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躺在长椅上,急促地喘息着。救生员要扶她去医务室,她拒绝了。她说不知道水会这么深。从上面看,这水也就齐腰呀!怎么一下去,脚就够不到底了。女子面容姣好,体态苗条,程海岩觉得有些面熟,又一时想不起来。看着她像是缓过神来了,便说:“你该看看标志才对!四米深,两个你也够不着底。”说完转身要走。
“程书记,谢谢您。”女子欠起身子说。
他愣了一下,问:“怎么?你认识我?”
“我是电视台的苏梅。程书记今天救了我一命。”
他这才对上号。溺水者原来是电视台主持新闻节目的苏梅,浑江市家喻户晓的名人。在民众那里,苏梅要比他这个纪委书记有知名度。
“哦,初学游泳,要找教练的。这样莽撞下水,太危险了。”
程海岩从苏梅身上移开目光,拉下泳镜。苏梅那白瓷一样的皮肤光泽闪耀,令他不敢直视。尤其是泳装上的樱花图案,让他的目光无法聚焦。他从没有这样面对一个漂亮的女人,更何况是本市的女名人。
就在他转过身去时,苏梅又说话了,“程书记,有道是,救人救到底,送佛上西天。你既然救了我的命,就接着教我游泳吧。如果我不会游泳,下到池中还是会呛水的。”苏梅是一口气说出这些话的。她从躺椅上坐起来,虔诚地等着他的回应。
程海岩下意识地四处望了望,除了救生员在池边闲逛,偌大的游泳池再无他人。真是个得寸进尺的女人。他对女记者向来敬而远之。她们背景复杂,人脉错落。你说出的话,由她们的笔一竖,有时就莫明其妙地成了两码事。现在,苏梅提出这样的要求,让他猝不及防,站在那里愣了好一会,才回答说:“对不起,我游泳不过是三脚猫的水平,不敢误人子弟。”
他不得不拒绝。纪委书记教电视台的女主持人游泳,这可是个容易引起暧昧联想的市井话题。他朝苏梅点了下头,一个猛子扎到水里。溅起的水花扑上岸来,让半坐在躺椅上的苏梅打了个激灵。
程海岩又在水里开始他的仰泳。不知怎的,他明明仰望的是棚顶的玻璃,可是那玻璃上却出现了穿着樱花泳衣的苏梅的形象。说实话,苏梅身上的泳装要比她的容貌更让他心动。那泳装上满是盛开的樱花,绚烂却不张扬,令人恍惚间生出想要靠上去嗅一嗅冲动。
他对樱花的偏爱源于大学时代。离学校十几里的一处水库公园里,有一株百年樱花。一个樱花盛开的春天,在这株樱花树下,他结识了一个女孩。一个有着樱花一样笑容的女孩,在樱树下写生。可人的女孩画画很专注,齐耳短发上落了几片花瓣。他的目光被黏住一样挪不开了,在花瓣和画板之间忙个不停。他傻傻地站在那里,脚板像是被人下了钉子了。女孩收拾画具,像是要转移阵地了,他才觉出了自己的呆鹅样。正打算起脚走人,回转身来的女孩发现了她。女孩盯着他的校徽说,喜欢画画,应该考美院呀。他不知道脸是不是绯红了,但觉得一阵滚烫漫过脸庞。女孩像是做了自我介绍,他却一个信息都没有抓取到。小偷被抓了现行感觉让他窘迫不已。同伴的呼唤正好在这个时候传起,算是救他出了火坑。他揣着一颗乱蹦的心逃离了女孩。此后的青春里,他不知多了多少多情的美梦,多情的美梦里,总有一个樱花姑娘在微笑。。 最好的txt下载网
鼓掌 第一章(4)
游泳池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该走了。上岸时,他环顾四周,已不见了那片樱花。
从更衣室出来,一身白色休闲装的苏梅正在大门口站着。“你在等人吗?”他不得不打招呼,刚才的拒绝过于生硬。
苏梅微微笑了笑,道:“我一个人来的。我等出租车。”
程海岩的车就停在门口。那个小号车牌苏梅不可能不知道。程海岩顾及风度,不好就这么一走了之,便跟苏梅客气了一句。不成想,苏梅没怎么推脱,就应承了下来。她等着的,不像是出租车,而是程海岩的这一声邀请。
路上,苏梅双手合抱着大大的皮包,雕塑一样静静地坐着。程海岩瞥了几眼身旁这个一声不吭的主持人,心想,我这是何苦呢?救了人家却又得罪了人家。当时,教她几个游泳动作不也就应付过去了嘛。
程海岩将苏梅一直送到她住的小区门口。临下车时,苏梅突然说话了:“刚才您拒绝教我游泳,我平生第一次感到丢了面子。为此我流了眼泪。请程书记不要再拒绝我第二个请求。希望能给我一个报答救命之恩的机会,请您吃一顿晚饭。”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脑子里突然盛开一簇樱花。他听到苏梅在车窗外说:“时间是明天晚上,等我电话。”
程海岩周末一般比较清闲。上午游泳,下午躺在床上看书。他刚刚翻开看了多日也没看完的《百年孤独》,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王鹏志的电话就打过来了。王部长说有急事需要请示,马上就到家里来。
程海岩很奇怪,有什么事这么急呢,非要到家里来?他对这个王部长印象颇好。他情趣广泛,爱好颇多,是个帅哥才子型的干部。到欧洲培训一年后,更是才干大增。会上发言时喜欢夹杂几句恰到好处的英语,让程海岩这样先天不足的干部感慨颇多。他想过,将来经济全球化,没有这样一茬领导干部,与国际接轨还真成问题。
王鹏志是带着组织处阎处长来的,一看就是一种工作的姿态。他拿出一份名单,说是明天要报省委组织部,因为时间紧,市委常委会就不开了,书记让常委们圈阅一下。
程海岩接过名单一看,是市委推荐省级先进的名单,名单上一个熟悉的名字像针一样刺向他的眼睛:牛昕。
牛昕这次被推荐的称号是省级优秀党务工作者。
“你们对牛主任了解吗?”程海岩问。
王鹏志看了身边的阎处长一眼说:“处里专门去考核了。阎处长,你把考核情况向程书记汇报一下。”
带着厚厚眼镜,一身书卷气的阎处长有些拘谨,稀疏的头发如同盐碱地上缺乏养分的小草,细软而蓬松。他从包里拿出一沓材料,开始介绍牛昕的情况。材料中的牛昕的确很感人,让人联想到许多媒体宣传的典型名人。如果程海岩不了解牛昕,单凭这个材料,给牛昕一个国家级的称号也不为过。材料列举了牛昕处理贿赂问题的事情,说牛昕用人贿赂他的钱,在一个偏远的农村建了一所希望小学。他感到蹊跷,专案组怎么没有掌握这个情况呢?
阎处长介绍完了,王鹏志解释道:“省里催得急,这才周末打扰各位领导。”
客厅墙壁上的挂钟,突然在这个时候推开一扇小窗。一只小鸟探出来,很响亮地叫了三声。王鹏志下意识地看看腕上的手表。
程海岩看了看圈阅的常委。十一名常委已有七个圈阅过了。圈阅过就是表示同意,也就是说这份推荐名单从理论上讲,已经可以通过了。
鼓掌 第一章(5)
他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把报告摊在茶几上,正要起身拿笔,身旁的王鹏志把笔递了过来。他接过笔,很规整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他签名一向都集中精力,从不龙飞凤舞地显示潇洒,尽管他的书法很有功底。就在王鹏志微笑着伸手要接过名单时,他又用笔在牛昕的名字上重重地划了个圆圈,一个箭头把这个牛昕拉了出去。然后,把名单递给了王鹏志。
王鹏志接过名单看了好一会儿,不解地问:“程书记,这……”
“噢,”程海岩轻描淡写地说,“牛昕同志有个信访件正在核实。所以,我认为这个时候推荐不太合适。”
王鹏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声问:“问题严重吗?”
程海岩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王鹏志很不自然,赶紧补充说:“牛昕同志是我们在工交系统培养多年的一个典型。这次,他要是不上,名额恐怕要瞎了,我们没有准备第二人选。”
程海岩不动声色地说:“牛昕的问题,需要进一步调查。”
送走了客人,他又看了一会儿书。上大学时,他就对马尔克斯感兴趣,尤其是这本《百年孤独》,书中马孔多人对吉普赛人的磁铁和冰块的描述让他浮想联翩。他煮了一碗面,打发了周末的晚餐,然后出门散步。
浑江市的秋夜是小商小贩的天下。程海岩所在的小区,住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但小区的门口还是商贩云集。卖瓜果小商品的且不说,紧贴着栅栏的区域竟然被几个狗肉贩子给占领了。这几个卖狗肉的穿着不伦不类,个个贼目鼠眼。程海岩总怀疑他们是混混。听小吴说,浑江市有个偷狗团伙,专门到乡下偷农民的狗,杀了卖狗肉。程海岩让城管的人过问过,是不是不要在小区门口卖狗肉。负责城管的人调查一番后告诉他,这狗肉摊还真不好管,韩主席是这肉摊的主顾。
程海岩不好再说什么。城管所说的韩主席,是市政协刚刚退下来的韩维田,他中学时的政治老师。韩主席喜食狗肉喝小烧。这是浑江市公开的秘密。每年雪花一飘,韩主席都会兴致勃勃地杀一条狗,招待关系近的市级领导。程海岩和他是师生关系,自然也在邀请之列。程海岩不吃狗肉,碍着老师的面子又不得不来。所以,每次参加这样的聚会,都有一种活受罪的感觉。
从密集的商贩间挤出去,程海岩来到路灯昏黄的大街上。自从在市医院当牙科医生的妻子去法国进修以来,他习惯了一个人在大街上散步。他发现,早晨散步时总会遇到熟人同僚,而晚上在大街上遇到的都是退休老人。晚上散步不利健康吗?当然不是。他想,大概是在位的同志晚上都有各式各样的应酬,回家太晚,想散步也散不成了,只能选择早晨出来。
刚走出不远,一辆小车追上来,停在身边。韩主席摇下车窗,对他说:“别走了,上车。”
韩主席说话干练,几乎没有半个废字,口吻不容商量。“给你家里打电话,没人接。我猜你是出来散步了。”
程海岩上了车,问:“这是去哪儿呀?”
韩主席笑眯眯地说:“品尝普洱茶。”
程海岩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他最怕韩主席拉他去吃狗肉喝烧酒。韩主席酒量大,且喜豪饮,倒在他杯下的市内外领导不计其数。程海岩曾开玩笑说,韩老师教了他许多知识,就是没教他喝酒的本事。
韩主席把他拉到西山下一个叫做国际写作中心的山庄别墅。别墅不大,十分有味道。青一色的歇山式木刻楞建筑,勾檐连脊,曲廊弯榭,置身其中,恍若坐享阿房宫一般。建筑四周栽植了大片雪松,墨绿色厚密的枝叶遮住了别墅的窗户,给古朴的建筑添加了几分神秘。
鼓掌 第一章(6)
胖乎乎的财政局长朱雨祥已经站在别墅门口。他一身白色的休闲装,更加给人圆而粗的感觉。好像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有些湿,鼓胀的脸上有着条条潮红,看上去像个朴实的南瓜。他握住程海岩的手说:“我请领导喝茶不喝酒,程书记是不是该表扬我?”
程海岩没想到朱雨祥会在这里。朱雨祥这么一说,他也跟着开了句玩笑:“朱局长,有的茶可是比酒贵呀。”
“你说对了,程书记。今天请两位领导来,就是淘了点好普洱。好茶会好友嘛。”
韩主席显然觉得朱雨祥这话有点过头,有拉高自己的嫌疑――下级怎么能对上级套朋友呢?便在一旁道:“有话进去说吧。”
朱雨祥领着两人来到一间日式包房。一个穿着和服的女服务员正跪在榻榻米上候着。茶几上玻璃煮水壶、宜兴紫砂提梁壶、三盏骨瓷盖碗杯和一个土陶公道杯,很讲究地摆放着。程海岩看到,一个银质的盘子上,搁了一块槽子糕般大小的普洱茶和一把古币形的不锈钢茶刀。想必这就是朱雨祥的那块普洱茶了。他环视房间四壁,古典风格的装修很有品位,对面墙壁上的一幅国画,给房间点缀出几许深邃。难怪要起名为国际写作中心了。来到这么个世外桃源,不会写文章的也能冒出点酸水,程海岩想道。
韩主席说:“老朱呀,我天天喝普洱。你说说,你这茶比我的七子饼好在什么地方,值得我们跑这么远的路?”
朱雨祥诡秘地一笑,道:“今天请两位喝的不是茶,是古董。”
他把银盘端过来,指着那块槽子糕状的普洱茶饼说:“这是极品茶膏,清廷的贡品,距今有一百多年了。”
程海岩仔细看了看。这茶膏其貌不扬,一块并不好看的炭状物,绿黑色,表面尽是细小的蜂窝孔,估计重不过二两。
韩主席轻轻嗅了嗅,道:“把古董喝了,岂不可惜?”
“再好的茶也是给人喝的。两位领导能赏光,这茶膏我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