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皋哑然。
有些话她虽然没有直说,但他却听得分明。
当一国只靠一人支撑,又或者,当满朝上下都认为一国只能靠一人支撑时,这国败与不败其实已无区别。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马车渐渐停下。
谢鸣凰与墨兰掀帘而出。
天宇山共有三峰,主峰荡气峰高耸入云,气势磅礴,大有直指九霄,笑睨天下之势。
谢鸣凰正要启步,却听后面车厢一阵急促脚步,童皋由人扶着,慌张下马车,走到她面前,一揖到地道:“西蔺朝至今时今日田地,皆因我辅王无方。只要谢将军愿意出征,老夫即刻陈书,告老还乡。老夫相信,西蔺必然还有如谢将军这样不世出的人才隐没在市井之间。我一定请皇上多方拜访,务必治理出一个强盛的西蔺国!”
谢鸣凰望着他,脑中各种计谋飞转,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
墨兰见状,急忙将童皋扶了起来。
“左相还是不懂。”她摇头。
童皋茫然地看着她。
“西蔺朝虽然不算太平盛世,但一少天灾,二无**,百姓总算安居乐业。左相并无错。”
“那谢将军为何……”
“因为我打不过萧逆行。”谢鸣凰说得直截了当。
童皋愣住。
谢鸣凰道:“论战术论法术,我都在萧逆行之下。更何况他身边还有四大名将辅佐。你们寄希望于我,却不知我早已一败涂地。”
“难道说……”
“不错。”谢鸣凰颔首道,“在北夷,我已与萧逆行比试过。样样皆输。”
她见童皋脸上犹有狐疑之色,再接再厉道:“羊肠道一战,我大胜东兰四大名将,不免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后听四大名将中的王零陵说东兰最强的是乾王萧逆行,便不知天高地厚地前去挑战。”
“原来……”其实西蔺对于谢鸣凰当时前往东兰有诸多猜测,却都没想到这一种。
谢鸣凰道:“可惜,技不如人。”
墨兰眨巴着眼睛,钦佩地看着她怅然的神色。
“若非后来在北夷有我师兄相助,我恐怕到今时今日都无法脱困。”
童皋觉得她这番话隐隐有些不对头,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谢鸣凰不管他信与不信,径自接下去道:“此事说来惭愧,我本不欲让旁人知悉。但看左相盛情拳拳,又将满朝希望寄托于我,却让我不忍再隐瞒下去。”
童皋道:“但是……”
“左相不必再言。”谢鸣凰负手望着荡气峰巅道,“我已决定收山归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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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敌友难分(七)
童皋见谢鸣凰一脸坚决,知道此时再言也是徒劳,于是将话题扯回天宇山上。
谢鸣凰知道他只是一时偃旗息鼓,并未真正死心,但想到当初在西蔺大殿上,他是除了楚苍之之外唯一为她进言的人。虽说他为的是西蔺利益,她却愿领这份情,因此不再戳穿他,任由他一路跟上天宇山。
为了不让闲杂人等上山打扰,天宇山祖师在山道上设下重重阵法。
谢鸣凰熟门熟路地在前带路,墨兰走在中间,童皋和一众侍卫跟在最后。
墨兰原本还想在半道上把童皋丢下,但每次她有这样的心思,都会被谢鸣凰看破,然后故意落后几步,将差点掉队的童皋引上来。她试了几次不果,只好放弃。
行了将近大半天,荡气峰上的房舍终于映入眼帘。
被负在侍卫背上的童皋松了口气,毕竟上了年纪,爬几百步腿脚就抖得厉害。他让侍卫将他放下来,重新整了整衣服,体体面面地往上走。
那头,谢鸣凰和墨兰已经到达山巅,却不见楚苍之的踪影。
墨兰嘀咕道:“有求于人还藏在屋里。好大的架子。”
奇~!谢鸣凰道:“只怕就算师兄站在门口迎接,你也要给他冠一个阿谀谄媚吧?”
书~!墨兰道:“我这次的确是疑人偷斧。反正他是坏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坏人。”
网~!“你倒是活学活用。”她微微一笑,朝屋里走去,却没有半点呵斥的意思。
墨兰向来恩怨分明,对不喜欢的人便希望此人从此莫要再出现才好。她知道谢鸣凰对楚苍之已今非昔比,至今还剩下的恐怕就是两人之前的那点同门手足之情,心中不由雀跃。
“墨兰姑娘。”童皋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对于这个左相,墨兰虽然说不到讨厌,却也绝对不喜欢,因此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收道:“作甚?”
童皋眼睛往四下一扫,神情闪过一丝紧张,道:“右相在何处?”
墨兰道:“你是左相,他是右相,他自然在你的右边。”
“呃,”童皋还待再说,却见她身体一扭,大跨步地进屋去了。
当初天宇山祖师建立屋舍时并未想到日后会有那么多后人,所以算上书房、厅堂,一共也才六间。天宇圣师、令狐繁、谢鸣凰、楚苍之、墨兰各占一间,只留下一间当书房。
书房中藏着天宇山历代的心血,楚苍之如果还留在荡气峰,那么此刻必然在书房里。
谢鸣凰所料不差。
一推门,就看到楚苍之弓着背,席地坐在书架前。房内传出阵阵恶臭,几乎让人掩鼻而退。
“师兄?”虽然是熟悉的背影,但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相差太远,以至于令她不敢确定。
楚苍之身体一震,猛然回头,半晌才用低沉到嘶哑的嗓音道:“师妹?”
谢鸣凰走进屋,正要说什么,就听后面墨兰冲进来道:“什么东西这么臭?”
楚苍之面露茫然。
他一个人在屋子里呆得太久,久到鼻子和思维一同凝固在某个固定的点,无法反转出来。
谢鸣凰沉声道:“把窗户打开。”
事实上不用她说,墨兰也已经在做了。
夕阳如泣,血红的光流进屋里。楚苍之似乎这才醒转过来,扶着书架僵硬地站起来。
“师兄。”谢鸣凰道,“你还记得曾经写书信恭贺大师兄新婚么?”
楚苍之缓缓抬起头,叹笑道:“我并未失忆,适才只是有点沉浸在书海,难以脱身罢了。”
谢鸣凰见他神情淡定,这才放下心来。她刚刚还怀疑那封信是别人冒写的。
“清源不慎进入云海,我想救她,但我对阵法只是略懂,所以……”
“师兄。”谢鸣凰缓缓打断他道,“你若想让我援手,就请坦言相告。”
楚苍之眼神微微闪烁。
“云海外有迷阵阻挡,普通人根本无法靠近半步。公主究竟怎么会闯进去的?”谢鸣凰炯炯有神地看着他,大有他若不据实相告就撒手不管之势。
楚苍之道:“云海外的阵法并非无人能破的。”
谢鸣凰蹙眉道:“你的意思是说,公主自己破了阵法?”
楚苍之道:“她虽然不会,却总有人会的。”
谢鸣凰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人是不是你?”
楚苍之侧头看她,半晌自嘲一笑道:“连师妹都觉得我是那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到会把自己心爱的人推进火坑之人?”
“师兄……”谢鸣凰被他脸上那抹凄凉和无助震住,“是谁?”
“我不知道。”
楚苍之话音才落,墨兰就很不客气地冷哼。
“我真的不知。”楚苍之苦笑道,“我只是提醒她小心云海,但第三天她就闯进去了。”
谢鸣凰道:“她为何要闯进去?”
清源公主纵然是傻子,也该知道云海的危险,更何况楚苍之事先还提醒过她。
楚苍之抿唇。
墨兰道:“小姐,你还信他?我看他别的本事没有,编故事一套一套的。”
谢鸣凰没有搭话。
楚苍之长叹一口气道:“之前皇上曾命我写信让你回来。”
墨兰冷笑。
“我知你不肯。羊肠道一役,你打败东兰却没有回平城我就知道了。所以,我回绝了皇上。”
“你回绝皇上?哈!”墨兰显然不信。
楚苍之不理她,继续道:“后来东兰屯兵两国边境,蠢蠢欲动。皇上坐立不安,干脆为我和清源公主赐婚,又旧事重提。下令让我务必将你请回平城。”
墨兰将信将疑。
楚苍之道:“这次答应发邀请函,但我私下曾对公主说过。以你的个性,怕是多半不会到。”
谢鸣凰道:“你怀疑,公主闯入云海是皇上的意思?”
“这还用问?忍心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的,除了西蔺龙座上的那位,不做第二人想。”墨兰这时倒信了,“不过这公主也实在是没头脑。你真的要救她?”
楚苍之无奈道:“我自知这次开口,实在难以启齿,但清源危在旦夕,纵然难以启齿我也要启齿。当然,即使你不来,也在情理之中。”他顿了顿,一字一字地道,“至于东兰和西蔺之战,你尽可以袖手旁观。”
墨兰咕哝道:“这还用你说。”
“谁说要袖手旁观?”谢鸣凰道。
“难道你要……”楚苍之转念又道,“还是……”
谢鸣凰一笑未答,转而道:“怪不得我到西蔺没多久,就惊动西蔺左相一路护送。”
楚苍之一惊,“他现在何处?”
谢鸣凰看向墨兰。
墨兰指着门的方向,“在门外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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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敌友难分(八)
谢鸣凰和墨兰进去许久,童皋倒是好脾气,一直在门外恭候。8 9文学网
直到谢鸣凰和楚苍之出来,才拱手道:“楚相,别来无恙。”
楚苍之虽然在出来之前略打理了下衣衫和头发,但光那一脸的胡渣子足以显出他的邋遢狼狈。他淡淡回礼道:“有劳童相惦记。”
童皋看着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中似另有话要说,却碍于谢鸣凰和墨兰在侧,只好微笑道:“皇上听闻公主在天宇山出事,心中焦急,特派我前来。若楚相和谢将军有何要求,但说无妨。”
谢鸣凰嘴角忽而微微翘起,“我与师兄准备明日午时破阵,不过在这之前,的确有一事要有劳左相。”
童皋精神一振,“谢将军但说无妨。”
楚苍之和墨兰也一脸好奇。
谢鸣凰笑得莫测高深。
夜幕渐沉。
墨兰听着外面风风火火的清扫声,笑道:“小姐真是知人善用啊。”
谢鸣凰用眼角瞥了眼楚苍之道:“这要多谢师兄这两天对书房打理有方。”
楚苍之尴尬道:“这几日闭关,吃住都在书房,难免有异味,还请师妹包涵。”
墨兰笑眯眯道:“童大人包涵就好。”
楚苍之赶紧将《群山志》递出去道:“师妹请看,这是当初祖师进云海解瘴气所用的配方,药材我已经收集好,一会儿熬成汤药,等明日出发前服用,剩下的做成香囊,以捂口鼻。”
墨兰道:“说实话,这次救人,你们有多少把握?”
谢鸣凰与楚苍之对视一眼,缓缓道:“公主娇贵,吸入瘴气后必不能持久,应当在云海外围。”
楚苍之道:“希望云海当如祖师所见,只有瘴气和迷阵。”
谢鸣凰皱眉道:“师兄何出此言?”
楚苍之迟疑道:“祖师《群山志》中提及,进入迷阵之后曾闻雷声阵阵,犹如兽吼。”
“祖师说这是阵法的幻术之一。”谢鸣凰顿了顿,眸光一闪道,“莫非师兄另有见解?”
“我从未进过云海,如何有见解?只希望,万事顺利。”
谢鸣凰略作沉吟,对墨兰道:“你先去煎药,等明日服用。”
墨兰知她有话要单独与楚苍之讲,心中虽然不愿,却也只好从命。
等她走后,谢鸣凰正色道:“师兄日后有何打算?”
楚苍之右手手指痉挛了一下,道:“师妹为何这么问?”
“你今日对左相态度大不如前。”
“我记挂清源安危,难免失态。”
“之前你劝我莫要插手东兰西蔺的战局。”
“战场凶险,我不欲师妹再涉险境。”楚苍之对答如流。
谢鸣凰深深地看了他半晌,颔首道:“我明白了。”
楚苍之眉头几不可见地一皱道:“师妹懂什么?”
“良禽择木而栖,无可厚非。”
楚苍之张了张嘴巴,最终只字未言。
翌日,正午将至。
童皋早早地守在门口,见谢鸣凰、楚苍之等人出来,迎上前道:“楚相,谢将军,云海凶险,两位千万小心。”
谢鸣凰抱拳道:“多谢童大人关心,谢鸣凰还有一不情之请,还请童大人帮忙。”
童皋忙道:“谢将军请讲。”虽然昨天被指使去打扫房间,但动手的不是他,所以他乐得做顺手人情。
谢鸣凰道:“我与师兄闯阵,前途未卜,留下墨兰一人,还请童大人多多照应。”
墨兰失色道:“小姐?”
谢鸣凰对她暗使了个眼色。
童皋看看谢鸣凰,看看楚苍之,又看看墨兰,捋须道:“谢将军放心,只要有我在的一日,必不让墨兰姑娘受任何委屈。”
此话说得极重。
谢鸣凰果然动容道:“多谢左相大人。”
童皋回礼。
墨兰见谢鸣凰和楚苍之往云海的方向走,连忙追上去,等走出一段路,确保童皋听不到之后,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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