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站在手术台前,全身都包裹在鸀色无菌服里,只露出一双明亮锐利的眼眸。
有人说,木木长得是不错,但是她最好看的时候,永远是她站在手术台上的时候,那种光芒万丈,叫人不敢逼视。
你再也找不到一点阴森气质,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肃穆庄重,就像是在进行最严肃最重大的仪式,哪怕只是一个小手术,木木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怠慢。工作的时候她从来不带私人情感,似乎也不会疲倦,她的手速很快,却又灵巧无比,比计算机更高速的大脑给出现的每一个突发情况做出最准确的判断,然后由她的手精确执行。看过木木站在手术台上的人都说,那一刻,她是世间最接近神的人。
木木此生最崇拜的人,她的导师曾经这么告诉她,孩子,当你站在手术台前的时候,你不再是一个凡人,而是一个神,因为这时候,只有你才有资格去跟死亡竞争。这句话,被木木奉为人生的座右铭。
今天做的这个只是一个小手术,做甲状腺左叶切除,一般来说三个小时足够了。但是今天木木的助手明显的有些不在状态,要个止血钳她也能递成手术刀,还差点把肾上腺素当做血压针。
木木只是冷冷地飞了一个眼刀给她,发现是个不认识的新人,她就没有多说什么,果断换人。
手术在晚上八点钟的时候完成,木木换下带血的手术服的时候,赫然听到刚才被自己换下去的小护士正蹲在更衣室的洗手池旁边煲电话粥。
“露露,你都不知道我们主任有多变态,我不过递错了个东西,就被她踢出来了,也不知道等会要怎么收拾我呢,我听说上次去她那里实习的那个护士戴了个钻戒把乳胶手套给划破了,她足足把人家骂了一个下午,还算作事故报上去,是啦是啦,大家心里都清楚她那是嫉妒人家结婚了,她自己还是灭绝师太没人要的。”
其实木木原本只是有些生气,小姑娘马马虎虎的教育一下也就算了,她原本的助手回家生孩子去了,现在新来的几个小护士都是粗枝大叶的又没有耐心,她只能自己多注意点。木木不介意自己麻烦一点,但是她介意人家不把手术室当回事,不但介意,而且非常介意。
小姑娘电话打得正开心,突然面前就出现了一双又直又长的腿,抬头,就看见木木瘫着脸,冷冷地看着她。
小姑娘估摸着是后面有人,否则也不会实习阶段就被送来当木木的助手。
看到木木的冷脸她竟然也不是很在意,只是慢悠悠地挂了电话然后站起来。木木这才发现,这个小姑娘还擦了厚厚的粉,画了浓重的烟熏妆,完全视手术室的规章如无物。
木木原本身高就接近170公分,穿上高跟鞋之后直接飞上了175,小姑娘155的个头基本要仰头才能看清木木的脸。
木木冷冷地看着这个颇有些嚣张的姑娘,道:
“你可以忍受助手粗心,但是我不能忍受一个助手用这种满不在乎的心态在我的身边工作。”
小姑娘看了木木一眼道:
“我都被你赶出来了,你还要怎样?再说了,又没有出什么事故,你凶什么凶啊,你干什么故意针对我!”
木木强忍着掐死这个姑娘的冲动,一手捏着姑娘的下巴,阴测测地说:
“针对你?你也配!我告诉你,不要这么随意就把事故挂在嘴边,出了事故,你有什么够赔人家后半辈子?又有什么够赔人家一条命?”
小姑娘拼命挣扎,但是没有想到消瘦高挑的宅女木木的手劲竟然大得很,任她怎么挣扎都不能挣开。
“你还说你没有针对我!你分明就是因为瑞瑞甩了你,你心情不爽,就故意舀我出气!”
如果在过去,木木大概会给这个小姑娘一个嘴巴,但是现在不会,她是医生,每天她的手上要经历太多人的生和死,这种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被泡沫剧和言情小说冲昏了脑袋小姑娘是永远不会明白,当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从自己手上流走,无论如何努力都抢不回来的那种感觉。
人是那么渺小,即使她是手术台前的神,也有她做不到的事情。世上还有那么多的不治之症,让人束手无策,为什么还要因为这种无聊的人为疏忽,而让更多的生命消逝呢?
木木最终还是松开了那个小护士,任她在后面哭哭啼啼又叫又骂,沉默着离开了。
这种无力的感觉,这种明明前一刻还有呼吸心跳,下一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命消逝的愤怒,没有站在手术台前的人是不会懂,没有亲自经历过生命在自己指尖流走的人更不会懂。
木木的办公室里有一个很大的透明塑料箱子,里面装着每一个她没有能够抢救回来的人的诊断书和死亡报告。当里面的材料越来越多的时候,木木对于医生这个职业的体会也越来越多。
一个真正优秀的医生,评判的标准不是在于他或者她救过多少人,而是他是否有勇气去面对每一个他没有救回来的人。
那安凯瑞给她的打击,在她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
矫情这种事情,从来都是活着的人才会做的。
☆、一起吃个饭吧
木木乘着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
饿了一个下午又吃了一肚子气的木木走到自己家楼下的时候,基本上都是用飘的。
散着头发一身黑衣面容憔悴阴沉的木木飘着的时候偶,就更像鬼更不像人了。
然后,她在她家楼下,遇到了她的新邻居,穆远。
穆远似乎也才下班,看到楼梯口女鬼一般的木木也愣了一下,道:
“这么晚?”
木木花了一点时间才记起来这个跟自己打招呼的高个男人是谁,然后有气无力地说:
“是呀,下午有个手术。”
穆远低着头,不吭声了。
木木以为这段对话到此结束,于是继续朝着自己的家飘去。
身后的穆远突然开口道:
“介意跟我一起吃饭吗?”
木木僵在原地,发了近一分钟的呆,才反应过来,大哥,我们不熟好伐?有才见了一面,还不是相亲前提下见了一面的人,第二次就直接请人
家去吃饭的么?大哥,看你一脸面瘫样还以为你是根木头,没有想到你也这么不矜持啊?
其实,木木冤枉穆远了。
穆远还真的就是职业的一个沉默寡言的面瘫。他之前的十五年年人生里,除了基地的女医生,他跟女性说话的次数绝对不超过二十次,就这还
要包括女劫匪和女人质。他天性喜欢孤独,不喜欢和别人接触也不喜欢和别人交流,而这一点,非常适合他的职业,狙击手。
这里啰嗦一下,穆远原本在基地的时候,就是人家的王牌狙击手,而狙击手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能够耐得住寂寞,还要善于隐蔽。原本只是沉
默的性格在长期的狙击手训练里,彻底变成了冷漠和没有存在感。
穆远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人,之前杀的人多了,他自己都没有什么感觉。
然后有一天,有一个女人,说了一句话,改变了他的人生。
从此之后,他尊敬所有的,能够挽救人类生命的人。
就像今天,在他刚刚夺走了一个人的生命的时候,能够遇到一个刚刚救下一个人生命的人,这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情。
也所以,他破天荒地开口,邀请一个他不熟悉的女人一起吃饭。
木木沉默完之后,胶着的大脑终于开始思考。貌似,家里也只有泡面和青菜……还要烧开水来泡……并且她现在累得很,一点也不想洗碗……
似乎,出去吃……也不错?
木木还在犹豫,穆远抿了抿嘴,难道姑娘是在想着怎么拒绝自己?似乎……女生对这样的直白都挺反感的?不懂,他离开现实社会太久了,有
代沟,于是又挣扎着解释说:
“刚搬来,家里也没有准备……我对这里也不是很熟悉……”
哦哦,就是想要我给你带路吧?木木心里想,早说么,看你这样也就是不会号码百事通不会百度地图,指不定连手机都没有的主儿。讲得那么
暧昧,害我以为你也被芒果台附身了。
唉唉,大老爷们儿,一个人住果然不方便啊~
于是,就在穆远以为木木要拒绝他的时候,木木点了点头道:
“可以,不过我的口味偏甜,你介意么?”
穆远非常想说,他在特种部队出任务的时候,很多时候,只要是能够提供生存需要的东西,他都能塞进肚子里,无论那东西看起来有多恶心,
吃起来有多糟心。不过在他的印象中,女生都是柔弱的外星生物,受不得一点的刺激,还是不要说那些比较好,他不想吓到自己的救命恩人,
所以穆远考虑了片刻之后说:
“我都可以。”
然后,两个人就坐上了穆远的车,照着木木说的地点去了。
一路上……完全没有对话……
木木是真心累了,累到她完全不想开口。穆远天生就不爱说话,后天又做了狙击手,更不常跟人交流,于是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他虽然觉
得一直不说话可能会让木木尴尬,可是他实在也找不到什么话题。他一边开车,一边搜肠刮肚地想找一些不怎么吓人的话题来说。可惜他和这
个社会脱节已久,电视上的网络上的,明星歌星游戏动漫流行趋势,他什么都不知道。而他真正精通的枪支弹药杀人技巧,又完全不适合舀来
交流,于是,一路沉默下去。
木木倒是很高兴,她有时候很话唠,但是在她累得不想动的时候,也不喜欢说话。每次加班后还要打起精神陪安凯瑞煲电话粥都是她最痛苦的
事情。
车子停在了一家木木个人蛮喜欢的菜馆,在穆远去停车的空当,木木非常开心地点了一堆自己喜欢的菜色。
等穆远回来的时候,木木把菜单推到穆远面前说:
“我不知道你的口味,你自己看着点吧。”
穆远看了一眼菜单,发觉没有一道菜是他能够从菜名上分辨出究竟是由什么组成的,于是他推开菜单,干脆地说:
“按你的来。”
木木诡异地看了穆远一眼,道:
“你确定?”
穆远不明所以,就点了点头。心想他还有什么没有吃过的?无论是什么,他都能够面不改色的吞下去。
菜端上来了,都是挺常见的家常菜。穆远心里就更加疑惑,这么纯洁无辜的菜色,木木还能够玩出什么花样?
但是木木在饮食这一点上实在奇葩。
她先是找服务生多要了几只碟子,把菜都分成了两份。
穆远没有说话。他以为木木是像某些医生,有些洁癖,比较介意跟人家在同一只盘子里夹菜。
结果,事实证明了,木木这么做完全是因为没有人愿意跟她在一只碟子里吃菜。
穆远呆呆地看着木木非常轻车熟路地要来了白醋酱油葱花香菜这些常见的作料,还有一堆类似鸡精白糖炼乳这种中餐馆里罕见的作料。再然后
,穆远就看见木木把那一大堆的东西稀里哗啦的都倒在自己的那一半菜里,接着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穆远的筷子在空中停留了许久,最后默默地搁在了碗边……
等面前的饭扫荡得差不多了,终于恢复了体力的木木这才有了力气跟始终不吭一声的穆远开始交谈。
木木饭后的第一句话是:
“你以前是狙击手吧。”
“……”穆远的神经末梢猛地一跳,但是脸上完全没有表情,依旧瘫着那张扑克脸,甚至连一句为什么都没有问。他是狙击手不假,只是在特
种部队的时候的事情属于国家绝密,他的档案移交出去的时候,过去就是一片空白,即使现在连队里有些人从他精湛的枪法里判断他调来之前
是干这一行的,但是也都是猜测而已。现在,一个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和枪械打交道的女性医生,用这么肯定的语气说出来,他惊讶了。
“我猜的”木木一边摆弄着自己面前的空盘子,一边说“有些长期养成的习惯是改不了的……你看,就像我每看一个人都习惯去找他适合开刀
的部位一样,你每次看人都是最先注意人家眉心啊,动脉啊,心脏啊这一类的地方,要不然就是老是盯着一些视线死角啊,适合隐藏的地点看
,然后啊,你抓杯子的手势,你看看,人家都是舀两只指头捏着,就你跟扣着扳机似的。”
穆远这次倒是把惊讶的神情摆在脸上了。
木木笑着说:
“还有啊,其实呢我是西蒙·海耶(芬兰狙击之王)的崇拜者~”
穆远第一次觉得,他终于可以不用再听别人的火星语言和火星话题,而和别人有话说了。
结果,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门外一声尖叫:
“抢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