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苏眉一直有点心神不宁,思绪总是会飘到子扬的身上去,想他到底有没有回教室,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很残忍。她不是没有拒绝过别人,或明示,或暗示,总之手段多多,方式各异,可是却从来没有这么狠过,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倨傲中带着鄙视,一点温柔都不留,这么伤人,他该如何是好?想象那个少年此刻的表情,心里不由得愧疚起来。
中午睡觉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起了他的情况。
“他啊,淋了雨呢,和童漓两个不知搞什么鬼去了。
“我想,那个童漓是不是向他表白了呢,反正她都哭了。
“不过,估计子扬没有接受她,哈哈,真是随了我的心愿了。活该,谁叫你爱上不该爱的人,活该。”
谁叫你爱上不该爱的人,活该。一句话,打落了苏眉的心底,于是更加有一种罪大恶极的感觉。明明那么无辜,却要受到伤害。哎……
一声叹息,然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然后梦见自己在哭,穿着古老的衣服,彻骨的心痛。
“轰隆”的一声雷响,炸醒了苏眉,馨雅已经上学去了,自己闷出了一身的冷汗。想起算命先生的那一句话,冷汗直流,怎么可能,冤孽!
下午的数学课是测验,题目不算多,也不算难,可是子扬却考的一塌糊涂,100分的题目大约只做了80分。
下了课,走到阳台上往下看,狭小的小路蜿蜒曲折的伸向远方。每天早上的9点10分和下午的3点10分,她都会在这条路上出现,扎着一个发髻,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撑着一把白底圆点的太阳伞,每一次,他都会在人潮中一眼认出她,而她却从来没有抬头向上望过,自然也不会知道他。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这段感情说出来,至少不是现在,可是,今天却神使鬼差的冲口而出了,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当然不会傻到会天真的认为她会接受他的表白,可是,却没有料到她会拒绝得这么伤人。虽然由始致终她都没有说出嘲笑的说话,但是个中暗示,他这个明白人却是领悟的一清二楚,她看低他,他在她的眼里只是一个愚蠢的,幼稚的饿,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所以,他应该放弃,否则就是作践自己。
数学老师改卷神速,还没到放学,成绩就出来了。子扬过去拿试卷的时候,被老师叫住了:“这次是怎么了?考的这么差?题目都没做完。”
试卷上鲜红的65分刺痛了他的眼,从来没有过的低分数。
“现在高三了,一刻也不能懈怠,有什么事情还是放到毕业以后再说吧,到了大学,你想做什么都行了,但是现在不行,现在有些事情做了就等于毁了。”才一个下午,事情就传了开来,秦子扬,这个品学兼优的好好学生,当然不能看着他犯错了。
“老师费心了,我知道要怎么做了。”
“知道就好,我不是你班主任,自然不清楚你的情况,下次努力吧。”
“嗯。”
数学是子扬的强项,文木就曾经说过他,闭着眼睛都能考得100。可是,现在,看着那个可耻的分数,心里有个声音在问他,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搭进你的前途,这样,值得吗?还是忘记她吧,正如她所说的,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会有结果,是自己太过冲动,亲手扼杀了这一段本来可以很隐晦,很美好,很单纯的感情。
她们的故事
那个卖玉兰花的老妇人开始每天出现在学校的后门,新鲜娇嫩的花,小小的一簸箕,卖完即止。总会有一些家庭主妇或几个年轻少女去购买,站在那里细细的挑选。子扬路过的时候,看着那些低头弯腰的女人,总会回想起苏眉挑选时的情形,她告诉他,花不要开得太大,要白,花骨朵要大。实在是想她了,他就买一两串,带回家,放在床头和书案上,连奶奶都笑他,怎么会喜欢上这么女性化的东西。他想,他只是迷恋她的气息而已。
学校里开始流传关于他和童漓的流言,无非就是那天两人同时湿淋淋回教室惹的祸。流言的内容多种多样,有人说,他只想高考,不想招惹太多的风花雪月;有人说,他其实是喜欢童漓的,只是想等到毕业再处理;有人说,他喜欢的是低一届的小师妹,对童漓这个同级生自然是拒绝了。但是,无论怎样的猜来猜去,中心内容只有一个就是他拒绝了她的感情。从开始到现在,事件中心的两个人都一致的保持沉默,被人拒绝,是一件不光彩的事,童漓自然不会傻到去自己给自己伤口上撒盐。至于子扬,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结果都是拒绝,为什么拒绝,怎么拒绝,又何必让外人道呢。有时候不免羡慕童漓,同样是被拒绝的人,有人可以在人面前流泪痛哭,有人却要挺直腰杆装做没事。
文木问他:“你和童漓到底怎么回事?”
他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是不是因为眉姐?”
他瞪大了眼,不敢置信,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没料到其实已经有人知道。
“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知道,在龙母庙时,你表现得那么明显,傻瓜才看不出来。老实说,眉姐真的不适合你,你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说,一次又一次的把伤口血淋淋的撕开,仿佛把昨天的他当作小丑一样推给今天的他看,你看,你看,多么自大的一个人,你看,多可笑。
周末的晚上,张松和馨雅都去补习了,只剩下杜云天和苏眉在看电视,《天龙八部》,傻傻的段誉放着好好的姑娘们不爱,偏偏要去追随冷到入骨的神仙姐姐。中间插播广告的时候,苏眉问:“舅母,如果你是段誉,你会选择谁呢?”
“我?”对于外甥女的提问,云天有点意外“选谁也不选王语嫣。太不切合实际了。”
“我也是。”苏眉点了点头。
“你也是?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年轻人会喜欢王语嫣这种尤物呢。”
“尤不尤物我不知道,但是神仙姐姐啊,多么的高不可攀啊?”平时暗地里偷偷爱慕可以,真要生活在一起的话,还不如人间的烟火气来得真实。
“勇往直前才是年轻人的本质嘛。”
“只怕太多的磨难会磨灭了他的激情。”
“嗯,那么,你是神仙姐姐还是人间烟火呢?”
“我曾经是一个人的人间烟火。也曾经是一些人的神仙姐姐。”
“啊哈,我的姑娘长大了,恋爱了。”
“也失恋了。”
云天拥了拥苏眉肩膀,没有在说话。苏眉也丧失了看电视的心情,起身往房里走。
电话响起,是张松,叫两人出去吃消夜。两人胡乱套了件衣服就出去。走到上次的田螺摊,发现子扬和文木他们赫然在列。子扬抬头看了看苏眉她们,苏眉眼神闪烁了一下,移到了别处,然后听到子扬叫了声:“阿姨好。”两人走到张松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苏眉刚庆幸自己不用呆在子扬旁边的时候,抬起头却发现,自己正坐在他的对面,只要望向前方,就能看到他那张年轻的脸。
整个消夜的过程,苏眉都在低头吃田螺,叫了一碗又一碗,由始至终都不发一言。倒是子扬,一直在侃侃而谈,和张松,和文木,和馨雅。谈成绩,谈人生,谈理想。苏眉觉得很好笑,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孬种过,对着一个拒绝了的爱慕者竟然会心虚,会害怕,为什么呢?这么害怕见他?害怕尴尬,还是害怕面对他那双真挚简单的眼睛?又或者根本是愧对于他,明明没有做错,一番真心却被她踩落在脚,横加践踏,凭什么?
“阿眉。”
“嗯?”听到舅舅叫她,苏眉停止了嘴巴的运动,扭头看着他。
“这已经是第三碗了,这么能吃,你要吃穷我了。”
“舅舅,你放心,你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你了,你已经过了三碗吃穷人的年代了。”
“你今晚真安静啊,都不开口了。”
“插不上话,懒得开口了。”说完,继续低头吃田螺。
子扬从看到苏眉的那刻起,就已经心神大乱了,可是,也许是为了一口气,也许是为了面子问题,他硬要装做若无其事的和人谈笑风生。其实,无他,子扬也无非是想告诉苏眉,她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已经把她忘记了。可是,一看到苏眉那低头不语的态度,气又不打一处来,他不在乎她,而她更不在乎他。
一餐消夜,两个各怀心事的人都吃得索然无味,只想着早点结束,快快回家。
回去的时候,张松和馨雅,子扬走在前面,云天和苏眉走在后面。路灯把人的影子拉的忽长忽短,苏眉低着头走路,看着自己的双脚和影子玩游戏,一脚一脚的,想踩到影子上,影子却又拉短,躲开,等到影子拉长时,双脚却又起步。正玩的高兴,旁边传来了舅母的声音:“阿眉。”
“嗯?”
“再找个人来谈场恋爱吧。”
抬头望着身边的长者,不解:“为什么?现在不是很好吗?”
“你这孩子,哎,你妈忙,没时间管你,所以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这个外甥女,从两三岁的黄毛丫头到二十出头的大姑娘,杜云天算是看着她长大了,许多年前,当她还没有和张松结婚,当苏眉还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屁孩时,她就喜欢上了这个一脸颉慧的小姑娘了。那时侯,苏家还是和和乐乐的一家,不算富有,但是幸福,小苏眉经常坐在爸爸的背上当马骑,然后妈妈在一边笑着骂两个大小孩子是蠢材。对于一个正在热恋中尚未结婚的年轻女孩来说,关于婚姻的全部幻想都来自于这个家庭,所以,当听到这个家庭分崩离析的消息时,她的震惊和心痛不亚于苏眉母女和张松。尤记得那时侯苏眉父母关于财产分配,达不成共同意见,于是闹上了法庭。为了专注于打官司,苏母张竹把苏眉寄住于张家。刚来到张家的时候,苏眉是天天哭天天哭,那时,她所要烦恼的事情,不是学习,不是花衣裳也不是洋娃娃,而是跟爸爸还是跟妈妈。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离婚是什么,她很清楚,跟爸爸或跟妈妈意味着什么,她也很清楚,可是,清楚并不等于接受,接受并不等于释怀,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忽然之间的转变,即使微小,于她也是残忍,更何况这个转变是多么的通彻心扉,宛如剥骨。
离婚的官司打了半年,苏眉也在张家住了半年,在这半年中,云天看着苏眉从一个哭哭闹闹的孩子变成一个沉默的孩子,到最后法庭判决离婚成立的时候,她脸上甚至有点心如死灰的绝望。也是从那时起,这个才十岁的孩子终于于一夕之间长大。记得,在离婚过后不久,张竹曾经当着众人的面问苏眉,你恨不恨妈妈?苏眉斩钉截铁的说不恨,可是,沉默了半晌之后又再说,如果我再恨你的话,你就不要我了,我就没人要了。
不恨吗?假的吧,不说那段婚姻里的对错,但就是在她最需要妈妈的时候,妈妈却不在她身边,这样的怨恨就足够深了吧。可是,又怎么能恨得下去呢?最后一个和你相依为命的人,要恨她,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后来,苏眉越来越大了,家里的经济环境也越来越好了,那年噩梦般的十岁也越来越远了,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大家心里都明白,有些伤害,一旦形成,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无论你怎么去遗忘,去装做若无其事,装做已经放低,心上都已经留下了伤痕。
“怎么照顾?”
“找个好男人吧,女人25岁以后就不值钱了,25岁之前,趁着年轻,有资本,找个好一点的男人嫁了。”
“我不需要靠男人过活,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可是你却不能和自己组个家庭。阿眉,这个世界还是有好男人的,不要去拒绝,试着去接受。”
“好男人到最后会慢慢变坏的。”
“你这孩子,不要一夜障目,不见泰山啊。”
我才不稀罕泰山呢!一脚踩下,正中影子,抬头看看是哪个倒霉鬼的影子,是子扬,有点扫兴。
“对了,怎么不去学校看书了呢?”
“不去了,麻烦。”
子扬走在前面,后面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它的耳边,如有魔障般,轻轻的撩动着他的心弦,他有点恼怒,明明已经决定忘记她了,心却又偏偏不听管教的跑到她的身上。
回到家的时候,张竹刚好从大洋彼岸打电话过来,苏眉接起:“妈妈。”
“我刚到德国呢,我们这里是白天呢。”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都一学期没见你了。
“还要等等啊,可能下月才回来。”
“你回来,我却要走了。”
“没办法啊,公事缠身,脱不了身啊。”
“切,分明是公费旅游,说是考察,大半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