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是这样,那个——贺小朋摔伤了。”
“怎么摔伤的,什么时候,严重吗?”文克扬放下手里的公文包。
“今天上午,谁也没看清楚,她突然从金属梯子上摔了下来,好像是有点骨折。”
“她不是导演助理吗?怎么会上梯子。”
听着文克扬的口气,江淮心中暗自得意,知道自己的殷勤并非没有道理:“文总,我都找了您半天了,您一直关机,您等着,我正在经纬大厦附近,马上过来接你。”
抱着一大束玫瑰,文克扬心急火燎地冲进了医院住院部。 病房分区,上到四楼的高级病房,往来的人流突然间减少了,明亮而干净的走廊里只有一两个清洁工在打扫。
“文总,前面往左一拐就到了,807。”文克扬个子高,江淮紧紧跟着,走得有点气喘吁吁。
两人刚刚转过拐角,突然之间,一个小小的人影猛地撞了上来,文克扬来不及躲闪,已经把一个小男孩儿撞倒在地上。
小男孩儿不过三四岁的样子,爬起来,看了看手里烂乎乎的冰激凌,抬起头来,黑亮亮的大眼睛里,眼泪开始打转。
、奇、文克扬低头看着自己的西装裤子,上面已经沾满了白色的奶油,心情更加恶劣,文克扬狠狠地盯了小孩子两眼。
、书、“这是谁家的孩子,有没有人管啊?!”江淮连忙掏出纸巾递给文克扬,一边冲着小孩子喝道。
小孩子被喝斥声吓倒,红红的鼻子耸了耸,终究没敢哭出声来,掉头就跑掉了。
“这种小孩子,公共场合到处乱跑,真是没有家教。”江淮看着文克扬大腿上的黄白之物,讨好地骂着。
好容易弄得干净了,小孩子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文克扬灰色的裤子上隐隐约约地剩下了一片湿嗒嗒的痕迹。
807病房的门虚掩着,文克扬心情复杂地推开了房门。
病房里,下午的阳光从窗子里暖洋洋地照进来,白色的床,米色的简单家具,一切都显得平和舒适。 一个陌生的高个子男人安静地坐在贺小朋【奇】床头的沙发上,熟练地削【书】着苹果,贺小朋半躺半【网】靠在床头上,白色的床单下露出受伤的脚,严严实实地打着石膏。令文江两人惊讶的是,刚才在外面撞了文克扬的男孩子正乖巧地趴在小朋怀里,一边抽抽搭搭,一边絮絮地跟贺小朋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
这幅情景让文克扬轻轻皱起了眉,略略迟疑了一下,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贺小朋依然单身,他一定要开始胡思乱想了。听到动静,高个子男人抬起头来,是一张朴实而不乏男子气的脸,男人礼貌地笑着,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男孩子本来还在抽抽噎噎,这时扭头看见了文克扬,以为自己闯了祸,吓得立刻止住了哭声,把头埋进了小朋怀里一动不动。
文克扬矜持地冲男人点点头,然后紧走几步,向小朋弯下腰去。
“小朋,怎么回事,严重吗,疼不疼?” 文克扬问。
贺小朋脸色比平日略显苍白,黑黑的眼睛里似乎有点不安,她没有回答文克扬,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吃力地把怀里的孩子往上带了带。
“腿骨裂了,要打一阵子石膏。” 旁边的高个子男人回答说,放下削好的苹果,伸手来接文克扬手里的玫瑰。
文克扬没有动,询问地看了贺小朋一眼,贺小朋却没有看到,只是一味地心不在焉地用手磨蹭着小男孩儿的脸。
文克扬心里有点发冷,如果这个小男孩儿是这个男人的孩子,自己显然已经有了一个危险的敌人。
气氛尴尬,高个子男人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自己解嘲道:“噢,我是小朋的邻居,萧高志,住她们楼上。”
男人从文克扬受里接过沉甸甸的玫瑰,一边顺手插进了桌上的瓶子,一边回头道:“您二位是——?”
“大高,这是文总和江总,我们公司领导。” 贺小朋这才醒悟似地抬起头来,对高个子男人说。
“噢,是吗,幸会。”
“幸会。”文克扬欠身道。
怕小孩子耽误贺小朋和领导们说话,萧高志一边把手来抱小男孩一边道:“小帆,跟我到外面去玩,妈妈有客人。”
听到自己的名字,床上的孩子反而扭过脸去,拽紧贺小朋,又抽搭起来。
“乖,小帆怎么了,不哭。”贺小朋把小孩子搂在怀里,一边轻轻拍打,一边低声安慰,任凭男孩子的眼泪打湿了病服白色的衣领。看着贺小朋异常温柔的举动,文克扬的脸色益发难看起来。渐渐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紧张气氛,萧高志和江淮在旁边满腹狐疑,一个不安,一个兴致盎然。
“小朋,”终于按耐不住贺小朋的冷落和小孩子的痴嗲,文克扬阴沉着脸,站在床头皱眉问道:“这孩子是谁?”
贺小朋依然没有回答,只是半垂着眼睛,用长长的眼睫毛隐藏了些许苦涩和伤感,她专注地看着胸前男孩子圆润的小脸,偶然,用手里的纸巾温柔地擦过男孩子涕泗横流的鼻子。
“妈咪——呜呜,我的冰激凌——这个叔叔——。” 孩子委屈地抽噎道。
“碰掉了是吗?”贺小朋低声道。
男孩子狠狠地点头,晶亮的眼泪迅速地顺着白皙的小脸滑落下来,被小朋接住。
“小朋,这孩子到底是谁?” 文克扬的脸有点发青了,声音不知不觉间尖刻起来。
“他叫小帆,贺无帆,”贺小朋停一停,抬头道:“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
屋里特别的安静。
贺小朋稍稍欠一下身子,小帆顺势翻过来,靠在母亲怀里,有了仗势,胆子也稍稍大了,回过头,小帆噘着嘴巴,满脸委屈地瞪视着木头一样的文克扬。
“小帆三岁零二两个月了,”贺小朋平静地看着文克扬,嘴角微微翘起来,道:“很帅,对不对,眼睛像我,鼻子像你。”
没有人搭话,因为三个男人都已经傻了。 还是江淮最先清醒过来,忍不住扭过头去观察文克扬的表情。
文克扬的眼睛显然有点发直,张着嘴巴呆呆站了两分钟,什么都没说,突然踉跄着往后退去。 贺小朋冷冷地看着,看着文克扬高大的个子撞在后面的桌子上,仓惶地猛然转身,拉开房门,磕磕碰碰地冲了出去。
文克扬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清静的地方,比如说洗手间,因为他的脑袋已经有点负荷不了了。
好多年,文克扬没有感到过这么狼狈了,当车子开出医院地下停车场的时候,文克扬的嘴角还在忍不住地抽搐。 如果说贺小朋纯粹是为了打击文克扬,她真的是很成功。
正是下班时候,街上的车很多。开出去了几条街,文克扬的脑子才渐渐有了一点清明,没看见黄灯,红色的信号似乎突然就冒了出来,文克扬猛踩煞车,刺耳的声音里车子窜出来一股胶皮的糊味,文克扬狼狈地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播号码,文克扬的手指不自觉地哆嗦,不留神,手机差点就滑出手。绿灯突然又亮了,后面的车里响起来刺耳的催促的喇叭声。文克扬骂了一声,开过路口,左顾右盼找到一个拐角处停了下来。电话里也终于有了回音。
“严贝?”
“干吗?”
“你哪儿呢?有事儿找你!”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骗我,我是孩子的爸爸!” 文克扬捏着拳头看着严贝,鼻子里冒着粗气。
“文克扬,这个世界上除了小朋母子,最有资格骂人的,就是我!”夕阳西下, 严贝小母狮子一样凑过来,文克扬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在高唐县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无帆住了三个月才把命捡回来!那三个月里,小朋每天在病床边的小马扎上过夜,是我,是我严贝每个周末坐三个小时的火车去看望她们母子,是我掏钱给喝不上母奶的贺无帆买的荷兰奶粉!你告诉我,我凭什么没有资格骗你!”
严贝说完,用两个手指擦去脸上眼泪,然后伸手把文克扬推了一个趔趄。
“你知不知道,看你这个天下第一正确的男人后悔的样子,我有多么开心吗?我也曾经偷偷爱过你,你选了小朋我无话可说,可是当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才接近我,接近小朋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我感觉,我好像就是你的——帮凶。”
“严贝,你说,我还有机会吗?”
“我怎么知道。”严贝冷笑道:“你不是特有本事吗,自己去搞定啊。”
13
13
“郑莹莹,你为什么不当我的女朋友?”贺无帆坐在秋千上,认真地问,他知道女朋友是比朋友更要好一点的朋友。
“因为小二班的刘小宁不让我当你的女朋友。”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儿坐在隔壁的秋千上,一本正经地说。
“为什么啊?”贺无帆问。
“他说你是个野孩子,不可以要野孩子当男朋友。”郑莹莹回答。
“噢。”无帆不高兴地皱眉头。
“什么是野孩子啊,贺无帆?” 莹莹好奇地问。
“我问过萧奶奶,奶奶说就是野地里生的孩子。”无帆老老实实地说。无帆真得很希望郑莹莹当自己的女朋友,他低头想了想,提议道:“郑莹莹,你要是当我女朋友,我把我的玩具熊借给你玩。”
小女孩儿抬抬胖胖的下巴,倨傲地说:“我才不要,你的小熊那么破,都没有小朋友愿意跟你交换。”
无帆不说话了,他沮丧地从秋千上滑下来,无聊地踢了踢脚下的沙子。已经放学了,幼儿园里的小朋友都已经回家了,诺大的院子里只剩下值班老师和不多的几个孩子了,妈妈还在医院里,而大高叔叔要到快闭园的时候才能来接自己。
“小帆!”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叫他,贺无帆左右扭头,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幼儿园的栅栏外面,身后停着一辆很漂亮的银灰色小轿车。无帆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自己几天前曾经在医院里见过这个陌生人,还把冰激凌抹在了他的裤子上。贺无帆有点害怕,往后退了几步,难道他是来告诉老师的吗?
看到贺无帆无措的样子,文克扬的眼睛却红了,没有纸巾,他胡乱用手背擦了擦鼻子,然后转身从身后的车里拿出一个很大的塑料口袋,掏出一个精致的小丑娃娃,蹲下身子,对秋千上好奇的女孩子微笑道:
“小朋友,你叫郑莹莹,对吗?”
“嗯。”女孩子点点头。
“这个给你,你愿意当小帆的女朋友吗?”文克扬说。
“好漂亮的小丑,”女孩子溜下滑梯慢慢走过来,惊喜地问:“真的是给我吗,叔叔?”
文克扬点点头,道:“不过你要答应我,当贺无帆的女朋友。”
“嗯!”女孩子狠狠点点头,然后高高兴兴地抱着小丑玩去了。
文克扬目不转睛地看着栅栏后的贺无帆。就像小朋说的那样,无帆的眼睛象妈妈,鼻子象自己。
“嘿。” 文克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贺无帆,轻轻叫道。
无帆不说话,胆怯地看着他。
“小帆。”这个名字几天来在文克扬的脑海里回荡了千百遍,叫出口的时候却还是很陌生。
“叔叔——,”无帆可怜兮兮地看着表情严肃的文克扬,嗫诺着说:“叔叔,我以后不再往你裤子上抹冰激凌了,你不要告诉老师好吗?”
文克扬说不出话来。
“叔叔,你的眼睛为什么红了?”贺无帆关心地说。
“好的,叔叔不告诉老师。好孩子,告诉爸——叔叔,幼儿园里——有人欺负你吗?”文克扬问道,“谁叫你野孩子,小朋友们经常这么叫吗?”
看着文克扬脸上不同以往的温暖表情,无帆渐渐地忘掉了戒备,他想了想说:
“没有,就刘小宁,还有安妮。老师听到的时候会批评他们,”接着,无帆还奶声奶气地学着大人的口气道,“那天,老师批评安妮说:‘小小孩子,你懂得什么叫野孩子。’”
说完,无帆笑了,可爱的样子让人心疼。
“妈妈知道吗?”文克扬又问。
“妈妈知道,奶奶也知道。”
“奶奶是谁?”
“奶奶就是奶奶啊,大高叔叔家的奶奶。”无帆说,“妈妈回不来的时候,我就在奶奶家里吃饭。”
文克扬点点头,把身边的玩具口袋从栅栏里递进去。
“这些都是给我的吗?”无帆慢慢靠过来,坐在地上,胖胖小手从兜子里掏出来一个昂贵的遥控救护车,激动地两腮发红。
“嗯。”文克扬柔声说。
“昨天,老师让小朋友每人带一个玩具,大家交换来玩,可是好多小朋友都不喜欢我的小熊,因为它屁股上的毛毛没有了。”无帆看着文克扬说,他已经不害怕这个叔叔了,叔叔似乎也很愿意听他讲话,“我的小熊叫‘卡卡’,妈妈晚上回来晚的时候,卡卡就陪我睡觉。”
无帆抬起头,很奇怪地发现这个很酷的叔叔眼睛越来越红,像个兔子。
充满了希翼和担心地看着文克扬,无帆又道:“叔叔,我真的可以要这些玩具吗?妈妈会骂我。”
“叔叔会跟妈妈说,叔叔的玩具妈妈会让你要的。”文克扬安慰的语气让无帆放心了许多。
隔着栅栏,两个人席地而坐,每一个玩具都让小帆发出小小的惊叫,文克扬耐心地指点着,不时把手伸进栅栏帮着小帆拆拆卸卸。
“小帆!”
身后有人叫,小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