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津津有味地看一场《白毛女》、《江姐》之类。此后,则要兴奋个十几天,每天夜里躺在床上与同事摸黑讲电影故事。
这个美差没干上一年,队里通知他回去当记工员。
当记工员的日子里,他每天提前手拿记工本站在大杨树下,先是阔嘴大脸平头矮个的队长来到树下,在刚他够得着的树干身上解开铃绳,扯住,以右手举于齐耳高处,前后摇荡,注意节律,“当啷当啷当啷啷……”,上工铃在树颠清脆地叫起来,在高处传遍全队。队长点上一支香烟,“叭”起来,银灰色筷子头大点的烟灰尚未从烟头上落下飞散,便有或扛锄头的女劳力或挑粪桶的男劳力陆续打树下走过。吕华乐打开本子开始记名字与活路。队长的烟吸完,烟蒂往地下一扔,抬起脚底朝它使劲一碾,然后转身离去。至此,再走过去的劳力即记迟到,直至约摸半小时后便没了迟到的劳力,吕华乐则下地干活了。
有时翻田,有时犁地,有时挑粪,这块田里不知“吃”过多少吨他送来的粪水;有时赶牛车拖棉柴,有时堆垛扬掀。一次到北漕去记翻田的工量时,几个中年“男将”搞鬼,硬把他的木直尺拽到预先挖好的深洞处去丈量,他梗着脖子予以拒绝,结果他尚未离开,即遭挖苦:“黑耳朵!那么多书都读到*里去了,踏他爹的代,没出息!”逃也似地溜到一群女劳力那儿,一位嫂子“考”他:“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啊,她瓜子脸,梅花瓣子脚,要不要?”他信以为真,假装往本子上记工,欲揣摩那女人怎长了一双“梅花瓣子脚”。一旁自家大嫂见状,随即给他解围:“你们别捭我小叔子呀,他是个忠厚人,真是个‘知识青年’,哪晓得长瓜子脸、梅花瓣子脚的是狗子噢!”他羞得无地自容,但也学了乖,此后凡遇类似事情便先打个问号,不敢轻信了。下午日仅三竿之时,吕华乐又拿着本子,快步颠颠,打各个劳动场子一路挨人记过去,直至天黑人尽。
当记工员的时日里,他慢慢爱上了写作。就是把每日在劳动场子上搜集来的好人好事,实录为短消息,装入生产队的信封,剪去信封右上角,封口,寄至甘阳人民广播站。起初,报道寄出便如石沉大海,他不气馁,继续挑灯夜战。几个月后,收到县广播站的第一张《用稿通知》,他兴奋得双颊通红,整夜难眠。再后,命中率愈来愈高,最后几近百发百中。他劲头亦愈来愈大,往往一写就是深夜转钟。一辈子勤俭持家的父亲,看儿子写的稿子像雪片样飞去县里,收到的也是雪片样飞回的用稿通知单,觉得浪费灯油太不划算,常常捡儿子的嘴。可吕华乐毫不在意,且“写志弥坚。”再往后,吕华乐的豆腐干文章开始在《高州报》上露脸,前面冠以“本报通讯员吕华乐讯”一句。吕华乐眼盯着这一行字,比喝了半斤陈高梁酒还要畅快。
当年像哑巴像姑娘伢的“冬裹子”,70年代中期成长为一代知青(含下乡知青、回乡知青)中的“笔杆子。”很快,吕华乐被大队党支部推荐,当上小学民办教师。吕华乐不负众望,教书育人出成就,业余写作出成果,成为《高州报》每年的模范通讯员。
如果不是突入其来的加害,吕华乐也许扎根农村一辈子当民办教师了。
。 最好的txt下载网
冬裹子外传(3)
3。“大鸣大放”(跳跃篇)
吕华乐的父亲吕正楼,解放前读过几年私塾,一手算盘“噼里啪啦”打得呱呱叫,又快又准。尚在互助社时期,年轻的吕正楼每日骑着高大漂亮的白马,日行一两百里,跑遍上十个互助合作社“收进度”,挨晚时奔至玄洲区公所“报进度”,内容涉及生产与“互助”的多项进度数据,天黑定后方才归家。可他乐此不疲,越干越有劲,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才华得到了新社会人民政府的器重,不像解放前“朝中无人做不到官”。
吕正楼的才华以后也没被荒废。人民公社时期,吕正楼先后做过羊洲生产大队信用社会计和大队会计。吕华乐当民办教师时期,吕正楼在生产大队船队当会计。船队的大本营在杨家河码头,那儿建有一长溜五间“封墙屋”,分别堆放着船上用具、造船和修船原材料等,还设有财会室、事务室、食堂。船跑运输开拔后,吕正楼仍坚持每日去船队上班,做账、守财产。船远航归来,更要在财会室为船员报销支出,结业务账。有时还得外出找业务单位收款。总之,比起在生产队里纯粹干农活的农民,吕正楼是优越多了。可他的工作又是最易得罪人的差事,主要是得罪“领导”。船队所在的杨家河码头,是长江向东滋口逶迤而入的分枝。这儿水深且清,河流潺湲,一种色金黄、身圆如胖嫩手指、肉鲜且“面”的“金秋鱼”,最易在此被捕获。有渔划子以“丝网子”拦,还有农民以“舀网子”舀的。近水楼台先得月,船员们所食的金秋鱼,剖开后仍活蹦乱跳,滚油煎在锅里鱼仍在蹦跳。食起来,自然香滑鲜嫩无比,很下饭。
时任羊洲大队书记是吕正楼的同族兄长,也是吕正楼母亲的姨侄儿子,即吕正楼的老婊没别的爱好,就爱每晚喝几盅,下酒菜中他最喜青海椒煎金秋鱼。书记与吕正楼是叔伯兄弟兼姑舅老表关系。可吕正楼为人极呆板,又坚持原则,不搞公家一分钱枉当,人称“黑耳朵”,这就出现了潜在的危险。
果不其然,1978年下半年,吕正楼只要一碰上书记,开口便要讨账:“几年来,船队一共给你称鱼260斤,每斤8角,合计208元,几时还啦?我的账做不平呐。”问的次数多了,话更直更简:“你欠船队的鱼钱该还了哇!”问债又不避人,常闹得一村之首下不来台。书记没想到:这个人倔是倔,竟倔到翻脸不认亲戚的地步,哼……
那年底,大队公开社员代表大会,依照惯例,在会上给民办教师、赤脚医生“评工分”。主持会的书记毫不隐瞒自己的褒贬:“民办教师吕华乐,人们都以为他聪明能干,尽职尽责,可我不这样看。他迷写作,一年在县广播站、地区报纸上播出和刊登那么多文章,不要时间?不要精力?时间和精力打哪儿来?他又没长两个脑壳!自然是从教学中偷出来挤出来的呀!年轻拔青,就沾染上成名成家的思想,要不得哦。还有,身为农民的儿子,竟跟着社会上的一股洋风跑,花正功夫过河到县城里去看什么《红楼梦》电影,标准的小资产阶级情调!我们本来是亲戚噢,作为他的伯伯和大表爹,我原来还对他寄予厚望,可如今,我已瞧不起他了。他跟咱们广大社员群众不是一路人!照我看啦,今年再不能给他评一级了,最多评个二级!”书记语出惊人,唾沫四溅,社员代表见作为伯伯和大表爹的书记如此“点评”吕华乐,便为吕华乐一致“施舍”了书记钦定的等级。
得讯后,那么腼腆沉静、一派斯文的吕华乐,瞬间判若两人。他气得两眼冒火,连“头发颠子都是火”。父亲与书记的事他有所知,他判定是书记找他父亲的茬,报复他父亲。他已顾不得斯文,从学校跑回家,拖出斧头和爷爷划篾的篾刀,“咚咚咚咚”直往书记家一路奔去。
说时迟那时快,是好友吕军赫赶来死死拽住了他,厉声喝止:
“一个教师,就这么无理智?!”
吕军赫陪吕华乐,在吕华乐的睡屋里度过了一整夜,规劝、开导了吕华乐一整夜。
翌日,大队小学的校门门柱上,贴出了两张醒目的“大字报”:
告全体社员书
本人自即日起罢课,以抗议大队书记在全体社员代表大会上对我的诬蔑陷害(实际是对我父亲吕正楼向他索取欠村船队鱼钱的报复)!
请无辜的各位同学及其家长谅解。
吕华乐愤字
1978年12月29日
质问大队书记
1、你何时何地见过我耽搁教学搞写作?请拿出证人证词来!
2、我应同学之邀到县城看电影,那天轮到我休息,为何不能去?你有何权利干涉我看电影的自由?
3、我任五(一)班、六(一)班的语文、数学两门主课,这两个班的学习成绩在全公社名列前茅。我自教书以来,从未迟过到,更未旷过工,一直自觉履行教书育人之职。往年我都得的一级工分,为何今年给我评为二级?
限两天内答复,否则我自保留进一步采取“自卫”措施的权利。
吕华乐愤字
1978年12月29日
“大字报”贴出后,吕华乐即回他家所在的第四生产队出工,过江到县城当“板板车”运输队员,为“大化肥”建设工地运输砖、钢材、预制板等。运输队借县城一偏僻农户之杂货屋做宿舍。睡地铺,吃统餐,夜里点15瓦灯泡。值此环境中,吕华乐白日下力,夜晚用功,复习被“冷却”“沉睡”了六年的“数理化”。
1979年的高考,吕华乐终以离大专录取线仅差分的成绩,被省级中专——高州师范学校录取。吕华乐一跃“跳出了农门”!坏事变成了好事!
冬裹子外传(4)
4。“闷头鸡儿”(爱情篇)
吕华乐是个血气方刚的男青年,他人缘好,长的也不赖,这就注定了他爱情上必有一番热闹。
最先给他介绍朋友的是隔壁的二嫂,介绍的是邻村的一位细皮白肉、冲冲条条的女青年。那女子可以说要“模子”有模子,要“条子”有条子,几乎无可挑剔。可我们的冬裹子刚一看清楚别个,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二嫂赶上他问“道理”,他理直气壮地答道:“单眼皮,不耐看。”
接着“喝他这杯喜酒”的是后头的大婶。大婶是从小河南边嫁过来的,她给介绍的对象,也是小河南边的妮娃子。那女孩胖胖脸,一笑两酒涡,就是身材矮了点。冬裹子自然看不上,可他却看上了给那女孩“打伴”的大婶的妹子。农村人特讲究辈份,尽管大婶的妹子模子美,条子正,身上凸凹有致,也对我们的冬裹子有点意思,可大婶不愿“乱了辈份”,硬是把这桩姻缘给掐灭在了萌芽状态。
再接着“做这桩好事”的,是冬裹子的自家大嫂。她牵来的也是自己娘家的叔伯妹子。那女孩长得漂亮,很逗人爱,冬裹子也挺满意,可就是开不得口,一开口必带出“老子”、“马那个马这个”的不文明话头话尾。冬裹子“忍痛割爱”了。
如此一来二去的几回合,冬裹子给村人造成了一个“花眼”印象。人们背地里议论起冬裹子的对象问题,总是翘起嘴巴数落:“他眼睛长在额脑壳上啦,哪里还瞧得起乡下人呢!花中选花眼睛花,只怕到头来选千个选万个,还是不如最先一个!”
村人的怪话冬裹子自然听不到,可他妈妈为他急出的焦虑、担忧相,他还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他是个孝子,他不愿因自己的个人问题而让妈急和忧。他本着“门当户对”的原则,“选”中了大队卫生室的女“赤脚”医生。女医生一对长过腰的辫子,一副人见人爱的好身材,说起话来柔言曼语,走起路来袅袅婷婷,有文化,讲文明,又有本事,挺符合吕华乐的择偶标准。女医生在羊洲一带人品和长相都出众,有“村花”之誉,吕华乐似乎终于有了归宿感。可与吕医生交往深了才晓得,人家早就“名花有主”啦。吕华乐已经爱上了女医生,然而他又是个讲名声的男人,他不愿意背个“挖人墙脚”的坏名,他怕“背心上背块铁板都要被别人戳穿”。因此他与泪水涟涟的女医生分了手。
此事过后,村里的“有心人”对他的“桃花运”作了一番回顾总结,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冬裹子是个‘闷头鸡儿’,他低头啄白米,颗颗啄的是好的!”我们的冬裹子在“焖木络子”、“梅花瓣子脚”、“花眼”的美名之外,又多了个“闷头鸡儿”的外号。冬裹子“啄”没“啄”着“白米”,我的读者都心中有数,可冬裹子注定是要“背个冤枉名”啦,因为羊洲一带盛行“守西瓜的人,哪有不吃西瓜的”哲学。
意外考取师范学校之后,冬裹子的“恋爱连续剧”被迫中断,但耽于幻想的冬裹子,因各方面都已“成熟”而少不得自立“偶像”。他每于夜深人静、同学们都熟睡后,静静地考虑对象问题。二十二岁啦,若还滞居羊洲,可能已把媳妇子娶进门,过起了卿卿我我的二人生活。师范学校的三年书读完,分到单位,多半到基层学校教书,那几时才能解决个人问题?管教育的是教育局,若想走捷径,又要出人头地,那就找个教育局长的女儿最好。那岂落下攀缘附会之嫌?就找个棋鼓相当的教师吧,过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