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推他道:“你快走吧,莫要误了事。我也逛累了,你叫人送我去徐老夫子那,灸好了再送我回去便可。”
锦延道:“也可。”用力地将她的手握了一握,随即将长平叫来,吩咐了几句话。他声音压得低,
阿宝竖起耳朵也未听清他说了什么,于是她也去找长安说话。
阿宝埋怨道:“长安哥哥,你如今连对我多说一句话也不愿意,咱们比从前生分了许多。”
长安含糊道:“如今与从前不一样了。”
阿宝不依不饶:“哪里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长安苦笑:“你倒是少说一句吧,叫人听去了不好。”
阿宝冷笑:“你可是见他如今这样对我,便故意冷淡对我?你放心好了,我是不会去给他做小老婆的。”
长安怕锦延听见,心中着急,舌头便有些不听使唤了:“你说什么胡话?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最后兵分两路,长安随锦延进宫赴宴,长平护送阿宝去徐老夫子家。
今日是上元节,徐氏永济堂无一个人前来寻医求药。徐老夫子腿脚不好,只能在家里翻翻医书。见阿宝过来,颇感意外,忙招呼阿宝等人入内。阿宝与桑果随了徐老夫子进了里间扎针艾灸,长平为了避嫌,只带了两个侍卫坐在院中等候。阿宝进内时,冲长平笑了一笑,道:“我去啦。”
长平在院中坐了一会,想起阿宝刚刚说“我去啦”的神态,觉得有些不对劲,想来想去不放心,但针灸总要褪去衣裳,露出肌肤来,怕进去撞见了却又不好,便竖起耳朵听里间的动静。
便听得阿宝在里间大呼小叫:“哎呦呦,怎么扎了这许多针?哎呦呦,这火要是落下来,把我的头发烧着了如何是好?哎呦呦,好疼好疼,我要死了。”
徐老夫子便训斥道:“你要是死了,那和我说话的是哪一个?我一针便把人扎死,那我也不要吃这碗饭了!你不要乱动,这火自然不会掉下来!”
阿宝这才消停下来。院中两个侍卫暗暗发笑,长平心内一松。
徐老夫子扎完针便又出来翻书打瞌睡。长平等得心焦,在院中踱来踱去。良久,徐老夫子惊醒过来,随即起身入内查看,谁知他入内后却“啊”了一声。长平心道不妙,一个箭步入内,室内哪里还有阿宝的影子?
徐老夫子的家中,为了他出入方便,每间屋子都开了正门后门,前门通往前院,后门通往后院。长平一时大意,竟未想到派人守着后门,阿宝从后门溜到后院中,再开了后院的门,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跑了。徐老夫子家中家人都不在,因此也无人发觉。
宫中的宴会于酒过三巡之时,照例要有舞姬献舞歌姬献唱,众臣子们皆看直了眼。锦延今日酒喝得有些多了,觉得心口发烫。他旁边的一个文官也喝了不少,凑过来,大着舌头问:“将军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怎地一会儿出神,一会儿独自微微笑?”
锦延心中一惊,问道:“是么?”又笑,“我是想起了从前我家中的一个舞姬,她的舞跳得实在太差,不知出了多少丑。今日观舞,便想起她从前的那些事来,不由得发笑。”
说话间,一个小太监悄无声息地跪到锦延身后,递了个纸条给锦延。文官识趣缩回脑袋。锦延展开纸条,只看了一眼,忽然变了神色,愣怔片刻,随即取过手边酒杯,仰脖一饮而尽。
那文官是个喝了酒便话多的性子,总想要找人说话,等锦延看完纸条,正要伸头再接着说,却瞧见锦延忽然手中紧紧攥着那张纸条,指节发白,嘴唇紧抿,面上神色令人不寒而栗,不由得缩了缩脑袋,生生咽下即将到嘴的话。
宴会毕,长平早已等在宫门口,见了锦延,忙惶恐请罪,又将阿宝逃跑的前前后后都一一禀报,道:“因今日观灯人甚多,只怕已被她混入人群逃出城去了,属下已增派人手出城搜寻,明日之内必能将她找到。”
锦延摇头。
今日拉着她的手时,以为她心中是愿意跟了自己的,却不料那也只是算计。五日前她要药丸也罢,今日去徐老夫子那里针灸也好,原本都是在她的计算之内。甚至搬出长安激怒他,为的就是逃跑后可使他不至于为难她的长安哥哥。
他只知道她的狡猾难缠贪生怕死的,却不知她也有如此决绝的时候。
沉默片刻,锦延吩咐道:“把人都撤了,今后也无需再找……她若想走,成全她便是。”
第46章 莫家阿宝(三十六)
阿宝逃跑的消息不消几日便传遍将军府,柔安自是叹息不已。阿娇先是发了一回恨:“既不愿与我在一处,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能找着什么好的!”发恨完,又晕厥几次。
武姨母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得劝阿娇道:“阿宝那孩子虽然平素嘻嘻哈哈,紧要关头,却最是个主意大、不愿意任人摆布的。她既没这个福气,你也不要再想这些事了。不是姨母说你,将军对你便是连人家正头夫妻都要自愧不如的;夫人又是个三灾两病,常年烧香吃素不管事的,眼下这府中,除了将军,事事不都是你说了算?你从此便收了这些心思,一心一意地过下去罢。”
阿娇泣道:“姨母,你哪里懂得我的苦?我若一辈子不生养,将来你还能保证我像今时今日一样说了算么?你还能保证他能一辈子都像今时今日一样待我么?”
武姨母日日与阿娇在一处,阿娇的身子她自然一清二楚,闻言不由得暗暗心伤,便将阿娇搂在怀里,安慰道:“好孩子,你今年不过才二十岁,为何就说出不生养这样的丧气话来了?指望别人,总是不如指望自己。将来等你自己的身子调理好了,自然是想生几个生几个……就算生养不出,他对你也必不会变,姨母看人再没错的。”
且说阿宝随着出城人群大摇大摆地出了城,走了大约三二里地,路上行人便渐渐稀少,夜色已深,两人不敢再往前走,寻着一个路边一家名为东升的客栈进内投宿。
桑果担忧道:“咱们光明正大地打尖只怕不妥吧?只怕不到明日又要被捉回去了。”
阿宝往床上一倒:“到了明日自然就知道了。”
次日,并没有人前来捉拿她们。阿宝松了口气,与桑果道:“咱们应是无事了。”
东升客栈的账房先生见阿宝两个女孩儿挽着个小小包裹,便问了她两个从何处来,到何处去。阿宝只含糊说是家中父母过世,只得前往山东投亲云云。账房便叮嘱道:“你两个女孩儿出门在外万万要小心,白日赶路时要往人多的地方去,晚间则要早早找个妥当地方打尖,切不可轻易听信生人的话,叫人给骗了去。”
账房先生上了年纪,须发皆白,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阿宝不曾想在这等破旧客栈中能遇着这等人物,不由得想起爹爹生前的风姿来,偷偷擦了把眼泪,对那账房先生谢了又谢。
阿宝带着桑果白日赶路,夜晚打尖。一路上也有赶着牛马车的热心人要愿意捎带她们一程,但两人牢记东升客栈账房先生的叮嘱,皆婉拒了。
如此赶了四、五日的路,到了一处名为永清县的地方,阿宝自觉已如走了千山万水般的辛苦,谁料问人后才知道这永清县距离京城尚不到二百里。原来两人从早到晚,一日间不过才能走得三、二十里路。照两人这个腿脚,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远离这京城,阿宝便觉得有些泄气,走起路来愈觉得辛苦。
桑果也发愁道:“若是找不到大小姐可怎么办?即便找到,她若不敢收留咱们怎么办?即便她愿意收留咱们,咱们却要何年何月才能走到?”
阿宝摇头道:“为何咱们一定要去投靠别人呢。咱们只需离了这京城,再找个安静些的地方落脚。我身上还有银票,也有首饰可以变卖,咱们年纪轻轻,有手有脚,总不至于饿死。”
桑果吃惊道:“感情你去山东只是托词?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阿宝嘻嘻一笑,两手一摊,道:“我也不晓得,天地这般大,总有咱们的容身之处。”
第六日上,两个人脚程更慢,只得走走停停,谁知天又阴了下来,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冬日里要是淋着了雨可不是顽的。幸而不远处有炊烟升起,似乎有个村庄的样子,阿宝与桑果忙离了官道,岔上一条小径,往那村庄的方向跑去。
才跑了不远,便见小径上有个半大男孩子正坐在地上抹眼泪,他身旁散落一地的干柴。阿宝跑过他身旁时停下来,好心提醒他道:“快要下雨啦,你还不快点回去?”
那男孩儿看上去已有十三、四岁,一身脏兮兮的,身上衣裳已抹得看不出本色,两道黄鼻涕一直挂到了嘴唇边。见阿宝说话,便抬头抹了把眼泪,哽咽道:“我刚刚也是着急回家,不想一下子崴了脚,走不动。”
阿宝道:“你家在哪里?我两个扶你回去,正好可以上你家里避避雨。”
桑果本想要替他查看一下崴到的那只伤脚,但又嫌他脏,只问:“你伤得重不重?”
那男孩儿吸了口气,一副要哭的样子,苦着脸道:“重得很,疼死了,我站也站不起来。”
阿宝与桑果怕晚了被雨淋着,便急急将那男孩子搀起来,一左一右一直将他搀到村头一间破旧茅草屋前。
听到外面有说话声,茅草屋内便走出一个干净利落的年轻妇人来,正作色要骂她儿子,一眼瞧见阿宝两个,忙又换上了一脸笑,问明原由后,便将阿宝两个让到屋内,又是倒水,又是上点心,又殷勤问阿宝主仆两个的名字,阿宝不敢说出真名,便胡乱编了个名字;道自己姓莫名小春。
那妇人道:“我娘家姓花,人称我花姐儿,我比你年长几岁,我见你就觉得心里投缘,你称我为姐姐吧。”随即又一连迭声地让那男孩子出去找他爹去打酒买肉。
阿宝忙推辞道:“我两个有急事,躲完雨便要上路;再者举手之劳而已,能让我们在此躲雨已是感激不尽了,哪里用的着这样张罗?”
那妇人笑道:“妹妹说的哪里话?我家儿子多亏了你们,否则只怕要淋了雨要生病。今日无论如何要在我家用完饭才能走。妹妹若是嫌弃我家破旧,直说便了,我也不敢再拦你。”
一番话将阿宝堵得哑口无言。那妇人是个话多的,少不得又追问一番阿宝的来历,诸如家在何地,家中还有什么人,可有许了人家等。阿宝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便拿去山东探亲的话来应付她,其余的只笑笑,一概不作答。
那妇人也不以为意,又热心道:“妹妹若是去山东,东庄倒是有个做生意的大户人家,人称邱大户,他家常年有人去贩一些土产来此地卖。妹妹不妨去问问他家,若是能将你们捎到山东去,岂不便宜?”
阿宝想想脚上的水泡,不由得心动,迟疑道:“真的么?如此也好。”
那妇人笑道:“那家人家的老夫人最是个热心行善做好事的。我带你去求求她,定然连车马钱也不要的。”
不多时,这家男人果然拎着酒菜回家,对阿宝主仆两个也是满面堆笑,十分的客气。阿宝心道,如今的民风委实淳朴,委实良善。
饭毕,雨停。那两口子果然将阿宝两个带到东庄邱大户家里,那邱大户家的老夫人果然也是个极和善的,从阿宝一进去,那老夫人便拉着阿宝的手不放,上上下下地将阿宝打量个不住。良久,方对那领阿宝过来的妇人笑道:“花姐儿,你这趟带来的倒是个好孩子,甚合我意……下去领谢银吧。”
花姐儿笑嘻嘻地转身就走。阿宝听得云里雾里,心里隐约觉得不妙,忙道:“咱们不搭你家的车了,咱们还是自己走吧。”给桑果使了个眼色,起身也要走。
老夫人旁边的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便上前将阿宝叉住,喝道:“往哪里走!咱们邱家已将你买下,你已是咱们邱家的人了!”
阿宝与桑果如中了晴天霹雳,这才知道着了那花姐儿的道,被人家给卖了。阿宝挣扎道:“我与那花姐儿无亲无故,也不是她家的奴仆,她凭什么来卖我?你们若是不放我走,我定要去官府告发你们!”
老夫人手里数着念珠,鼻子里哼了一哼,道:“这可由不得你了。”
阿宝与桑果被关到了邱家内宅的一间厢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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