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炎的脚步虽然迈得很慢,但再慢也走到了萧逆行面前。
他的表情虽然依然很冷,却没有之前的坚定。
冰很坚硬,雪却很松软。
他正在冰雪之间。
萧逆行道:“本王曾经和他在云海中对过一掌。”虽然是仓促的一掌,却足以让他摸清楚他的内功底细。
司徒炎的惊疑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浓郁地笼罩在眉宇之间,“他说过,他从来没有和你交过手。你怎么知道是他?”
萧逆行道:“我没有,但是谢明凰有。”
司徒炎这才想起伏万千的确说过此事,只是时间久远,他一时没有想起。
他沉默片刻道:“那你又是如何发现我的?”
萧逆行十指互相交叉,“本王只是奇怪,若他在一个月前已经到了西蔺,那么在东兰秦阳的又是谁?”
“我并不懂得易容术。”司徒炎道。
萧逆行道:“他懂。”
司徒炎道:“他懂是他懂,他懂他可以找任何一个人来代替他,为何偏偏是我?”
萧逆行道:“因为当今天下除了我之外,只有你能够在伏万千和王零陵的眼皮子底下假扮他而不露出破绽。”他顿了顿道,“有时候,完美本身就是一个破绽。”
司徒炎怔住。
他在秦阳的时候一直在想如何不让自己被看穿,却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不被看穿的结果就是被看得更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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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并肩作战(九)
萧逆行道:“如今边境谁做主?”
若是司徒炎没有去秦阳替代明磊的话,他此刻应该在边境受罚才是。
司徒炎道:“陶庖。”
萧逆行颔首道:“他虽然名叫逃跑,却从来不跑。”
司徒炎道:“我纵然恨你,却也不会拿东兰江山作儿戏。”
“天下间恨本王之人如过江之鲫,东兰西蔺北夷从来不缺。”萧逆行顿了顿,道,“为何是你?”
司徒炎道:“我比那些人都恨得早,早在你被封为乾王之前。”
萧逆行默然,须臾道:“因为师父?”
“我天资不如你,我无话可说。”司徒炎眼中瞬间迸出憎恨和愤怒的火花,这是疯狂压抑多年的火花,“但是他不该因此断绝我学法术的机会!”
萧逆行道:“你的资质更适合学兵法。”并非嘲弄,并非安慰,只是陈述。
司徒炎冷声道,“我若要学兵法,又何必拜入龙霄神士门下?”
萧逆行道:“师父从未局限于你。”
“但他也不再栽培我。”司徒炎慢慢收起诸般外露的情绪,“我是大师兄、大弟子,但他却只传授鸡毛蒜皮的东西给我。”
萧逆行淡然地看着他被嫉妒和愤怒扭曲的面孔,“人和人可以分很多种,我喜欢分两种。”
司徒炎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天赋异禀和天资平平?”
“有自知之明和没有自知之明。”
司徒炎面色一沉。
萧逆行慢慢地屈起手指,在膝盖上轻轻一敲,“你几时与他联手?”
司徒炎道:“你料事如神,又何须我言明?”
萧逆行似乎早已胸有成竹,“羊肠道一役之前。”
司徒炎不置可否道:“何以见得?”
“羊肠道一役东兰之所以惨败,并非因为谢鸣凰的天雷阵,而是因为东兰战术。先是明磊故意让出半个羊肠道,后是你枉顾本王鸣金之令,私自进攻,断送东兰大军。”天雷阵纵然威力无穷,但当初东兰大军若是避其锋芒,不与它正面交锋,那么东兰所受的损失便可减少泰半。
司徒炎沉默半晌道:“我当时的确以为谢鸣凰重伤,有可趁之机。”
萧逆行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衡量他的话是否可信。“本王错了。”
司徒炎脸上露出些许惊讶。他认识萧逆行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听到他说自己错了。
“你应该学武,不该学兵法。”萧逆行的话犹如一把尖刀,深深地扎入他的心房。
练武纵然先天不足,也可用勤奋后天补足。而学兵法,非天赋过人者不能有大成。
“萧逆行。”司徒炎慢慢地抬起右手。
他的手之前一直藏在袖子里,直到此刻才露出本来面目——
绿莹莹的肤色在月色下散发着惨绿的浅光。一条黑色蜈蚣从手背延伸至袖中,微微凸起,似真似画。
“我也认为人分两种。”或许是因为手上的绿光,连带他的脸看上去都有一种从里透出来的苍青,“胜者,败者。”
“当年羊肠道中,你以真面目设宴邀请,我戴面具赴约。”谢鸣凰淡淡道,“未曾想到,数月之后天宇山上依然是你设宴邀请,却是你戴面具,我以真面目赴约。”
明磊微微一笑道:“人生事,岂非总是在想得到与想不到中徘徊。”他的神色与口吻一如初见时,温文而优雅,如同之后种种皆是过眼云烟。
却也只是如同而已,又怎会真成过眼云烟。
谢鸣凰叹息道:“无论今日你我是敌是友,可否让我问几个问题以解心中困惑?”
明磊颔首道:“纵然你不问,我也是要答的。”
“哦?”
“只因为有些问题,我本就藏得太久,想说得太久了。”明磊说时,脸上露出一抹怅然,仿佛隐含数十年的沧桑。
“你为何如此熟悉云海?”谢鸣凰单刀直入。
这个问题也正是楚苍之急于知道的,因此原本黯淡的眸子瞬间闪过精光。
明磊道:“因为有人对云海研究近三十年。”
“谁?”谢鸣凰与楚苍之惊疑地对视一眼。
竟有人在云海进出三十年而未被发觉?
明磊一字一顿道:“我父亲。”
“可否请教名讳?”谢鸣凰忽而想到一种可能,不禁微微屏息。
“余清风。”
楚苍之怔住。
谢鸣凰脸上也是难掩震惊,许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原来如此。”
有些问题在不知道答案前是如此的晦涩,但知道答案之后却又是那样不值一提。
有谁能自如地进出云海不受任何人的怀疑?
余清风。
——天宇圣师余清风。
“你是师父的儿子?”楚苍之看着他的目光惊疑不定。
明磊淡淡道:“事到如今,冒认他的儿子与我有何好处?”他的眼睛望着谢鸣凰,又好似透过谢鸣凰在看更远的地方。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的远方。
谢鸣凰道:“你既然是师父的儿子,又为何要杀我和二师兄?”
明磊原本飘忽的眼睛慢慢地结出一层冰霜,冷硬地隔绝原本藏于心中的所有情感,“因为你们背叛了我父亲。”
谢鸣凰与楚苍之面面相觑。
他们所做过的事至严重不过是忤逆,何来背叛?
楚苍之辩解道:“我出仕西蔺之事,师父在生前便已知晓。”
明磊摇头道:“我并非指你效忠西蔺朝廷之事。事实上,父亲对你辅佐西蔺皇帝一事,十分高兴。”
谢鸣凰虽然也曾从蛛丝马迹中看出天宇圣师对楚苍之出仕之事并无不悦,却又不如明磊知道的这样清楚。
楚苍之可说是越听越糊涂,“可是师父之前明明告诫门下终身不得入朝。”
“这不过是做给皇帝和世人看的。”明磊道。
这句话莫说楚苍之,连谢鸣凰都听得有些糊涂了。
明磊道:“不知令狐繁可曾对你们提及天命?”
楚苍之眼睛闪烁了下,道:“莫非是关于东兰和西蔺的国运?”
明磊道:“令狐繁一身所学都来自我父亲,他知道的,父亲都知道。他不知道的,父亲也知道。”
谢鸣凰脑海中隐隐闪过什么,却快得抓不住。
楚苍之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但凡知天命之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种**。”明磊缓缓道,“逆天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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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谁定乾坤(一)
及时更新楚苍之一愣。
想逆天改命的通常有两种人。一种是命运悲惨,一种是想高高在上,掌握天下。
谢鸣凰终于知道刚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什么。
天宇圣师既然默许楚苍之辅佐西蔺皇帝,便说明他并未能完全脱离世俗。他既未能脱离世俗,又为何不过问世事?要知道天宇山自他之前并无规矩要门下弟子闭门造车。
明磊见两人表情半信半疑,解释道:“逆天改命风险极大。若独立完成,必会受天地反噬,不但无法促成其事,反而容易功败垂成。”
楚苍之若有所悟道:“所以师父将他送进东兰,是希望你与他联手促成此事?”
“不但是我,还有你们。”
楚苍之双眉微扬。
明磊道:“父亲精通卜算,又岂会不知你们三人日后的成就?”
谢鸣凰道:“因此师父收我们入门下,是筹谋我们日后能替他为西蔺出力?”
明磊颔首道:“不错。”
楚苍之只觉眼前的雾气在他们短短几句对答中一扫而空,露出藏在迷雾后的真相,“东兰会一统两国,师父想要逆天改命,让西蔺延续下去?”
明磊淡然一笑,却了无笑意道:“甚至统一东兰。”
楚苍之眼中震惊久久不散。
明磊将计划徐徐道来,“你辅佐西蔺以文,谢鸣凰辅佐西蔺以武,令狐繁钻研改命之道。 三人联手,西蔺内忧可解。”
谢鸣凰道:“而你瓦解东兰?”
说到瓦解东兰,明磊长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我潜伏在东兰二十年,也只拉拢了司徒炎一人而已。”
谢鸣凰道:“东?*拇竺鬏闷涠咽橇瞬坏谩!?br /》
明磊点头道:“不错。若你们未曾背叛,这局棋本是西蔺占赢面的。”
谢鸣凰沉吟道:“当初羊肠道一战,你是否留手?”
明磊微笑道:“你很介意?”
“十分介意。”谢鸣凰加重语气。
明磊敛眸道:“对我而言,一战的胜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的胜负。”
他虽未言明,但答案昭然若揭。
谢鸣凰左手放在身后,五指成拳,脸上却涓滴不漏道:“那我失去记忆,身陷东兰,你也是有意救我?”
“论资排辈,我还要叫你一声师妹。救你是应当的。”明磊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说的话却未必都是假的。”
谢鸣凰凝眸望着他。
他淡然道:“不过孰真孰假已不重要了。”
当谢鸣凰决定放弃西蔺那时起,他与她便注定是敌人。
谢鸣凰道:“逆天改命是师父遗志,人死灯灭,你何必拘泥?”
“的确。 我对逆天改命并不感兴趣。天下命运如何,其实与我并无半分关系。”明磊出乎意料地认同谢鸣凰。
楚苍之忍不住道:“那你为何……”
“为何杀你?为何帮助西蔺?”明磊此刻两句话倒是颇符合他的名字,光明磊落。“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对《奇》逆天改命没兴趣,在被循循善诱地灌《书》输了二十几年之后,身体都会被打上《网》逆天改命的烙印。如今的我注重的并非过程,而是结果。”
谢鸣凰道:“你想完成它。”
“我若是不完成,无异于承认我之前的二十年都是白费。”明磊道。
楚苍之道:“其实过程比结果更重要。”
明磊道:“那你为何不接受死亡这个结果?”
楚苍之道:“因为我在过程中努力。”
明磊嘴角微翘,“我在过程中也很努力,而这个努力势必要有结果。”
谢鸣凰道:“你还要拖延多久?”
月光照下。
在她和明磊之间照出一条银白色的楚河汉界。
明磊缓缓道:“你既然知道我在拖延时间,又为何不急?”
谢鸣凰道:“你既然想拖延时间,便一定有拖延的办法。无论是文是武,既然你愿意用说话来拖延,我又何必一定要打打杀杀?”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指出来?”明磊好奇道。
谢鸣凰道:“说了这么久的话,人总是会口渴的。”
明磊挑眉一笑道:“是我思虑失周。”
“所以?”
“所以,”他抬起手,轻轻地挥了挥,“请便。”
麻雀飞起。
谢鸣凰和楚苍之四周的景色突变。
明磊与宫殿隐匿无踪,眼前出现一圈围墙。
楚苍之道:“这是什么阵?”
谢鸣凰叹气道:“看来,师父还留了很多手没有教。”
楚苍之脸色一白。
天空慢慢被惨绿色的雾气所笼罩。
萧逆行依然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
绿色的雾气蔓延至他的头顶,好似汹涌的泉水,随时会倾覆下来。
司徒炎道:“你还不出手?”
萧逆行慢慢地抬起眸。
他的眼睛天生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冷,目光所向,便是寒气所指。
“巫术?”
司徒炎供认不讳道:“巫术。”
“凡修炼巫术者,必受巫术反噬。”他的眼睛缓缓看向他的手。那条蜈蚣仿佛是活物,慢慢地扭动着。
司徒炎道:“巫术也好,法术也罢,都是反常之术。莫忘记,当年宣朝是严禁法术的。”
萧逆行道:“法术以天地为容器,而巫术以自身为容器。器不同,可知双方本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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