不,不大清楚。”

姐姐却来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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