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又什么时候走?”刘锦荣望着韩叙问,这两年韩叙少有呆在长安城,整个人几乎算是从众人面前销声匿迹。刘锦荣还算和韩叙来往密切,也不过一年见上一两面,也只知道韩叙通常都是随了商队东奔西跑,只有备货的时日才子长安城里稍作停留。
刘锦容只道韩叙这生意是越做越大,和他们这帮往日里的朋友却是越离越远,整日里跟了商队一起风餐露宿,看在刘锦荣眼里都不知韩叙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滋味。
“好几家指定了要等着收姚家的东西,现在不过六月,怎么着这次都得耽搁些时日。”韩叙除了一双眼还是那般妖魅,只怕熟悉之极的人都不一定能一眼将他认出。整个人没了以往的邪气,倒是更沉稳了,但也更让人看不透。
事情谈完刘锦荣也不久留,韩叙送了刘锦荣到门口,刘锦荣回头:“今晚我做东给你接风,摆宴得月楼。”
见韩叙略有犹豫,不等他开口推脱,刘锦荣拍了韩叙的肩膀道:“怎么着,这点面子都不给我?这两年少了你我可是觉得长安城里冷清了不少,现在既然回来了,再不跟着大家伙热闹一番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刘锦荣如此说,韩叙已是不能再推,回了一笑:“好。”
送走刘锦荣,韩叙坐到书桌后,韩尚和刘宝跨步走了进来。
“老刘,有什么事?”
刘宝上前一步:“公子,这是姚家今天刚传到的书信。”说完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递到韩叙手中。韩叙接过抽出,片刻,嘴角泛了一丝冷笑。
刘宝所说的要姚家乃泸州姚家,姚家在泸州为当地大户,手握果园万顷,姚远现为姚家的当家人。
因泸州盛产桂圆,早在韩叙当年流放岭南之时便已和姚远结识。这两年韩叙更是大量从姚远手中收了桂圆卖向各处,两户算得上常来常往的老主顾。
“少爷,姚家怎么说?”韩尚见韩叙面色有异遂出声问道。
“自己看看吧。”韩叙把手上的信递过去,刘宝也把脑袋凑了过来。
姚远的信不长,信上只说今年蜀中先是大旱,旱情未去虫灾又是接踵而至……反正字字句句、话里话外无外乎透露出两个字的意思:涨价!
刘宝看完已是皱了眉,看着坐在上方的韩叙,只等他定夺。
“那是不是要过去一趟。”韩尚拿着信问,姚远约了韩叙过去详谈。韩尚和刘宝都知道今年定下的量比往年都多,这即便是每斤涨上一钱也不是个小数。
“先放着吧。”韩叙有些提不起精神,这世上从来都不缺那趁火打劫之辈,想来那姚远也是得了消息,知道他今年的情形,想多逼些银子罢了。
想着晚上还约了刘锦荣一帮人,韩叙早早出门去了清铃湖。
郭远正从后院出来就遇上刚要进门的韩叙,错愕了一瞬竟有些不敢想认:“韩……韩公子。”
“郭老板,好久不见啊!”韩叙招呼了一声不再多说已是上楼,郭远跟身旁的伙计吩咐了两句便跟了上去。
韩叙早已把得月楼的股份转给了郭远,再踏这得月楼已完完全全是个客。
“公子几时回的长安?”郭远在韩叙对面坐下,接过伙计送上的茶往韩叙面前倒了一杯。
“刚回没几日。”韩叙答完,两人间一时没了话,郭远上次见到韩叙似乎还是那次韩叙在这里做东请恺里江家的人。即便是得月楼转股也只是派了手下过来,本人却是未到,让人哪里肯信当初韩叙为了插手得月楼曾是那般的不遗余力。
郭远这两年只听说韩叙常随了商队远行,倒没想再见韩叙竟是一身布衣,鬓角参了白发,哪里还有半分当初华服公子的模样。
韩叙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窗外的清铃湖,不知在想什么。郭远想及另一个人,心里叹了口气。
韩叙是旧未露面,几番讨饶都是不管用,被刘锦荣那一帮人围住少不了的被灌了好些酒。许久都没这么喝过了,韩叙只觉腹内绞痛的难受,等众人终是散了,又坐了好一会儿,缓过一口劲才踉踉跄跄的下楼。
韩尚眼见忙上前扶了韩叙到一旁坐下:“少爷。”韩尚端过一旁早备好的解酒汤送到韩叙嘴边。韩叙闻到味道,眼神恍惚的望着碗里的汤水:“哪里来的解酒汤?”
“郭老板备下得。”
韩叙望着唇下的解酒汤,此刻他倒真希望自己醉了,可偏生是清醒到自己都骗不了自己。
韩叙伸手搁开解酒汤,站了起来,不等韩尚已经走了出去。
“爹爹……”
“爹爹……”
“少爷,怎么了?”韩叙跨进大门便突然停住,楞在那里,不知在看什么。
韩叙被韩尚的声音惊醒,刚才还在向自己扑过来的妞妞转眼已是不见,昏黄的门洞里哪里有人。
韩叙扭头看着韩尚,仔细的盯着他的眼睛,可不管再怎么用力韩叙都只能在里面看到一个自己,再没有旁人。
“少爷。”韩尚又唤了一声,看韩叙这样子怕他是喝的糊涂了。
这一声唤已是让韩叙彻底清醒,凉凉的月光照在石板铺就的地上,只让人觉得这宅子里冷清的厉害,这便是韩叙不愿待在长安的原因。
如果韩叙从不曾感受过那种温暖倒罢了,可拥有了再失去却是让他受不住,韩叙现在是不想在这座宅子里多呆一刻:“你准备一下,明天启程去泸州。”
第71章
泸州亦称江阳,乃蜀中风光旖旎之地。临近江阳湿热之气愈重,韩叙和韩尚一路从长安行来,已是早松了外衫,只着一件薄衫。
行至叙永已算入了江阳地界,穿过这叙永村便是镇上繁华之地,叙永村大半农户世代都是租种姚家的田地,除了极少人家,大多种的桂圆树。站在叙永村从眺目望去,远远只见桂圆树密密成林,甚有遮天蔽日之势。
马车行至村口,道路变窄,已不能继续往前,穿村而过行不通需绕到方能成行。
“下去走走。”韩叙挑开车帘率先下了马车,韩尚也跟着跳了下去,在马车里憋了多日,今日到了这叙永村,踏实了土地,才方觉一口气通泰了周身。
叙永村离镇上已是不远,韩叙临时起意,让韩尚吩咐马夫驾了马车独自前行先到镇上的叙永客栈等候,自己准备同韩尚徒步穿了叙永村到镇上。
村口,稚气的童声传来,三五个小孩正追在一个女娃娃身后唱:“大柿子圆又圆,外头红来里头甜。有爹有娘甜如蜜,没爹没娘苦如黄连。没娘的娃娃没人抱,没爹的娃娃没人要。”
女娃娃被围在了众小孩中间,粉粉的脸蛋下小小的肩膀在发抖,两只眼睛狠狠瞪着面前围着自己的小孩。女娃娃两个小拳头紧紧的捏在一起,眼睛已经要喷出火来,晃眼一看眉眼间竟然韩叙觉得有几分熟悉,似曾相识的场景让韩叙停了脚。
就听其他小孩还在唱:“没娘的娃娃没人抱,没爹的娃娃没人要。”女娃一双眼睛发红,狠狠一咬牙,小小的拳头照着离她最近的那个男孩“呼!”的就挥了过去。
“哇!”的一声,小男孩不防被女娃娃一拳打倒在地。围在旁边的小孩顿时都吓傻了,一个个都没敢上去帮忙,愣愣的站在一边,张大了嘴望着倒在地上的男孩“哇哇!”的嚎啕大哭。
终于有个年龄大些的小孩把地上的男孩拖了起来,指了女娃的鼻子不知道说了什么,女娃娃眼神发颤,但小脸还是昂的高高的迎了上去。
一众小孩七七八八的又说了些什么,围着女娃娃唱了好几遍才散了开。
众小孩散去,女娃娃一个站在村头,小拳头始终攥的死死得。
韩叙走了过去,女娃娃眼里包着泪,嘴唇咬的发白可硬是一颗眼泪也没落下。女娃娃感觉到有人,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韩叙。那双眼睛里有一抹绿色,竟是和韩叙有几分相似,稀有可见的绿色衬在眼底,迎着光,晶亮如宝石。
韩叙在大量女娃娃,女娃娃也在打量着韩叙,小脸蛋上分明满是稚气却又偏要装的老道:“你是外村人。”
韩叙蹲下来与小娃娃平视:“你怎么知道?”
小娃娃眼神一动,挑挑嘴,扬了扬头,很有几分得意:“村里的人我都认识。”
别了女娃,也就半个时辰韩叙和韩尚已经到了镇上。
六月的天气就是一小孩脸,上一刻还是笑容灿烂,转眼便是大雨倾盆。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把韩叙二人困在当街,只得先寻了一处屋檐下避雨。
雨势没有缓下来的意思,等下去也不是办法,韩尚见街头就有卖伞的铺子:“少爷,你稍站一会儿,我去买两把伞。”
韩叙望着点滴成串,自屋檐落下的雨水,只是点点头,脑中此刻映出的却是刚才那个女娃娃的一张脸。
韩尚回来的快,一会儿功夫已经买了两把伞转回来,见韩叙不知何时已经跨出屋檐,站到了雨中忙叫了两声:“少爷,少爷……”人跟着疾步过去撑了把伞挡在韩叙头顶上方。
“少爷,我刚打听过,叙永客栈就在……”韩尚说了半天望向韩叙才发现他根本没听,整个人早已失神。
韩叙一双平日里漠然的双眼此刻正热切的盯在某处,一动不动。
韩尚随了韩叙的目光望去,映入眼帘的人让韩尚惊愕的顿在了那里:“杨……”,韩尚吐了一个字便忙收了声,只因杨小诺的身旁还有一人。
不远处的杨小诺正靠在一个男子身旁,两人撑了一把油纸伞,翠绿的伞面淡淡几抹勾勒的白色,如夏日盛开的花瓣展在蒙蒙细雨中。两人踩着青石板铺就的路正从街角转出。
那男子生的极高,长衫飘逸,侧身护了杨小诺在伞的中央,看不清男子的模样,只见他圈了杨小诺的肩膀。
低着头的杨小诺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就见男子低首在杨小诺颈侧处耳语了两句,唇瓣似已触到了耳廓。男子不知说了什么,就见杨小诺抬首回望了男子一眼,举手掩嘴而笑,眼神中几分羞涩、几分欣喜,展在嘴角那一抹笑更是说不出的娇羞。
韩尚回过神刚想上前截住,却被韩叙伸出的手拦住。韩叙的嘴角噙着笑看着近在咫尺的两人,投在杨小诺身上的眼神不是重逢的喜悦更不是再见的惊喜,似只是停在那里静待杨小诺的回眸。有些东西隔的再远、再久也不能磨灭。对杨小诺的牵挂被韩叙种到了骨子里,不是挂在嘴上、写在眼底,是真真切切的刻到了心上,这么多日日夜夜过去,吸进的每一口气都会提醒他一遍。
远处的杨小诺似是感应到了二人的目光,微微扭头,眼神透过雨雾投向韩叙所站之处。不期然的一瞥正撞上韩叙那双眼。就见杨小诺先是一惊,眼神短暂的茫然过后竟是避了开。
短短一瞬过后,杨小诺眼神再度投向韩叙二人所站之处,眼底已是清澈,显然是认出了韩叙,就见杨小诺毫不畏惧的与韩叙眼神相交,微挑的嘴角似还带了两分挑衅。
不过是刹那间,杨小诺两人已经从韩叙二人眼前走过。
“少爷,这……”韩尚指了杨小诺渐渐远去的背影,不明白韩叙为什么不上前相认。
既然再遇上,韩叙便不着急了:“先去客栈。”
韩尚迟疑了一下还是随着韩叙去了客栈,见惯了韩叙那百念皆灰的眼神韩尚只觉此刻的韩叙一双眼有些吓人,那种久未见过的光亮又重回了韩叙眼中。这刻的韩叙才终像是有了丝人味儿,不再是如清修的和尚般一双眼中古井无波。
第72章
在叙永客栈和车夫碰了头,韩叙二人衣衫湿透,梳洗一番才又出门去了姚家。
韩叙流放岭南之时曾经到过姚家,现在仍依稀记得所在,其实即便是不识路也无妨,任拉了一个路人也能帮你指了姚家所在。
门人接了韩叙的贴,转身进去通报,片刻功夫,一个长衫公子已是阔步从内宅走了出来,人未近已是抱拳相迎:“韩公子,好久不见。”来人正是姚远,姚远生的高大,长相儒雅,实是一翩翩公子。姚远原本比韩叙大上几岁,只是此刻两人站在门前两相对比,倒似比韩叙还要年轻不少。
“姚公子。”
“快,里面请。”姚远与韩叙携手而入,甚是亲热。
坐定,自有下人奉上茶水,姚远也是春风满面。
不问可知,韩叙如今人已亲临江阳,姚远信上所提之事便已是定了大半,招呼的也就愈发热情,就听姚远对韩叙主仆说道:“韩公子,我这儿早备好了房间,你们一路舟车劳顿,还请先行往里休息。”
“姚公子客气了,我们来时已在叙永客栈安顿好了。”
姚远倒没想到韩叙动作如此之快,倒也不多劝:“既如此,姚某也就不强求了,只是若客栈住的不如意,韩公子再告知姚某便是。”
“那是一定。”
一阵闲谈,二人皆是不提正事。
晚饭时分,姚远并未在家款待韩叙,而是备了马车出府。
下了马车,韩叙抬头,见姚远把自己带到了一处酒楼,匾额上书:慈恩楼。
“请。”姚远已是下了马车,站在韩叙一侧,引领在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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