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南原的路上,韩江林把吴兴财送钱的事联系起来,惊出一身冷汗,心想如果收了吴兴财的所谓分红,他和盘江村煤矿拴在一起,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如果煤矿出什么大事,他自然脱不了干系,为几千块钱而拿政治前途冒险,他韩江林绝对不会做这样的傻情。鱼和熊掌不可得兼,韩江林自此开始理解黄宇,把政治前途看得高于一切,谋取经济利益有损政治前途时,不能轻易谋求经济利益。不过,像黄宇一样在领导身上进行经济投资,个人经济基础又相对薄弱,这样的投资又能坚持多久?既没有坚实的政治基础和牢固的关系,又没有雄厚的经济基础,在人心不古,世风江河而下的时代,一个出身卑微的农家子弟要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又有多少现实可能性?
钱!吉普车在错车地猛地刹一脚,韩江林几乎把萦满脑子的字抛了出来。吉普车平稳行驶后,韩江林轻轻舒了一口气,心想自己攀上了兰家这棵高枝算是走对了第一步,兰家的势力能让他在南江起步,今后的路只能靠自己走了。日子还很长,要走的路也很漫长,假如没有雄厚的经济基础支撑,他和兰晓诗拟定的升官路线图就只是一个美丽的空中楼阁而已。
车停在省医院子里。医院绿树环绕,韩江林依然被浓重的苏打气味和莫名的混合气味熏得头晕脑胀,他把癌症和死神联系在一起时,心里像敲乱了点子的大鼓。
在走进肿瘤科病房门时,韩江林眼睛的余光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他站定下来,发现兰晓诗和大个子博士有说有笑地穿过院子。韩江林心里格噔一响,紧随其后的欧阳广和身子撞在韩江林身上,他惊诧地问,怎么走神了?韩江林表面上看着坚强,实则心里极为脆弱,容易受到伤害,他心里一酸,摇头苦笑了了一下,说,没什么。欧阳广和看到他伤感的神情,以为被刘书记的病情影响所至,拍了拍他的肩头,亲切地说,走吧走吧,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没什么。一行人来到护士值班室,一个漂亮的小护士在值班,热情地站起来许多问题问他们找谁。在得到确切的回答后,漂亮小护士扭动着婀娜的腰姿引领他们走向病房。韩江林的眼睛在小护士浑圆的臀部迷失了,心想这么生气勃勃的地方,也会有死神常住啊。
看望病人,官场中人也有官场中人的规则。按照行政级别大小和排名前后,一行人自动排列依次走进病房。守护在病床前的县委办副主任欧成钧站起来迎接韩江林,韩镇长来了?韩江林看到刘政道躺在床上,怀着沉痛的心情和欧成钧轻轻握了握手,眼睛看着睡着了的刘政道,轻声问,刘书记好点吗?。 最好的txt下载网
组织部长(68)
这话连韩江林自己也觉得虚情假意,在这种场合,也只能用这样的话体现关心和温暖。欧成钧回答得非常巧妙和艺术,这两天好些,今天中午吃了一碗饭。
人是铁,饭是钢。在白云,人们常用饭量多少来恒量病人康复程度,能够吃得下饭,说明病人的身体逐渐康复。韩江林听了稍感欣慰,凑近了探看刘书记。两个床位的病房只住了刘政道一个人,随行人都走进病房后,狭小的病房显得非常拥挤。尽管探望的人都保持着肃穆的表情,刘政道仍然被惊醒。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韩江林,一时回不过神来。韩江林的身影在他瞳孔里清晰起来时,他艰难地支起身,韩江林灵敏地扶他坐起来。
刘政道伸出手和韩江林握了握,他的手软软绵绵,轻轻地在韩江林的手上滑过,永远地失去了当初的力度。副镇长们依次走近前,边和刘政道握手,边毕恭毕敬地叫一声,刘书记。在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副镇长们眼里,虎死威不倒,病了的刘书记依然是书记,他们接受书记检阅后,退到一边束着手站着,脸上挂着谦恭而温和的微笑,静听刘书记和韩江林说话。
韩江林啊啊啊漫不经心地回应刘政道的询问。台上的刘书记才是真正的书记,他的每一句话都会对部属产生强烈的震憾,就是一句简单的话也会被揣摸出无穷的意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生病下了台的刘书记不再是书记,变成了一个普通老人。一个普通老人的话即使是经典格言,对官场中人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韩江林被凄凉的悲情笼罩,几个月前的刘书记在白云叱咤风云,握手坚定有力。在新婚喜宴上的有力一握,令韩江林至今记忆犹新。如今的刘书记,住进医院还不到一个月,浓黑的头发已如雪花,蓬松,没有任何生命的光泽。
病魔对生命具有多么大的侵蚀力啊。韩江林感慨万端。
探病结束,韩江林又是最后一个与刘政道告别。他们默然地走出病房,在心中慨叹生命的软弱,为一个重要的生命即将逝去捏腕叹息。大家穿过医院花园,欧成钧追了上来,叫住韩江林和欧阳广和,韩镇长,欧镇长,刘书记请你俩留一会。其他副镇长见没有他们的事,远远地站着。
韩江林与欧阳副镇长轻声商量了几句。
韩江林对手下说,欧阳副镇长的儿子在省师大上学,需要顺便看一看,明天再回去。韩江林交待司机小杨开车送三个副镇长办完该办的事后,直接回家,不用等他和欧阳副镇长。几位副镇长有些落寞地离开了。
两人跟着欧副主任走回病房。刘政道歉意地说,小韩、广和,对不起,有件事情需要你们帮助办一下。见刘政道如此客气,韩江林和欧阳广和感动地说,刘书记不用客气,只要用得着,我们愿意赴汤蹈火。
刘政道用长者温情目光打量着三个年轻人,确信他们是值得信赖的人后,用凝重的语气缓缓地说,你们都是我提拔起来的干部,广和是我的老部下,成钧跟了我几年,任劳任怨,小韩诚实,肯干,吃得苦,毕业名牌大学,我本来想好好地培养你。
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刘政道的话有交待后事的味道,三人摒气宁神,静静地倾听。
刘政道凄然一笑,死了张屠户,不吃浑毛猪,金子终会发光,人才就有人培养,终有出头之日,一个人不可能不犯错,聪明的人避免少犯错,不能像我,性格软弱,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
韩江林惊讶地望着刘书记,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要下属面前检讨自己的错误,一般的领导忌讳在下属面前坦承错误,自尊心和面子都不允许他们这样做。
刘政道说,我的错误有性格原因,也有深刻的体制原因,也可以说是由于职务带来的,我是土生土长的白云人,许多关系绕不过去,我名义上是县委书记,在白云拥有绝对权力,权力毕竟针对人而言,没有人敬畏,不受人尊重的权力也就不成其为权力,
刘政道停了一下,喘了几口气,欧成均坐到他身边,轻轻地拍他的背,他感到好受了一些,接着说,我收了一些人的礼,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我推不掉,我退了更多人的礼,因为这些人的礼我可以退掉,不能退掉的,按照组织原则,我应该上交组织处理,官场的潜规则不允许我这样做,除非我想成为孤家寡人,不再想当县委书记,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我虽然收了礼,但没有因为收礼而办违心事,这一点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刘政道沉默了一会,语气沉重起来,有关我的错误,我本人已经向组织作了详细的交待,相信组织会作出公允的评判,现在有一件棘手的事想得到你们帮助。
他从床头的手提包摸出一张存折,欧成钧敏捷的接在手里,递给韩江林。韩江林数了数存折上“1”后面的零,发现这是一笔十万元的存款时,韩江林倒抽了一口冷气。韩江林审视着床上病恹恹的刘政道,根本无法把巨额存款和这个病老头联系起来。升官发财这句话韩江林常听说,但没有一个具体的印象,拿着这张存单,韩江林领悟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这是一个老板给我的,刘政道拿出了存单,如释重负,对视着韩江林充满疑虑的眼睛,说,这位老板答应给南江小学修一座教学楼,当然,如果我继续在位,这位老板没有出事,这笔以我名义存在银行的存款就是我的,老板会另外捐钱修楼。
韩江林问,老板哪里去了? 。 想看书来
组织部长(69)
刘政道咧嘴惨笑道,在外地出了事,被枪毙了,到阴曹地府去了,这钱我本想上交给组织,但上交组织的钱一般都在通过财政以后,成为纪检部门的办公经费,最后变成车油、手机甚至吃喝费,我想最后违一次纪,用这笔钱了我一桩心愿,在南江小学建一栋教学楼,名字能不能叫正道楼,不是我名字的政道,人间正道是沧桑的“正道”,希望我们的子弟要学正道,走正道,正道直行,做一个有用的人,不要像我一样走歪道,以至晚节不保。
刘政道要求韩江林他们保密,韩江林觉得这事有点玄,心下有些犹豫。刘政道说,这是替百姓做好事,不合法纪但合理,如果有问题,责任在我,你们放心做吧,上级纪委的同志即使知道这事,因为是一个老人临终的交待,于情于理他们只会感动而不会追究的。
三人怀着庄严的心情答应下来。议定由欧阳广和负责具体实施,韩江林和欧成钧协助,对外宣称是一个不愿透露姓名老板的捐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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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不透风的墙,正道楼刚打基础,市县纪委的人前来南江调查资金来源,韩江林和欧阳广和被纪委的同志找去询问情况,他们只好如实坦诚交待。纪委的同志没有作任何表态就回去了。
当天晚上,传来了刘政道逝世的消息。
刘政道的遗体在南原火化以后,骨灰盒被带回白云。
刘政道被免职后,并没有调任市经贸局的任职文件,他仍然是白云县委的干部,县委在大礼堂前面刘政道设立灵堂,隆重纪念。对亡灵的纪念往往是做给活人看。普通人的亡故给活人亲友提供了密切情意的机会。对已故政治人物的纪念,往往成为政坛风云的晴雨表。在政治风云际会的特殊时期,能够在悼念会上抢镜头的人物,说明其政治生命风头正盛,那些不能在追悼会上出现的政治人物,其政治生命风云不测。因袭这种的传统心理,在刘政道的灵堂前,白云的头面人物都一一露面,一些在刘政道生病住院期间从未露面的科局级干部,此时也表现得异常踊跃。
死者长已矣,生者自欢乐。刘政道的死给韩江林带来灵魂的震动,一个人即使贵为县委书记,死了轻如鸿毛,把无限的悲痛留给生者。韩江林不习惯灵堂欢乐与悲哀交织的氛围,他和同事们送了花圈以后,在灵堂前默默地站立默哀。后来,韩江林趁同事不注意悄然离开,回到岳父家。
王妹给韩江林开了门,热情地说,江林回来了?原来她是跟着兰家人叫韩江林小韩,现在改口叫江林,越来越显示出主人气派。王妹经过兰家精心调教,不再是原来那个羞涩的乡下姑娘,越来越像城里的小家碧玉。王妹的改变进而影响家庭氛围,兰家不再是韩江林最初印象中咄咄逼人的官宦之家,变成了温暖平和的平常人家。兰东进与王妹如影随形,关系越来越亲密,兰东进越来越依恋王妹,一日不见,竟会像无头苍蝇一般,食不甘味卧不安寝。兰家的目的达到了。
然而,世间难有两全齐美的事情,王妹越来越洋气,又让岳父母担心她会在某一天抛开兰东进,离家而去。一个思维正常的女人,谁会把一生的幸福拴在一个傻子身上呢?兰家人的眼睛便紧紧盯着王妹。
两人一同走上二楼,韩江林问,老人呢?王妹大方地说,爸爸在下棋,妈在医院还没有回来。
韩江林过去推开书房门,兰槐正在网上专心致致地下围棋,韩江林问了声好,兰槐客气地问,江林回来了?韩江林说与同事一起来悼念刘书记。兰槐双手从键盘上垂下,默默地咽了话,什么也不说。兔死狐悲,韩江林知道岳父心里想什么。自从刘书记生病住进医院,兰槐总是莫名地哀叹,加上近来传言渐隆,市委为了实现干部年轻化,明年换届中,五十岁以上的干部原则上不再安排。五十岁左右的科局长纷纷抱怨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经历过*的混乱,想大展身手好好干到退休,不知不觉又变成了老人,不得不靠边站,让位给年轻人。岳父心有不甘,但胳膊扭不过大腿,心情极度矛盾,整天下棋为乐,公事疏于管理,单位有什么事大多把电话打到家里请示。
韩江林在客厅坐下,兰东进走到韩江林背后,双手压在韩江林肩头轻轻揉着,说,江林,你累了,我给你好好按摩按摩,按摩非常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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