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久美子- 第14部分

　　两个日本客人不时点头，显得很满意。虽然也提出了几个希望改善的建议，但都是些有疼无痒的小地方，我也知道这是他们在给自己寻找工作成果罢了。否则回国之后，上面追问下来，你们都干什么了？总不能说啥也没干，除了喝，就是喝，再不就是醉吧。这些道理我们是心知肚明，很配合地表示一定采取二位提出的真知灼见，净说些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等可将场面烘托升温的话语。

　　我在一旁发现，松冈先生到目前为止，总是在关键点上很适宜地为我们公司说几句好话。当然，夸奖我们，也就是肯定他自己。但从他的举动中，我嗅到了松冈先生倾向于我们的气味，感到这一次也许真的是有惊无险，可以克服看似紧迫的危机。

　　看完了现场，一行人就来到了大会议室。王副总开始向三人说明公司今年的发展目标和前景，有关今后双方的持续合作，也提出我方需要改善的地方，着重强调的是热切希望。除了保证年内再添加几套新设备以提高现有的生产能力之外，还表示将吸收更多的技术人才，确保品质继续提高，也为今后其他高难产品的合作投产提前铺路，打下基础。王副总说得是慷慨激昂，有理有节，连我都听得热血沸腾，一幅幅美好的画面浮现眼前。

　　整个说明会结束时已是中午时分，我们一起到食堂吃了一顿工作餐。饭后，三个日本人来到特意为他们准备的房间休息，以便养足精神，下午还要去另外两家给我们公司提供原料的供应商继续考察。

　　王副总的原意是中午到公司附近的饭店吃顿火锅，缓和暖合。我偷偷向他建议，还是把这一顿省下来，让三个日本人能闭上眼眯上一觉，这样他们会更加感激的。我看他们现在的状态，中午连续作战无疑会让他们很痛苦，酒喝不好不说，反而起了负作用。王副总考虑之后，采纳了我的意见，决定让他们白天养足精神，晚上再继续进攻，一鼓作气整到他们服了为止。

　　趁着三人休息的间隙，我也回到办公室里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喘口气。从昨天半夜开始就刮起了强劲的北风，到现在也没停，反而有愈刮愈烈之势。进入冬季之前，某些专家在媒体上大肆渲染这个冬天会是暖冬等等。可就看现在的情形，完全是一幅冷冬的模样，哪里来得半点的暖！

　　最近我发现，有时候，所谓专家的话最不靠谱，与事实差了十万八千里。真搞不懂他们是怎么“混”成了专家。后来一想，专家也是人，是人就有出错的时候，同为人类的我不要总抓着人家的错误没完没了的，心态要平和才对。

　　“哇，风太大了！差点儿都把我刮跑了……”办公室里身材最娇小的那个女孩儿人刚进屋便大呼小叫的，一头长发被吹得七零八落，形象大跌。

　　“别夸张了，谁让你那么瘦，光顾着减肥。我告诉你，你再这么瘦下去，真要被风吹跑了！”另一个女同事马上回击她。我发现这个女孩儿有些“丰满”，脸颊上的肉一嘟噜一嘟噜的。哈哈，她说这话多半是动机不纯，目的不良。

　　“哼！不过，天特别的蓝，很长时间都没见到了。”娇小女没有接着反驳丰满女，撅撅嘴恨恨作罢。她也知道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总得让别人发泄发泄。可她最后的话倒是吸引了我，我来到窗前，推开窗抬头仰望。噢！真的是特别的蓝，无暇的蓝。突然，我想起了什么，匆匆地关上窗，来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数码相机，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出去。

　　来到院子里，强烈的北风呼啸而来，吹得我有些睁不开眼。我找了一处背风的地方，调好角度，“啪”地按下快门，于是就有了这张发给久美子的蔚蓝的不含一点杂质的蓝天照片。

　　那两家原料供应商的考察也是老一套，一方热烈欢迎，另一方热烈地被欢迎。热烈是必须的，被热烈更是必须上的必须。晚上，两家供应商的老总也加入了宴会，壮大了队伍，气氛更加火爆，情意更加绵绵，到处一片莺歌燕舞，盛世生平。

　　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三个日本人再次被象征友谊的白酒淹没，抱着瓶子荡漾在飞蟹、海胆、鲍鱼、海参的海洋里，醉卧在花丛锦簇之中。

　　我和几个大汉好不容易才将三人抱着搀着拖着，送回了各自的房间。看他们甜蜜的睡脸，仿佛在梦里来到了蓬莱仙境，而一旁一身大汗的我却因阵阵刺鼻的酒味和如雷的鼾声无法找到我的梦境，赶快逃离了是非之地。

　　回到家，又是夜里十一点半。这次母亲没有坚持等我回来，已熟睡了。我来不及洗漱，连忙来到自己的房间，接通了电脑的电源。

　　令人失望的是，并没有新邮件的提示。不放心，我又查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无论如何查找，就是不见“久美子”这三个字。无奈之下，我只好悻悻地关上电源，出得房间来，钻进了浴室。

　　洗面镜里映着一个略显失落的身影，再熟悉不过的脸上有着一丝不曾见到过的神色。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九上　运命机关掌谁手　上海成行缘有知
松冈先生一行三人两天三夜的出差之旅一晃而过。我相信这三夜，三人睡得都是分外的香甜，不会有一丝的睡眠上的障碍。每夜，除了那个身形偏胖，大学时期在美式橄榄球部里锤打磨练了四年的长谷川尚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回酒店外，另两人都是被搀扶着踉跄着脚步走一步退两步的漂回了的房间，轰然栽倒在又大又软的床垫上，昏死过去。

　　每当我看到第二天他们倍受煎熬的表情，强压着胃里不断上涌的酸水，还要挣扎工作，都让我心生怜悯同情之心。一则中国人实在过于热情好客，北方人更是好过了度。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喝你不倒心里不舒服乎。上了酒桌，你要喝不倒，就是我没招待好；你要喝倒了，感情要多好就有多好。二来，日本人的性格也确实有些认死理，一根筋。只要主人敬酒，甭管自己的酒量如何，即便是刀山火海，也要往死里喝。当然也有那比较精明的，耍个把小滑头，但大部分还是比较直，基本上都是“一条道走到黑”。

　　他们回国那天，是今年冬天里最冷的一天。气温一下子下降到零下十二度左右，北风呼呼地肆虐侵袭，天地间就像一个巨大的高效能冰箱，把所有物质都冻透冻实。从早上起我就开始流鼻涕，有些轻微感冒的症状。今天王副总亲自开着公司新买的别克商务车送行，我也跟着一起去了机场。

　　机场里人头攒动，基本上都是赶在春节之前回国的日本人。日本人不过春节，只过元旦，元旦在他们那里的地位和中国的春节差不多。听说日本以前也过阴历春节，和周边的朝鲜半岛、越南等受中华文化影响的国家一样，好像是学习效仿了西方文明之后，才摒弃了这一习惯。

　　日本民族不愧是世界上最善于学习的民族，也是世界上最崇尚强者文化的民族。谁强，他就向谁看齐；学习，就学得绝对彻底，不放过一丝一厘。打明治维新起，日本人就发现原来一直以来尊为老师的中国已经不符世界发展的潮流，在西方，有一个更强大的文明展示出前所未有的强盛发达。于是，日本在一大批有识之士的引导组织下，开始了一场浩大的国家转型。从神秘莫测的天皇到普通的日本平民，全都学习西方。这一始于明治维新的强国之路，一直延续到现在今日，一刻不曾停止过。

　　虽然途中因实力的膨胀和愈发强烈的野心，让其不惜赌上国运进行了一场错误的侵略战争，不但给周边的国家人民带来无法弥补的痛苦，也给自己带来了一场灾难。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日本能够在战败后短短几十年内，就迅速成长成为世界的第二大经济体，让　Made　　In　　Japan　成为最放心的名片，再次站到了世界的顶峰，比当年简单粗暴的战争方式更有效果，真正地成为了一个强国，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地位。不排除这里面有大国博弈和世界情势的必然及偶然的因素，但日本民族的坚忍不拔和努力拼搏是无法否定的，不得不让他人佩服学习。

　　在机场的咖啡厅，王副总最后做了一次努力，真诚地表达出希望双方继续合作下去的意愿，将我们公司的立场和心愿再次简单地阐述了一遍。虽然有些日语我听不明白，双方的对话也不能完全掌握，但大体意思是了解的。最后大家一一握手道别，我和王副总目视三人办完手续，进入了二楼的候机大厅后，这才离开。方才握手时，松冈先生手上的力度比往常要大，似乎有一种意味在里面。我有一种预感，这次成功的几率会很大。

　　各大商场里的促销活动达到了沸点，每个柜台前都贴满了吸引眼球的促销广告，又是买一送一，又是返现，又是抽奖，花样繁多的数不过来；促销员也都大多喊得声音嘶哑，双眼布满了疲惫和亢奋的血丝。

　　我家小区的电梯里也贴上了附近银行的宣传单，上面写着凡是存款两万的客户就有机会领取美国进口的强力去污肥皂三块，五万的就送一桶油，更多的就能拿走两袋面粉，惹得小区里好多爱占便宜又算不过账来的老太太们奔走相告，唯恐落到他人后面，神奇的强力去污肥皂没有自己的份，迸发一副为三块肥皂竞折腰的派头。那感觉可以和基金公司的柜台前，戴着高度老花镜，颤颤悠悠地填写基金购买认可书的老头老太太们相媲美，疯狂的误以为五百万大奖就如同自家的公交IC卡，怎么使怎么有，而且还可以优惠充值，一卡多用。

　　超场里的人比陈列在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还要多。推着车，拐着筐，一家老小，全家出动。那架势就跟不要钱、随便拿一样，恨不得把整个超市都搬回家。平日里不舍得吃的、不舍得花的，这一刻全变成了小区里两块钱一碗的拉面，放开肚皮往死里吃，还有一桌子的蒜头、香醋、酱油、辣椒面用来占便宜。

　　每个柜台前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后面人的推车顶着前面人的屁股，纷纷挥舞着手里的现金和各式各样的卡。这长长的队伍让我想起幼时和父亲以及他的一群工友晚上推着板车，去供应站买过冬的白菜萝卜一样，也是一样的火爆，但要更富有活力。

　　深秋的夜里，当时年富力强的父亲在前面拉着车，矮小淡薄的我在后面推着车帮，父子俩走过一个又一个昏暗的路灯，长影子后拖着一个短影子，就这样大踏步地走过空旷的街头，向远处那盏温暖照人的灯光走去。童年的记忆里，父亲高大挺直的背影是他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我也在这样年复一年的仰视背影中长大，直至现在我的身高已远远超过了他；而曾经年轻的父亲也毫无余地的只能选择衰老，岁月的痕迹在他的身躯上刻下一个又一个符号，诉说时光的无情穿梭。直至今日，有时在喝醉之后，父亲还会念叨起当时的一幕一幕，重复我已听了上千遍的话。

　　“你说当时那真是年轻啊。那么多的白菜萝卜我一个人就拉回来了，拉回来后还一棵棵给摆好，一点儿也不觉着累！现在别说一车了，一棵白菜让我拎上楼也得喘喘哪。当年的劲头真是……”

　　“得了得了。别同样的话重复起来没完没了，好像就你在那个时代生活过似的。你要是羡慕那时的日子，现在要是可以选择，你会选择回去吗。”每到此时，母亲就在一旁毫不留情的给独自一人叹息中的父亲泼凉水。

　　“我这不是就事论事嘛！要说回去……”他低头看看自己明显突出来的小腹，环视一下桌上摞满的碟碗杯盘，打了一个浓浓的酒嗝，低声嘟囔道：“那还是现在好嘛，回去还是算了吧。”

　　标题：抱歉。来自上海的报告（第二回）。By久美子

　　内容：对不起，昨天回来太晚，没有看你的邮件。如果你的困难真的可以解决，那是很高兴的事情。我会一直声援的，请加油！

　　我也有一张照片　

　　把松冈先生他们送走的当天晚上，我就收到了来自久美子的回件。看来她比我回来的还要晚，估计也是有了什么应酬，也可能是新结识新朋友去了。上海那种大城市，夜生活应该比这边丰富许多。

　　点开“附件”，一张蔚蓝的天空照片出现，也是蓝的没有一丁点杂质，无暇的令人妒忌。这是上海的天空吗，看来没有什么区别，我和久美子确实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这张照片是久美子今天中午照得吗，她也和我一样，一个人来到空旷的室外，对着无际的苍穹寻找自己的坐标吗。我有些感动，没有想到她会回复这么一张照片，她的用心真是细腻。我一个人托着下巴，盯着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