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扇门的捕快素来视秦天峰马首是瞻,哪怕此次也不例外。
乾王府的侍卫在人数上远远不及,很快便退向内院。
谢鸣凰一直站在王府侍卫的包围圈里,手指缩在袖中,冷眼旁观双方争斗。
墨兰则在刚开始就按捺不住,下场一显身手。
论武功,谢鸣凰敢保证,墨兰绝对名列当今天下前五,但秦天峰与另一个捕快联手竟然能与她平分秋色,可见身手不凡。
战况对乾王府越来越不利。
谢鸣凰眉眼深沉,手指捏着黄纸,眼睛紧紧地盯着秦天峰的方向。
所谓擒贼先擒王。陈丽云居于内宫暂且不提,要稳定当前局势,必须先拿下秦天峰不可。
墨兰手中剑猛地一扫,秦天峰下意识地朝旁避去。
正是此时!
谢鸣凰正要扬手,就见一个捕快急匆匆地跑进来,“秦大人,大事不好!淄洛军打进来了。”
秦天峰闻言眉头一皱道:“他们来做什么?”计划中,淄洛军是以备不时之需的。如今局势还在他们掌控之下,淄洛军实在毫无喧宾夺主的必要!
那捕快正要说什么,就听外头脚步声纷至沓来。
秦天峰心头有不好的预感,虚晃一招,退出战圈,朝外冲去。
谢鸣凰冲墨兰喊道:“先回来吧。”
墨兰最担心她的安危,而不恋战,轻松跃回她的身边。
秦天峰出去没多久,又退了回来,而且脚步仓皇,像是遭逢大变。
墨兰低声道:“他怎么了?”
谢鸣凰嘴角突然浮起一丝笑意,缓缓朝前走去。
墨兰怕她有什么闪失,连忙挡在身前。
其他捕快见秦天峰脸色苍白,双眼无神,惊疑道:“秦大人?”
秦天峰被他们喝回了神,双肩猛然松垮下来,摆手道:“住手。”
“大人?”有几个捕快仍不甘心。
“我说住手就住手!”他有些急了。
那些捕快这才退到他身旁。
乾王府的人见谢鸣凰没有示意追击,也退了回来。
秦天峰冲着门口,大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一切都是我一人的主意。还请王爷不要怪罪这些身不由己之人!”
随着他的话语,一抹漆黑的身影从门口风尘仆仆地走进来。
“乾王?!”
捕快们大惊。
萧逆行径自从他们举起的刀剑中走过,在谢鸣凰面前停下,然后伸出手。
谢鸣凰配合地将自己的手腕放在他的掌中。
萧逆行默然半晌,对早就在旁候命的总管道:“去叫宫里的御医来,开几副安胎的药方。”
“是。”宫里的御医不是随便什么人能请得动的,所以非萧逆行亲自下令不可。
萧逆行放缓脸色,对谢鸣凰道:“你先回屋休息。”他说着,手指从她袖中一抽,数张黄纸尽在手中。
谢鸣凰挑眉道:“总要留一张保命。”
萧逆行眼中冷意乍现,“本王的王妃自然有本王保护!”
谢鸣凰知道他正在气头上,现在说什么也只是火上浇油,便顺他的意往屋里走去。
等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后,萧逆行才缓缓转过身来。
从他一进门,众人便觉得他面冷如霜,让人望而生畏。但直到谢鸣凰离开,他们才知道,原来之前的神情已经是很温暖的。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只瞧一眼,便感到一道冰水钻进身体四肢百骸。
“秦天峰,你真是不负本王一手提拔。”萧逆行盯着他,眸光冷厉如刀子。
秦天峰从看到他的那刻起,就知道无论是他,还是太后,这盘棋都输得一败涂地,干脆豁出去道:“我不过是尽臣子本分!”事到如今,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把话说得痛痛快快再死!
但萧逆行并没有给他这几个机会,“刑部的路你应当认得。”
秦天峰奋力嘶吼道:“王爷,你究竟要挟天子以令天下到何时?”
萧逆行双眸平静无波,“何以见得,本王需要挟天子令天下?”
秦天峰浑身一抖,身体骤然发冷。
是了。半壁江山本是握在萧逆行手中的,而另半壁江山却是萧逆行亲自打下的。他本不必挟天子以令天下,他本就已经号令天下。
“但皇上才是真命天子!”秦天峰不甘心地呐喊。
萧逆行淡淡道:“因为我同意,所以他才是。”
话已至此,秦天峰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我只求你莫要牵连六扇门。”
“你为何不在动手之前想清楚?”萧逆行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往里走,任凭秦天峰在身后声嘶力竭地呐喊。
总管跟在他身后,“那些人……”
“叫刑部看着办。”
“那淄洛守将……”
“叫他自己看着办。”
“那太后……”总管话一出口,就自知失言,急忙收口,抬头却见萧逆行已经走远了。
墨兰侧耳倾听外头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心中满意,“哈哈,没想到王爷王爷竟在关键时刻回来了。”
谢鸣凰躺在躺椅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躺椅的扶手,“未必是好事。”
墨兰瞪大眼睛,“怎就不是好事?”
谢鸣凰苦笑道:“你没听他一回来就让大夫开安胎药么?”
墨兰道:“王爷也是关心你啊。”
谢鸣凰叹气。她现在不怕没人关心,只怕太多人关心。
萧逆行从门外走进来。
墨兰识趣地退了出去。
“累了?”谢鸣凰见萧逆行默默走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半蹲下身。
萧逆行淡淡地摇头。
谢鸣凰感到他手中传来的力道,安抚道:“凭他们奈何不得我的。”当年千军万马她都视之等闲,何况今日跳梁小丑两三只。
“是本王的疏失。”萧逆行难得开口承认自己的错误。他之所以从来不动陈丽云,是因为陈氏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动一发,牵全身,会动摇大兰根基。
所以他不动,一来因为毫无必要,二来也是嫌动摇之后,朝中势力重新洗牌,未必就是好事。但陈丽云这次冒险进犯乾王府,连累谢鸣凰却是他未预料到的。
谢鸣凰反手握住他的手道:“其实你并没有错。”
萧逆行的想法她如何不知?他们本就是同一类人,对于自己有足够的自信。
谢鸣凰想了想,岔开话题道:“黄水之患如何?”
萧逆行道:“暂时稳定了。”幸亏如此,不然他又怎么能一接到谢鸣凰来信告知她身怀六甲的消息之后,当即抢了一匹马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这恐怕是他一生当中最慌乱也最激动的一次。
谢鸣凰见他眼下两抹青色,忍不住将手从他掌中挣脱出来,缓缓覆了上去。
萧逆行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摩挲着。
谢鸣凰眼眸微弯。
萧逆行站起身,将她拦腰抱起,放到床上。
谢鸣凰往里缩了缩,等萧逆行脱了靴子躺上来之后,才在他怀里调整了个姿势。
双双无言。
但又有什么语言比得上此时一刻?
睡意渐渐袭来。
谢鸣凰和萧逆行都是浅眠之人,但一旦他们碰到一起,便有种睡到天荒地老也无妨的架势。
等谢鸣凰再度醒来,已是半夜。
她一动,萧逆行也跟着醒来,低哑地问道:“饿么?”
“想喝粥。”谢鸣凰从他怀里退出来。
萧逆行起身。
大抵是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外头脚步声悉悉索索了一阵,过了会儿,总管的声音响起,“王爷。”
萧逆行打开门。清冷的夜风让他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反手关上门,“去煮两碗粥来。”
总管领命,但并未立即离去,“左相、林尚书、陈将军、楚大人……”他念了一长串的名单之后才道,“一起送来了一样东西。”
这张名单萧逆行再熟悉不过,因为全是他的嫡系亲信。
乾王府出了如此大事,他们有所反应实属正常。
萧逆行微微颔首。
总管便命人将一只木匣子抬了上来,然后当着萧逆行的面缓缓打开。
萧逆行的眼眸微沉。
总管看了眼,也是心头一惊。
只见黑沉沉的木匣子内赫然放着一段明晃晃的白绫。
东方渐渐泛白。
陈丽云盛装在殿中踱步,强忍着不安问道:“什么时辰了?”
太监答道:“卯时了。”
陈丽云一惊,“这么快就卯时了?皇上上朝了吗?”
太监不敢随意作答,派人去问了许久,才道:“皇上已经下朝了。”
陈丽云手指握着袖子,微微紧缩,“那朝中可有什么大事?”
太监道:“听说皇上只在上面坐了坐,就无事退朝了。”
这句无事退朝却让陈丽云更加不安,“摄政王可曾上朝?”
太监茫然,“奴才再去问问。”他刚转身,就见大内总管鲁净双手捧着一个黑木匣子,在禁卫军的护送下快步走来。
太监心中一惊,喝道:“太后寝宫,为何不经通传便闯进来?”
他声音尖锐,在这样清晨犹如刺刀般破入寂静。
陈丽云猛然打开门,震惊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鲁净。
鲁净看也不看那个太监,只对身后的禁卫军道:“摒退闲杂人等,奴家要单独面见太后。”
盘桓在陈丽云心头一夜的乌云终于成为现实。她色厉内荏地喊道:“放肆!未经哀家宣召,谁准你擅闯哀家寝宫?”
奈何她的话好似不存在似的,从头到尾无人理会。
那个太监连同清惠宫中其他宫人均被禁卫军强挟而去。
鲁净躬身走进殿内,回头看着还站在门边的陈丽云道:“太后,这边请。”
陈丽云愤愤转身,“狗奴才,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鲁净一言不发地打开木匣子,双膝跪地,“恭请太后自裁。”
陈丽云瞳孔陡然紧缩。
恐惧、愤怒、怨怼、憎恶……各种情绪排山倒海而来,瞬间将她击垮。
她倒退一步,脚跟紧紧地贴着门槛,面色苍白如纸,双唇不停地颤抖,“狗奴才,你,你……你竟然敢……”
“恭请太后自裁。”鲁净声音极为沉稳,好似磐石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陈丽云跌坐在门槛上,半天才定了定神道:“哀家要见乾王。宣乾王觐见。”
鲁净不为所动道:“恭请太后自裁!”
“你耳朵聋了吗?哀家要见乾王,让萧逆行来见我!”陈丽云蓦然疯狂地叫喊起来。
鲁净想了想才道:“临行前,王爷说过,请太后一路走好。”
泪水像珠串似的从她眼眶里掉落下来,随着嚎啕声越来越大,她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好似随时会哭混过去。
鲁净冷眼旁观。
大约足足哭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才缓过气来,但神情音容已不似当初明艳犀利,只透着股穷途末路的凄凉,讷讷道:“他还曾说什么?”
鲁净想了想道:“不曾了。”其实连那句一路走好都是他擅自加上去的。
陈丽云缩着脚坐了会儿,“哀家要见皇上。”
鲁净皱眉。
陈丽云强笑道:“你以为哀家会求皇上救我么?”不等鲁净回答,她又接下去道,“哀家再笨,也不会不知道他虽然是皇上,却根本没有救他母亲的权力。哀家只是想再见见他,让他好好活下去。”
鲁净踌躇半晌道:“请太后稍候。”他起身退出殿外,着禁卫军快马去乾王府请示。
等天色大亮时,禁卫军终于回来了,而且是去了承德宫,带着皇帝一起来的。
陈丽云趁这段时间已经将自己梳洗干净。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与往日无异。
小皇帝进殿来,恭恭敬敬地请了安。
“我儿,这边来。”陈丽云难得和颜悦色。
小皇帝似乎愣了愣,踌躇在原地。
陈丽云微微一笑,招手道:“来。”
小皇帝这才上前去了。
陈丽云开始细细地问他这几日读了什么书。
自从她准备对付乾王府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关心小皇帝的成长了。
小皇帝一一作答。
陈丽云满意地点头道:“是了,要多读圣人之学。”
小皇帝疑惑道:“母后之前不是说要读兵书吗?”
陈丽云面色一白,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头顶,“兵书是打仗用的。以前东兰西蔺还未统一,所以要读兵书。现在大兰王朝……歌舞升平。又有你叔叔乾王在,所以你只要读圣人之学就好了。”
小皇帝眨着眼睛,“可母后以前不是说,不要太靠近皇叔吗?”
“母后错了。”陈丽云眼泪不断掉下来,“你皇叔是对的。以后你一定要听他的话,千万不要与他作对。除非……”她身体猛然一抖,将小皇帝朝怀里拥了拥,“没有除非。你答应母后,永不与乾王作对。”
小皇帝虽然不懂她为何出尔反尔,却懵懵懂懂地点头道:“朕答应你。”
“这就好,这就好……”
大兰启元二年六月二十三日。
陈太后病薨,谥号贤德惠慈皇太后。
大兰启元八年。
太傅与百名文官上书,请皇帝亲政。
未准。
大兰启元十年。
太傅、右相再请皇帝亲政。
皇帝留中不发。
大兰启元十一年三月。
太傅、右相三请皇帝亲政。
皇帝恩准。
大兰启元十一年四月。
皇帝坠马不治,驾崩,谥号文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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