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逆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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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逆风去-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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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徐斯也懒得摆出和颜悦色的神情,干脆就坐着不下车,只微微把头一抬,轻佻地对江湖讲:“打110吧,开单子,我保险公司会处理。”
  江湖是头一回这么清楚地看着徐斯的面孔,也是头一回这么正视了他。
  徐斯有一张风流倜傥的卖相,眉眼周正,不可谓长的不好。但是有一点,只要他想,他就能明明确确摆出一副气焰嚣张的神情。此刻,他就是这副神情。
  徐斯没下车来,只从副驾座那头的包里掏出了手机,拨了110,同那边通话。他有条不紊地说,发生了事故,有红色保时捷擦到了他的车尾,他的车在某路某段。
  他根本是懒得同她计较。
  可是江湖瞪着这样态度轻忽的徐斯,她想,舅舅说要同徐风的老总见面;她想,五十万就又要丢失了“腾跃”;她想,就是有人这么虎视眈眈落井下石……就是他,就是这些人……
  短短几秒钟,江湖想了很多,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忍了半天的怒火,随着这些想法喷薄而出,终于憋不牢了,索性发泄出来。
  她指着徐斯便叫:“你长没长眼睛啊?这叫什么态度啊?路上随便乱停车啊?你妈没教过你公德啊?算不算个男人啊?” 叫完伸脚就往他的车门上踹了一脚。
  江湖这天着恤衫仔裤的简装,脚上是一双牛皮的大头靴。一脚上去,实实在在地来了“咚”地一声。她还不解恨,又来了一脚。
  车里的徐斯先是被江湖突如其来的脏话撒泼吓了一跳,待到她真踹到他的车门了,还连连踹了几下,也就撑不住了,蹭一下就打开车门走下来。江湖一脚没收住,重重踢到徐斯的腿上。
  这一下还挺重,徐斯皱了眉头,心头火起,跺一下脚,冷笑:“吆,力气还挺大的。违规超车你还有理了?说吧,想打架还是想耍无赖?哥哥都奉陪!”他讲完还撸了一下袖子。
  有围观的路人见了,真怕这开跑车的男人当场揍了那开跑车的女人,丢了本市市民的脸,赶忙过来拦了徐斯一拦,讲:“朋友,说归说,别动手,动了手就不好看了。”
  那头的江湖握紧了拳,即刻也是一副随时想挥过去的架势。
  路人又劝:“小姑娘火气不要这么大,你快把人家车门都踹出瘪堂了,这可是一百来万的车!”
  交警来的时候,看到这一男一女当事人站在马路旁边冷冷对峙,谁都没说话。热心的路人两厢在劝解,还有围观路人若干,正议论这两辆车理赔起来,所费需多少。
  交警一番检验,得出结论:车头车尾的碰撞不碍事,雷克萨斯的尾灯碎了,保时捷车头擦了点漆,开了单子嘱当事人寻保险公司理赔即可解决问题。本次事故应该是由保时捷车主担全责。
  这个结论一下来,雷克萨斯兄弟立马利落地上了车,绝尘而去。独留保时捷小姐在此地,继续接受交警的质询。
  江湖回到地处本市老洋房区的自家公寓楼下时,已经过了九点。
  当中的过程很窝气,但又无可奈何。她被交警扣了驾照开了罚单,并且当众教育了一通。周围有很多陌生人围观,她本该感到屈辱的,但是当街站着,热昏昏的头脑却逐渐逐渐冷却下来。她是不该当街自暴自弃的,既然在日本的悬崖边已经折返,便要好好保重自己。
  然而,那个徐斯,他的出现总是挟带伤损着她的利器,无意就会伤她一个催肝裂胆——那万事绝望的一夜,还有心力交瘁的现在。
  江湖停好了车,抱着纸箱子进了电梯上了楼,终于回到家里。
  她扭亮了灯,一眼便望见大门对面的父亲的房间,茶色的大门紧紧闭着。江湖没有勇气上前一步。她只能环视空旷的客厅,沙发、茶几、餐桌还是那个样子,甚至保持着以前在石库门小楼里家具摆放的位置。
  父亲是个很念旧的人,这些家具和摆设都保留着旧居的模样,旧居原本就是这片土地上的才五十平米的老石库门。父亲入赘母亲家,在此地一住就是十年。后来石库门被动迁,原地造了高档公寓。父亲全额付了款,买下这栋高档公寓八层楼的这间两百八十平米的房子。
  这间房子采光优越,视野开阔,朝南的阳台一望出去就是中心绿地。
  可惜,母亲看不到了。
  搬新家的那天,江湖是个背着小小书包的初一生,父亲则捧着母亲的骨灰盒。父女俩在这里一住就是十数年。
  客厅正面的电视柜上除了电视机,还有林林总总的相架,都是家庭照片,以及父亲创业以来获得的各种国家级部级省级市级奖状。
  江湖从父亲的纸箱子里翻出了两只相架,放到电视柜上。
  那两只相架头一只插了全家福照片。照片里的父母都还年轻,美丽的母亲一手挽着包,一手搀着不过三四岁的江湖,父亲两手叉腰,英俊的面孔满是睥睨天下的神气。
  他们的身后是“自由马”在市百一店里第一个专柜,还有红旗的老员工正在他们身后摆放货品。
  另外一张照片是江湖与父亲的合影。照片里还是三四岁的小江湖,她正张扬地坐在爸爸的脖子上,撅着嘴笑眯眯的,一双小手紧紧抱住父亲的脸颊。
  被江湖的小爪子挡住半张英俊面孔的父亲抓住她两条白嫩的小腿,向着镜头,笑得开怀。
  父亲笑起来,总能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望之亲切,还令人倍生好感。
  江湖却没有遗传到父亲一口漂亮牙齿,所以只能时常撅嘴。
  父亲曾经讲:“我给你取名字叫江湖,希望你带几分男人的豪气。”
  当时江湖向父亲扮个鬼脸,搂着父亲的脖子笑着说:“爸,要是我是男人婆,那不惨了?我将来嫁给谁去?”
  父亲拍拍她的手,眉宇之间全是宠爱:“凭我江旗胜的女儿,总要最优秀的男青年才有资格当我的女婿。”
  昔日笑语言犹在耳,如今却只有悲伤排山倒海。
  江湖抱着这张同父亲的合影,歪倒在沙发上,将身子蜷缩起来。

  三

  她做了一个老长的梦,梦中的自己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女孩。
  父亲拉着自己的手走在桃红柳绿的公园里头。转眼间,父亲不见了,她挥舞小手大声喊“爸爸”,她走过很多地方,翻过很多山头,磕破了皮,也出了血,但是还是找不见父亲。
  一个少年突然出现,拉住她的小手,说:“我带你去找爸爸。”
  她跟着少年走了很多路,远远看见爸爸背影和一个熟悉的似又陌生的女人的背影渐渐走远。她拉着少年狂奔,但还是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背影慢慢消失。
  江湖跌坐在地上,觉得浑身上下很脏很累,哭了一脸的泪水跟鼻涕。
  少年说:“你真没用,我不带你玩了。”说完甩开手,跑远了。
  江湖落了个孤苦伶仃,待要跟上那男孩,便醒转过来,脸上冰了一片,一摸,触手都是泪。
  她站起来去了卫生间想要洗脸,却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苍白的面颊,背后一大片晃白的瓷砖,阴冷冷的。她用冰凉的水抹了一把脸,脸颊瑟缩着,受不住冷。
  她盯着镜子,忽然哑声问了自己一句:“你信不信有神?”
  问好之后,又放了热水,洗了一把脸,抹干以后,才想起来,这句话原来是父亲说过的。
  那是父亲在母亲罹患肠癌去世后,安慰她的话。
  ——“女儿,你信不信有神?”
  ——“妈妈就是神,所以她不会离开你。”
  后来父亲决定顶着压力将红旗总部从四水市迁到交通更为便捷的浦东南部,也曾在家里一边吸着香烟,一边这样说道。
  ——“你信不信有神?”
  ——“我就是神。”
  她想的疲倦了,懒懒地回了自己房间。躺上床,闭眼,入睡,极沉。
  也许是这晚受了点凉,江湖醒来便重感冒了。病势缠绵了好几天,但她坚持上班,仍要求自己在工作岗位上头坚持做到最好。
  她想,这应当也是父亲的期望。
  父亲在她大学毕业决定不进红旗集团,而是选择了事务繁杂的广告公关公司时就夸过她说“只争朝夕,才能争得一万年”,绝不浪费任何进取时间,才能为自己积累价值。
  所以,江湖不允许自己有浪费时间的习惯。
  这样,她便更有充分的理由不去红旗集团,不去想关于红旗集团的任何事情,不去想心心念念要卖掉“腾跃”的舅舅会接下去怎么做。
  不想这些问题,是因为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只有她有能力胜任的工作才能填补她心内的空洞。不过老总于正见她精神一直顶不好,忍不住劝她请几天病假休息。
  江湖摇摇头,对领导瓮声瓮气说道:“只是小事,我没事儿。”
  于正也只好摇摇头,知道她的性格,也就不多劝了。开始询问工作:“过了五一节,本市晚报要做一个慈善答谢会,项目交托给我们了,你们部门可以看看有什么亮点可以添加。”
  江湖老早就做好这段功课,她答:“于总,你以前的旧下属齐思甜给晚报的慈善基金会做过云南支教代言人,而且她有新电影发布,票房还不错,何不请他们剧组一起来联合做这个公关活动?”
  这是一个绝好的创意,很得于正的心。他笑:“江湖,你的职业化确实秉承你父。”
  江湖垂下了眼睑。
  在她即将离去时,于正提醒说:“你父亲也是晚报慈善基金会的主要赞助人,这次晚会不能少了你的列席。主办方会来联系你的,这个项目你不妨交给同事们去做,好好休息一阵,调整状态。”
  江湖本来还想硬撑,表示自己的状态足以胜任任何高强度的工作,但于正的眉头眼额分明已有决议。
  这是好意,也许是他人怜惜自己的伤悲尚未痊愈。于情于理,她不该再去拒绝。
  江湖将自己做的计划交付给了同事。
  晚报那头果然有人主动来联系她,希望她能够列席慈善基金会的答谢晚宴。礼貌而体贴地讲“江小姐,江先生在去年十二月拨款资助云南失学儿童的一百万善款已经打入地区政府账户,对方已出具账单明细以及上一个年度的善款使用清单,我们希望您可以代替江先生来验收。”
  对方待江湖答了一声“知道了”,又似乎是叹了口气说:“江小姐,江先生生前对我们的慈善事业多有捐助,上千重新回到课堂的失学儿童都会记得他的善意。”
  江湖想要自己的口气尽量带着笑意,尽量温和,尽量坚强。她说:“这些都是我爸爸应该做的,要多谢你们为他完成愿望。”
  对方讲:“江先生曾经说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人同孩子的困难是最需要有能力相帮的人去解决的。唉——太可惜了——他这么好的人。”
  说到这里,对方口气小心翼翼的,怕令她伤怀,那是爱惜她的。让江湖至少还能在心里拾柴生火,拢那一点点暖热,在这春寒季节。
  还有其他爱惜她的人主动来关怀了她,有一阵未联系的岳杉突然造访,约江湖喝咖啡。
  就在江湖单位附近的星巴克里,岳杉从随身带的文件包里拿出一叠纸张。
  她先不无关切地讲:“江湖,你瘦了。你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好好地照顾自己,你爸爸才会放心。”
  江湖黯然点头。
  在历经丧父之痛以后,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是万不得已的无奈和不得已而为之的悲戚。
  不过,今天的岳杉,是代表了江湖的亡父江旗胜向江湖转达他的遗嘱。
  是的,是江旗胜的遗嘱。
  岳杉清了清喉咙,说:“这是你爸爸生前留下来存放在我这里的,江湖,你一直不知道你爸爸的财务状况,今天是时候向你做一个汇报了。江总的财产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他在本地、北京、广州和香港以你的名义购买的房产;第二部分是他存在香港汇丰银行保险柜内的珠宝首饰;第三部分是他以个人名义购买的海外股票,不过你也晓得,这部分股票亏蚀厉害,而且上面在查,连红旗几位总监也受到相关部门的监督。你爸爸个人在银行的存款全数被冻结了,要做清偿工作。”
  江湖一份一份拿过来看,一份一份都令她惊讶。
  她说:“爸爸比我想象中有钱。而且,他考虑的这么周到。”
  “以往他让你用钱,一般是直接存入你的信用卡,不给你存款,不给你实物,你当然不晓得他的财务状况。”
  “可是,这次他亏了好几亿,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多?”
  岳杉伸出手来,她紧紧握住了江湖的手。
  “企业家都有原罪。”
  江湖反握住岳杉的手,竟半坐起身,讲:“爸爸买的股票亏了,投资的楼房倒了,连累到他的红旗跟着瓦解了——可是,他是有钱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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