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女人老早有资格被锻炼成魔头。
但至少如今的江湖还有小女儿气,知道请人帮助需要好声好气。
徐斯把烟掐灭了,重新回到座位上,同事们已经聊到IMAX大片《阿凡达》里的泼辣异形公主最终获得人类帅哥无私的爱。
徐斯还没有空观赏这部让本城市民绕着来福士广场排了三天队抢购电影票的电影,但不妨碍他插几句点评的笑话,赢得大伙一致大笑和鼓掌。
手机在掌声中震了一下,他扫了一眼。
江湖说:“周末有空吗?有件事情需要您的帮助。”
他没有立即回电,直到饭局散了才拨了江湖的电话。
这时候已经是十点半了,江湖没有睡觉,很快就把电话接起来。
她叫他:“老板。”
徐斯挑了一下眉:“什么事情?”
“请你吃饭。”
“是什么饭局?”
“还有一群媒体的朋友。”
看来对她来说是件棘手事情了。
“我只需要带张嘴去吃对吧?”
江湖爽朗地笑了两声,暗赞这徐斯太精明了,都不需要点拨。
徐斯讲:“那起码也得私房菜吧!”
江湖俏皮地答了一声:“遵命。”
他不知道她是用怎样的表情来讲着两个字,这轻佻的一声“遵命”久久贴在徐斯耳际,没有散去。
而江湖是狠狠摁掉了电话。
很艰难很艰难才拨出这个号码,如非必要,她根本不愿意用这样的语气向徐斯开这样的口。
这全要怪她鲁莽,棋差一招,未顾全全局。
这刘军离去只时,不光把二十来个心腹熟练工带着一块投到另一间陈衣厂去,他甚至还掐断了“腾跃”一直以来的主要销售途径——本市的体育用品商店和各个学校的校鞋供应渠道。
江湖是疏忽了,直到这时才晓得那位体育商店的总采购及供应渠道的经销商就是刘军插队落户时交情深厚的老同学。此人为了给刘军出气,把“腾跃”的鞋以质量不佳为由都给退了。
实话实说,近些年来“腾跃”销量萎靡,销售额更加上不了台面,人家肯让“腾跃”放黄金店面的一角到现在,根本就是给刘军的面子。
那位总采购姓段,裴志远同岳杉先后上门拜访,都吃了闭门羹。后来江湖总算同对方通上了电话,对方语气冷冷,在账期和货品陈列上诸多刁难。
后来江湖多方打听才进一步获知,刘军如今任职的陈衣厂制作运动服,牌子贴的是“自由马”,而他的新老板是她以前得罪过的那位张文善张花少。张文善竟然操纵了另一间颇具规模的陈衣厂,买下了“红旗”旗下运动服这块儿的业务。
这位花少当然记得旧恶,撂下了一句狠话,谁要是接了“腾跃”的单子,就别想接“自由马”的单子。
口气虽大,但也颇有些威力。
一来,“腾跃”的鞋子本来就没有拿的出手的销售量让人趋之若鹜;二来,“自由马”的运动服一直是热销产品,虽然“红旗”解体了,可这牌子的市场影响力没有因此消散,有的钱赚,当然识人是大爷。
之于江湖,是别有一番辛酸在心头。
她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内,差点抱着枕头又想要痛哭一场。
什么叫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还有比这个更难堪更无奈更悲愤的局面吗?
“自由马”挟江旗胜之余威,仍能横行天下,而失去了父亲的江湖只是一棵草芥,与“腾跃”一样被人视如敝屣。
她再用改良的设计和一系列策划好的计划去做说服工作,都不会有人愿意花时间倾听她理解她。
裴志远焦躁起来,讲了一句:“要么让徐斯出马摆平他们,我看事情还有点希望。人人都是看关系讲关系,人走茶凉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你现在翅膀没有硬,适当是要请请贵人帮帮忙。”
江湖身后没有功成名就的奠基石,没有威及诸人的关系网,她只有唯一的一个选择。
这是她第二次无奈地低下头,去求这个人来帮助自己。
五
心里虽然难过,表面仍需保持容光,好让徐斯知道这是一种双赢,她绝不会白白请人帮忙。
在这场帮助中,她的尊严可以以最终的商业盈利来维持。
江湖把“腾跃”的营销企划书整理了一遍,列出若干的要点。在这一周,她修改了计划好几回,最后选好合适的切入点。
终于挨至周六,她回到市区家中,冲了一个澡,又去美容会所把头发简单打理了一下,要求美发师务必将头发整理服帖。
美发师奇道:“这样会很老气。”
江湖答:“配职业装,看着不显眼就好。”
最后的结果令她满意,她的头发长而顺地拢在耳后。她回去配了一件宝姿的窄领中袖衬衫,系上宽宽的蛇皮腰带,搭配一条同样是宝姿的黑色窄裙,再穿上黑色缎面绣暗花的高跟鞋。
整个人可以不张扬,不显山,不出锋头。她连唇膏都用了dior的深褐色。
江湖出门之前,给自己戴了一副平光眼镜。最后照一照穿衣镜,就像中学里的教导主任。
她满意地对自己笑了笑,笑起来很好看,像父亲。
这餐饭定在当年杜月笙公馆那条小马路上的日本料理店大山鳍。
这间不但是闻名的小而贵,而且只做晚餐,需预定,顾客只能点老板指定的套餐,不能选菜。
以“潮”和“小资”自居的媒体人们都喜欢来此地享受情调。他们说:“这里可以享受料理的幸福感。”
瞧,这就是品牌的效应,只要做的好,什么都能传达幸福感。
江湖选择此间是有根有据。
她把车开入料理店对面的地产大厦地下车库,停好车下来的时候,身边缓缓开过一辆白色黑蓬的兰博基尼。
车身流线相当精彩,江湖艳羡地看了好几眼。
父亲在世的时候要给她买车,她撒娇撒痴要买一辆兰博基尼。父亲乐呵呵先讲了两个笑话,然后正色说:“四五百来万的跑车可抵一间中小型厂一年的销售额,开着太炫耀了,国内路面上开着更加没必要。这样性价比不好,连我都只开别克君威。”
兰博基尼在隔着她红色保时捷的旁边找好了位置,停稳了。车门一开,下来的果然是徐斯。
他着一身黑色西服,沉稳又不失庄重。
江湖突然想起周立波的清口,于是笑了出声。
她没同他打招呼,而是直接问:“你没开敞篷?”
徐斯看她的巧笑倩兮,就晓得她又有俏皮话要讲两三句,就顺着她的话头讲:“今天既没星星又没月亮,开敞篷干嘛?”
他走到她的身边。
她今天穿的异常低调,小姐不做当修女了?
江湖眨一下眼睛:“想起两个笑话。”
徐斯做个有请姿势,既请她一道走出去,也请她把笑话讲下去。
“嘉定有个厂,厂长买了一辆兰博基尼敞篷车,和厂长夫人一起开着去荡荡马路,结果半路下了雨,厂长和夫人都不会关敞篷,只好把车开回去。结果呢,工人看到厂长夫人在兰博基尼里撑了一把杭州天堂伞。”
徐斯随和地笑了一下,说:“我没带天堂伞,不过还好,我试车的时候第一个学的是怎么开关这个敞篷。”他想,她每回不刺他几句大约心里是不会舒服的。
但他很想成全她这么小小快乐一番,于是又问:“第二个笑话呢?”
江湖说:“前年金融风暴刚起来,迪拜那边很多人破产,有人交不起私家车的相关税费,就把兰博基尼丢在马路上再去报失。生财有道的中国人把车子拣了回去,锯成两半,当废铁运回国,然后再拼装起来,一点点痕迹都不露,继续卖给中国的富人。”
他们已经走到地面上,凉风习习,徐斯发觉自己嘴角上扬。
他在她的面前,真不好太过高调,那总能激起她打压的本能。
他把食指摆在唇前,做个噤声姿势,讲:“难得托人把车当废铁运回来了,你要是声张出去,明天海关得办我走私罪了。”
江湖笑的很快活。
徐斯也是有幽默的时候的,答话格外快,又翻新了新内容,给笑话增了值。他并不是笑话里徒有虚表的富人。
当时父亲把两个笑话一讲,她只是笑的前俯后仰,再不提买这车的事情。
接着,徐斯说:“看来关于这车的笑话不少,明天我还是老实地去开别克吧!”
江湖收起了笑容。
猝然又想到父亲。
她职业起来,进料理店之前,同她的老板说:“今天请媒体过来,是想他们给‘腾跃’摇旗呐喊一下。”
徐斯说:“猜到了。”
所以她才需要他一同来,他是媒体红人,圈内关系也好,可以刺激媒体有更多兴趣追踪“腾跃”之后的发展。
江湖说:“谢谢你,麻烦你了。”
她微微颔首,她也许是存心装束老气,可是不经意间的美丽,仍能闪了别人的眼睛。
他差一点把手抚上她的脸颊,但只是笑了笑:“你选的地方,也是记者们喜欢的。”
这个女孩,能把细节也做的这么有心机。
心机绝不是贬义,有时候细节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
等徐斯进入这间小小日本料理店的小小包房内,更能体会江湖的心机能细节到什么程度。
这间包房只能坐六个人,所以除了他们以外的四个媒体人就更加要精挑细选了。
江湖选的很准,针对出名的时尚媒体邀请的是女主编,针对出名的娱乐媒体则邀请女老总。这一总媒体女强人们因为正是女性,均对穿着打扮很有一套,也大多有着姣好的面貌和身材。
她们来此地吃饭,也是来斗靓的。
所以江湖让位,她把自己扮作教导主任,做鲜亮颜色后头的幕布。
她们也乐意看到有年轻英俊的男士列席,自己一身装扮才不会浪费。
徐斯瞅着江湖,她正把一位近五十的娱乐媒体老总唤作“姐姐”。那位女士平素同洪蝶平辈论交,然而在这里又同江湖平辈论交。
另有平辈论交的美女主编同他搭讪。
第一贯是鲔鱼寿司,徐斯坦然坐在江湖身边用餐。
鱼肉很新鲜,醋饭微温,入口即化。他听着江湖同别人谈起米兰今夏时尚。
第二贯是鲭鱼寿司,鱼肉同样很新鲜,但非常有嚼劲。
江湖告诉大家,同徐斯这边的合作内容。
那位与洪姨平辈论交的长辈诧异,问徐斯:“徐斯,你不是要做童装吗?”
徐斯在寿司上又淋了些酱油,加重味道,才说:“‘腾跃’是个老牌子,要是做起来了,也算振兴民族品牌不是?”
几位美女媒体人都笑起来。
第三贯是黄鳍鱼寿司,第四贯是鱿鱼寿司。
有年轻的主编不爱黄鳍鱼,江湖把碟子里没有用过的鱿鱼寿司换给了她。
她很会和人套近乎,接着就打成了一片。
这位主编在做选题,叫做“潮人新时尚”。
江湖建议:“如果在白底‘腾跃鞋’上手绘,应该也会挺潮的,我们可以在大学生里组织比赛,获奖的我们给奖金,会不会吸引?”
徐斯微笑:“这个活动能兼做慈善,大学应该也会欢迎吧?”
他倾了倾身,为那位主编斟满清酒。
主编面上红了一红。
已经有人声称是个不错的主意。
第五贯上来的是新鲜的甜虾,色泽艳丽,大家叫好。
另一位娱乐媒体的老总建议:“说起来,最近的那部电影好像就用了‘腾跃鞋’做道具,他们要去东京电影节参赛,你们何不和他们捆绑宣传?”
江湖抿一口清酒,咳嗽一声。
她应该是瞥了徐斯一眼,徐斯是发觉的,但是他当做没有发觉。正好接下来的第六贯是他喜欢的海胆,甜而不浓郁,应该可以称为清甜吧?
她略带嘲讽的戏谑笑容也有一种清甜。
江湖也会在用餐间隙,同徐斯讲两句闲话。
她说的是:“比KEE如何?”
徐斯瞟了她一眼:“比KEE的刀子更狠,十贯鱼生吃下来人均上八百,还没菜单可以自选。”
“是空运来的新鲜材料。”
“老板只肯接晚餐的生意,一间小馆子最多接二十二位客人,够大牌的。”
“订位的人心甘情愿等待!”
徐斯把面前的甜点吃完,用餐布抹了抹嘴,然后拍了拍手,大家跟着他鼓掌,算做这顿饭的喝彩。谦恭的主厨听见了,赶忙进来向宾客们问好。
徐斯用日语向他表达感谢,来宾们都表示了满意。
确实都会满意。
江湖是拿出诚意同这些掌握媒体话语权的人们交流,她陈恳而且低调,新近丧父,一身暗色,让人见之恻然。
而她的合作方是“徐风集团”未来的领导人,年轻有为,长得还这么养眼,最近在北方市场表现优异,也许未来二十年会成为新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