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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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悟-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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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为父母报了仇了。
时代错误?同样的时代为什么我的父亲没有杀人而你的父亲杀了!疯狂和愚蠢都是有限度的,那个限度就是良知,大多数人选择了沉默和顺从,而有的人却以热情为借口跨越了良知的底线,这就是罪与非罪的差别。
似乎所有的人都以为那可以原谅,只除了我这个当年哭了三天三夜的反革命狗崽子,似乎所有的人都不再可能讨回文革中的所谓的旧帐,只除了我,文克扬!
是的,你什么都没有作错,贺小朋,就象六岁的我什么都没有作错一样,我赢得了一个女孩子的心却从来没有真心爱过,我是这个城市里,最棒最棒的骗子。
有报复的快乐,更多的却是莫名的郁闷梗上心头,文克扬知道这不是因为贺常荣,而是小朋那绝望的眼睛。 他渐渐捏紧拳头,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满满的啤酒溅了几滴出来。 文克扬皱起眉,低头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烟,桌子上廉价的塑料打火机拿在手上,噗得跳跃出一簇明亮的火苗,文克扬凑上去,镇定地、慢条斯理地点上。
吸着吸着,烫了自己的手。

9

(第二部分)
四年以后
9.
素颜走进经纬大厦没有直接上7楼,而是绕过前台,进了西侧走廊里的洗手间。
她打的过来的,路上塞了半个多小时的车,秋老虎热得厉害,她有点担心自己的妆。
还好,一切都还正常,素颜对着镜子,重新刷了刷睫毛又抿了抿薄薄的嘴唇,笑了。
自己还是很漂亮的,如果摄像和灯光弄好,绝对比一流明星不差,素颜想着,摸了摸小皮包里的样带。
有人进了洗手间,素颜收拾大理石台上的东西。
“素——小姐。” 从镜子里看过去,进来的是前台刚来的闽小姐,她显然还不知道怎么称呼素颜。
素颜原来叫潘越颖,进了B师大的声乐系才被她自己改了,好多人开始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她,没办法,中国人就是土,连个名字都叫不出口,非要在后面跟上个称呼。
素颜心里这样想,脸上可还是笑的,她只是有希望当上老板娘而已,现在就耀武扬威也太不识时务。
“闽小姐,叫我素颜就行。” 素颜背上小包,转过身来大方地说。
闽小姐不好意思的点头,慌慌张张地进了格子间。
又看了一眼镜子,素颜这才推门出去。半下午,大楼里不算喧哗,经纬公司因为是IT行业,所以对服装的要求不严格,身边走过一两个工程师,都穿着不起眼的T恤牛仔裤。 素颜收腹挺胸,目不斜视,却依然能够感受到他们惊艳的表情。
素颜比大多数同学都幸运的,没有毕业就已经出了自己的专辑,省级电视晚会上的曝光率也渐渐在增加,不过素颜真正时来运转的时候是两个月前,一个偶然的机会,她遇上了经纬公司的总裁。
前面就是电梯,素颜在按钮的时候偷偷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粉色透亮的颀长指甲,CD的指甲油果然好,那种亮是柔润的,象上好的珍珠,跟过去自己大一时候涂的地摊货真是天壤之别。
总裁办公室在八搂,素颜看着变换的数字,嘴角不自觉的漾起笑意。
她不是那种没有事业心的花瓶,靠着自己在夜总会唱歌和当声乐家教,素颜已经攒了几万块钱,但是要拍摄一个看得上眼的MTV最起码要四十来万。 几个星期前,素颜支支吾吾地提出了这个想法,出乎意外的,文总答应了赞助。 如果今天能够和前卫传播公司谈妥,再过几天就可以正式筹备开拍了。
电梯停下了,素颜轻盈地迈出脚步,沿着提花地毯,熟门熟路,推开了总裁室的橡木大门。
“素颜。” 小厅里,总裁秘书刘燕平小姐站起来,客气地招呼。
“刘小姐。”素颜笑着问:“文总在吗?”
“正等您呢。” 刘燕平说。
刘燕平不明白文总为什么对这个B师大的女生如此另眼相看,她长得不能算是非常漂亮,歌唱得也就那么回事儿,可是文总特意交待,只要素颜来了,一定及时通知他。
刘燕平敲门,听到回应,推门进去。
“文总,素颜来了。” 刘燕评侧身,素颜笑语盈盈地进去,黑色的大眼睛里闪着明媚的光。
“克扬,你准备好了吗?什么时候走?”
慢慢在掩上大门的时候,刘燕平听素颜在问。
前卫公司不大,机房设在公司里面,外加两个相连的大厅,经理办公室在大厅一角,用百叶窗隔开了员工的视线。 前卫的老板是江淮,江淮虽然是电影学院毕业的,但是他只能算是半个艺术家,因为钱的力量太大,他的精力早就不够用了。
一个月前素颜托人找到了前卫传媒, 询问拍摄MTV的价码。 江淮见了两面,对素颜并不看好,她的歌儿江淮听过,嗓子好,却找不到通俗歌曲的感觉;人呢,走在大街上还算是美女,到了娱乐公司里,小经纪人手里握着一把一把的照片,个个都不会比她差到哪里去。
没想到素颜上个星期打电话,说自己真得把钱弄来了,江淮这才认真起来。
双手接过文克扬的名片,江淮顿时明白了,有这样的人在后面撑腰,素颜什么样的片子拍不出来。 看来素颜面子够大,居然让经纬总裁陪着一起来了,如果这个片子成功,就不用担忧以后的合作。 江淮一边热情地招呼贵客,一边滔滔不绝,开始跟素颜商量具体的拍摄事宜。
文克扬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听着,有些心不在焉,实在不用陪素颜来的,可是,他还是来了。 百叶窗半开着,外面是一个个的蓝色格子间,文克扬站起身来,推门走了出去,靠在窗前,无聊地打量着扫视着大厅里忙忙碌碌的职员。
就在这时候,文克扬听见附近有人叫贺小朋的名字。
“贺小朋,你这个场记单是怎么作的,给你说了,不用重复写场景终点,为什么又用了原来的办法。” 说话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五短身材,眉头紧皱,“啪”地一声,把手里的本子摔在面前的桌子上。
站在那里的真的是贺小朋。
单单从背影,文克扬就知道那一定是贺小朋,虽然她瘦了,虽然她的头发长了,发稍垂到了肩膀。
“邓小姐,是田导要这个格式的,他说他看着习惯。” 贺小朋低声说。
贺小朋的声音让文克扬的心轻轻疼了一下,音质还是一样的,但是语气变了……以前她的语气常常是戏谑的,得意洋洋的,可现在那些都已经没有了,变成了一种沉稳的平淡的调子,隐隐带着点谦卑。
“真是,干什么都乱来,他习惯我还不习惯呢,”邓小姐被堵了回来,眉头皱得更紧,不耐地道,“好了好了,你去复印吧。”
贺小朋马上收拾了,向大厅一侧的复印机走去。
文克扬转过头去,看着窗外。 前卫占据了楼层一角,后面能看到熙熙攘攘的马路,马路的一墙之隔是个老旧的院子,初秋的傍晚,浓荫覆盖青砖碧瓦,在现代高楼大厦的包围中,有一种不和谐的宁静。
文克扬皱着眉头看了片刻,终于转过身来,把手插进西装裤袋,沿着格子间宽敞的通道,慢慢向前走去。
贺小朋正躬身在复印机上,好像是纸被卡住了,下面盒子被拉了出来,贺小朋正在往外揪扯被卡住的东西,随着动作,消瘦的肩膀在灰蓝色的丝质衬衣下轻轻晃动。
那件衬衣文克扬还记得,是贺局长去香港出差时给小朋带的,很漂亮,也很旧了。
“贺小朋。” 文克扬站住脚步,轻声道。
贺小朋停下了动作,肩胛骨尖锐地耸立在那里,过了片刻,才慢慢回过身来,似乎周围不是空气而是有形的物质,每一个动作都需要推挤。
几年来,文克扬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她,白皙脸颊上的每一个轮廓,每一个变化都格外熟悉和陌生,贺小朋的脸色不太好,黑漆漆的眼睛却没有改变。
贺小朋站在那里看着文克扬,手里握着一张皱巴巴的白色复印纸,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愤怒或者伤感,倒不如更象困惑。
“小朋——” 文克扬问道,“你过的——还好吗?”
慢慢的,贺小朋的嘴角浮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不是因为快乐。
“要是好的话,你是不是会很失望。” 贺小朋说。
文克扬摇摇头,说:“不会。”
贺小朋点点头,顿了一下,终究没有回答,只继续微笑着说:“机子卡住了,我在忙。”
说罢,她不再理会文克扬,转过身去把蓄纸盒推上,按下按钮,复印机发出轻微的震动声,好了。
文克扬绷着脸,被凉在了贺小朋身后。 文克扬知道自己对不起贺小朋,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否则,他不能面对双双躺在青砖地上的父母,他不能面对那个扯着外祖母大襟褂子爬上火车的孩子。 过去的四年里,关于童年的痛苦终于渐渐淡去了,然而,贺小朋的样子,她咧嘴的样子,打球的样子,难得害羞的样子,以及离去时的样子,却慢慢地清晰了起来,鲜活地留在了文克扬心里。
文克扬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做事情一向不怎么考虑别人,所以——,几乎就在贺小朋转过头的那一瞬间,文克扬重新萌动了追求她的心,他明白自己是真的有些喜欢贺小朋,不管那是不是爱,不管她的眼神怎样陌生和冷洌。
站在贺小朋身后,文克扬固执地不肯挪动双脚,四下里静悄悄的,尴尬的场景显然已经开始引来格子间里窥伺的眼光。
“——小朋,” 文克扬厚着脸皮道:“有空一起吃顿饭吧,我有话想跟你说。”
小朋收好东西,转过身,刚要张嘴,却又闭住了。
“贺小朋,你复印完了没有,这么忙,还聊天。” 文克扬身后传来了那个邓小姐不悦的声音。
贺小朋垂下眼睛,不再理会文克扬,侧身从他旁边走过,却被文克扬斜插一步挡住。
“小朋,可以吗?” 他固执地问,“我是真的——。”
身后再次传来纷繁的脚步声,文克扬懊恼地皱起眉头,果然江淮和素颜的声音同时响起。
“克扬,这位是谁?” 素颜虽然不敢太无礼,声音里却有了不同寻常的尖锐。
“文总,贺小姐,你们——认识?” 江淮惊讶地看着,面前两个人之间的表情显然有点古怪。
文克扬转过身,并不打算回答问题。
“文总?” 一边的邓小姐张大了嘴巴,有点接受不过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位IT精英,本公司今天下午的贵客?这么年轻,怎能怪人认错,邓小姐舌头打着结道:“不好意思——文总,看——误会了。”
还好,周围没有人准备理会她,邓小姐迅速脚底抹油,消失在不知哪里的格子间里。
“小朋,怎么没听你说过。” 江淮热络地道,索性不叫贺小姐,连姓都省了。 贺小朋不爱说话,级别又很低,江淮几乎没留意过这个刚来公司不久的打杂的小职员。
“原来的朋友,不过几年没见面了。” 面对江淮,贺小朋平静地说,“再说,我也不知道是这位——文总。”
“那太好了,不早了,一块去吃顿饭吧。” 江淮兴奋地道。
“对不起,江总,我晚上还有事儿。”贺小朋恭敬地说,“该下班了,我先走一步。”
贺小朋不看文克扬,过去把复印的东西放进自己抽屉,拎起了一个帆布小包,走了过来。素颜的脸色阴沉,一双大眼睛似乎要把贺小朋看出个洞来。
“小朋,可不可以给我你的手机号码,我确实——。” 文克扬沉声道。
贺小朋打断道:“我没有手机。”
小朋有些尴尬地低头经过还在面面相觑的江淮和素颜,到了门口却又站住了,慢慢转过身,停了片刻,方看着文克扬道:“周末下午5点,我在小马过河等你,如果,那家店还在。”

10

10.
小马过河依然在,几年前还算时髦的小店,如今在周围一片豪华的西式餐馆咖啡厅中,只剩下了事过境迁的落魄和萧索。
贺小朋提前到了,文克扬推开玻璃门,就看见她在那个老地方坐着。
“小朋。”
“文总。” 贺小朋也招呼。
几年过去了,贺小朋变了很多,在文克扬看来,依然漂亮。
今天她穿了件泛白的牛仔裤,米色的细格子衬衣,因为不再象过去那样总是咧着大嘴使劲儿地笑,所以瘦瘦脸上,引人注目的就只剩下那双大眼睛了。
“小朋,去年秋天,我去你们家找过你,可是,你搬走了。” 文克扬稍坐,缓声说。
“是么,我已经不住那儿了。” 贺小朋说,“房子卖了。”
“卖了?” 文克扬讶道。
侍者走过来,贺小朋没有点东西,文克扬则要了咖啡。
“卖给房管局了,当初有协议,卖的时候单位有优先权。” 小朋说。
“那样会很便宜,为什么要卖。” 文克扬问道。
“因为——” 贺小朋笑了,“因为我爸的古董卖不了四十万,那种东西,有价无市,关键时候,最是吃亏。”
文克扬点点头,没有搭话。
“文克扬,找你,是有一样东西要还你。” 贺小朋说着,从旁边的座位上拎起一个塑料袋,袋子看起来有点重量,小朋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放在桌子上。
“诺,那个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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