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层关系
罗海干厨师干得有点腻歪了。
这一个夏天,他几乎天天做红扒驼蹄这道菜——搞得饭店后院那几匹待死的野骆驼,见了他直打哆嗦。饭店刚营业那会儿,第一次从大西北弄来了沙漠之舟,看见那宠然大物,好多人不知怎么下手。罗海见过世面,天南海北的古怪生物都操练过。杀骆驼这样的活儿,他是去西北跟那儿的一位土著屠夫练出来的,一只整骆驼,从捆到去皮分肉,一个小时完活儿。
干厨师,干一个长盛不衰的厨师,就得有别人捣扯不了的特色。
象皇岛市这样地处环海中心地带的大城市,各大酒店的菜系每天都在推陈出新,可以说,从天上吃到地下,从陆地吃到海里,几乎不放过任何可食性生物。罗海的野味儿菜系在皇岛市的饮食界有一定的知名度,对野味儿有特别嗜好的皇岛市的各级领导们来说,罗海的宫庭式野味儿是不可或缺的。尤其是市委市政府的几位头头,几乎到了逢宴必点的程度。
按说,野生动物都有法律保护了,不该成为人类这种高级生物的桌上餐了,可酒店照样天天杀生。罗海这兼职的野物活宰也就越发得有声有色。罗海这杀生的胆子,据说是天赋异禀。这小子打记事起就跟杀猪刀亲。上了几年的学,没搞明白“知识就是力量”“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的哲理,却从别种渠道弄通了拎杀猪刀也是一种很有境界很有人生况味的职业。从此,他退学拎刀,跟着村里一个叫武全宝的老光棍儿在罗峰镇上那越干越火的酒庄后面的老山窝子里刀刀见血,老早地历练成了一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猪血喷于前而色不变的正宗屠夫。
从小没见过爹妈长什么样子的罗海是孤儿有穷福,有武全宝这样一个能挣会花的师傅罩着,生活没受太多的熬煎。他把武全宝当成了当仁不让的长辈,说是爹是爷都不为过。
不过,正经算起来,罗海也不算是孤儿,听罗家湾的人说,罗海的妈颇有姿色,自视甚高,是早年成功出国的娱乐业的前辈。跨世纪的2000年,罗海的妈还墨镜加风衣地遮遮掩掩地回村里看过罗海。不过,因为身份和名望的原因,母子不能相认,只好在暗地里掉几滴慈母的眼泪,祈祷“贫儿多福”。
罗海长到十六岁的时候,正式拜武全宝——镇上领导特别倚重的百味儿酒店的首席厨师长为师。武全宝特别看重罗海在厨师这个行当的潜力,言传身教地让罗海又跟了他一年多。快过年的时候,武全宝满心满意地准备让罗海出师,可是,那晚上,他做了一个怪梦……这个梦一下子让他有了新的决定。一早起来,武全宝搜罗出锁在高级保险柜里的存折,去银行提出了大把现金。
他要花大价钱让罗海去北京学正宗的厨师,要让自己的干儿子人往大处往高处走。
罗海就这么去了北京。在北京,罗海跟过不少名厨,最后经人点拔,到一家五星级酒店学了一年多的宫庭菜。教他的大师傅面子大,直接把罗海介绍到了皇岛市的五星级酒店。
如果照着武全宝和京城大师傅指点的路子,罗海在厨师这个行当上,肯定能成大器。
罗海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老天有时候最爱跟下里巴人开玩笑。一直寄人篱下的罗海,在北京混了几年,回到皇岛以后,竟然喜欢摆谱儿,隔三差五地换女人,他竟然跟酒店的副总争女人。仗着身高力大,把财政局长的小舅子摁在地上,用刀把子给人拍断了三根肋骨。结果,蹲了三年大狱。
要不是因为这个意外,罗海也该在皇岛市的饮食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
饶是如此,从监狱出来的罗海,在挂不上星级的野味店里,也混出了名堂。而且,他还经常带着自己操厨的家伙到市里的几位大头头的私密别墅里做私房菜。
有时是给领导们做,有时是给领导的女人们做。
一来二去的,罗海心里就烦躁了。想到自己低三下四没日没夜地忙前忙后,领导们却搂着艳光四射的女人东倒西歪没上没下地胡搞乱搞,这心里就特别窝火。这人——不都是两条腿撑着个汤汤水水的肚子,肩膀上顶个不着调的脑袋——凭什么,有人作威作福,有人就得哈巴狗一样地趴着。
而且,罗海还在怨天怨地怨爹怨妈的比较中,觉出了女人和女人的差距,他养着的那个那个勉强算得上小家碧玉的皇岛大学的休学生,在对面开的豪都夜总会混钟的公主档次有点儿低。
不仅档次低,而且难养,没有唯男人是从的贤良淑德。最叫罗海挠头的是,那个经常背着他偷偷出台的为了多赚钱而毅然休学的大学生,特别能花钱。罗海一个月挣的钱,三四天的功夫就让她要去一大半儿——不是一般地难养。
罗海伺候完了杨副市长所点的几个野味儿菜,蹲在卫生间里,下面的那个出口不紧不慢地调理着肚子里的内分泌,脑子里就琢磨开了上层建筑跟人类最迫切需求的深层次关系。
“上层建筑”这词儿,罗海是跟市政府云湾大洒店餐厅部正科级女经理韦铭学来的。韦铭是京城某大酒店培训出来的餐饮翘楚,听说,还自费去法国搞了一个酒店管理学博士的头衔。她是从皇岛市所管辖的县级市三星级酒店刚转过来的。
这个女人最近很不寻常,竟然频繁地叫罗海给杨副市长弄野味儿小灶——让罗海多弄滋阴壮阳的玩意儿给那位主管财政的翼笔市长,这位小老百姓仰视也未必能见得着的财神爷大补。
听人说,市里风头最劲的杨翼笔副市长最近要动一动了。好象是要去掉那个副字,登上皇岛市市长的宝座。
为了私底下的情谊,为了报答韦铭经理那宝贵的“上层建筑与人脉关系”的私家课的面授之恩,罗海在云湾大酒店的小餐厅里搞了几个绝活儿,惹得杨副市长频频地叫韦铭在各位头面人物跟前讲罗海的菜,讲宫庭野味儿的来历。
等觥筹交错完毕的杨市长跟几位跺一跺脚皇岛市就要抖上几抖的房地产老板乘兴去看土耳其正宗的号称有艺术之魂的肚皮舞了,罗海算是完成了操厨任务。
他处理完了自己的内部事务,拿着手机倚在小餐厅卫生间的从意大利进口来的柔软的瓷砖上,闻着散弥了法国式淡雅得沁人心脾的香水的味道,悄悄给韦铭发了个短信,让韦铭给找了个雅致房间,还找了一个不大出台的会正宗中医推拿又会一点儿瑜珈柔术的小姐给好好地放松了一个钟。
给了小姐小费,等小姐走了以后,罗海索性躺在浴缸里泡着,慢慢地回味着跟小姐粘在一起的滋味儿……感觉身上的臊味儿腥味儿基本上散发掉了,这才懒散地起身,慢慢地擦干了身上的水,回到卧室,倒在床上大睡。
一直睡到中午12点才醒。
起床到卫生间洗涮。刚刷了几下牙,就听到手机响,罗海没理,继续进行个人的生理性清理工作。
门却悄悄开了,韦铭轻手捏脚地进来,甜甜地喊了声:“骡子。”
“靠,这女人……”罗海隔着落地玻璃门瞅了韦铭一眼。韦铭穿的是暗青色的经理套装,挺雅致的短头发,很象高等学府里的讲师。以罗海久惯夜场女人的眼光,觉得韦铭别有一种清新的味道,要叫有文化的人来品评,得弄一堆酸不啦唧的词儿唧唧复唧唧——有味道的女人……昨天晚上,罗海窝在卫生间抽烟,看到杨副市长到厕所放水,手里托着男人那物,醉眼朦胧地评价韦铭:这女人——不知道造他的父母费了多少道千转百回的工序……一见难忘,再见更难忘……
在卫生间里听到杨副市长的话,罗海一下子通透了一个显而易见却有好多人搞不通的道理:男人和女人的事属于上层建筑,是拖泥带水欲说还休的很有深度的关系哲学。
“骡子,干吗呢,还没穿衣服吗?”韦铭俏俏地歪了歪头,朝卫生间里看了看。
罗海“扑”地吐出了一口牙膏沫子,“麻烦韦姐给我看看电话。”
“哟,这么信任姐,不怕姐给你泄露闺房之密?”韦铭走到床边,拿起枕头底下的手机,半含着笑念道:“未接来电一个,号码是77585211,短信两个……亲爱的,你一夜未归,人家担心死了,盼回电,你的智哥哥……另一个是,罗罗,又给人民的老爷们贴屁了吗?希望大展厨勺,把那些狗日的撑死!”
“操,都没有大局观念,缺乏为领导死而后已的忘我精神。”罗海嘟囔了一句。刷完牙,拿着韦铭给他买的法国产的刮胡刀,照着镜子刮胡子。
“姐求你个事儿,一会儿出海,帮姐逮几条鱼去。”韦铭悠闲地斜倚在沙发靠背上,拔弄着罗海的手机。
看她的样子,好象跟罗海亲得跟一家人似的,或者说,韦铭比在自己家还自在。
韦铭是有男人的。她的男人杨树建还是正宗名校毕业的组织部选调生,刚刚三十一岁,在县级市给一位很有开拓精神的市长干了一年多秘书,随着领导的提升,他选择性地当上了皇岛市这样一个在省里举足轻重,GDP贡献最大的经济单列市的要创造新的城市文化的文化局的副局长。可谓仕途青云,将来的发展不可限量。
按照一般世俗的眼光,韦铭和她的男人树建,应该是非常幸福的一对儿。
可是,两个人现在却一点儿幸福的感觉也找不出来了——当然,他们并不是一开始就没有“心颤颤看星星彼此心牵一日不见也思念”的感觉,他们也曾有过执子之手在星呀月呀的夜里,坐在海边礁石上,唱宗盛大哥那慢慢变老的曲子的相谐浸爱时光。
他们两人之间的裂痕好象是某电影台词里说的那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了第一颗牙,不知道啥时候,那拴着青春和爱的橡树会掉下泛黄的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男人和女人的激情不再燃烧了,躺在一起不再同床同梦了。
说起来很可笑,韦铭的男人带团去南方城市考察学习,一不留心,跟搞接待的一位客房部女经理缠绵了半晚上。等醒过来,看到女经理那乱糟糟黑乎乎的*,心里就犯开了恶心,一下子就想到自己在酒店里陪唱伴笑的老婆也很有可能跟别的男人“走火”——跟女经理的那一次,树建这个敏感的男人对女人的*所联想出的种种丑陋之像,始终挥之不去……
不巧的是,流言就在这时候,传到了他的耳根子里,有人看见韦铭深夜里陪着杨副市长划船,两人在沙滩上还搭了帐篷……树建终于挺不住了,委婉地跟韦铭聊起了社会交往要慎行守身的话题——韦铭不知就里,滔滔不绝地讲她的“上层建筑与人脉关系”的相依相附的不可或缺的深层关系。
她这一讲,让树建的火儿大发了,破天荒冲着老婆大发雷霆:一个女人,不能好好地相夫生子(两人结婚两年多了,韦铭始终不肯生孩子),整天地跟那些离了女人就受不了的虚伪、奸诈、无恶不做的男人讲什么人脉的相依相附,你们又依又附的,还有没有羞耻,还要不要家庭伦理,还要不要人区别于动物的生理约束!
韦铭觉得很委屈。她正是因为家庭伦理,因为人这种智慧生物区别于动物的生理约束,才没跟非常迫切需要跟她深度交流的男人们苟且——她一直想做一个有德守节的好女人。
虽然她的职业是很容易红杏出墙很容易让人产生不良联想的职业。
吵了这么一次,两人的关系一下子进入了冰冻期——有文化的人,往往就是这样,越是老公和老婆的称呼着,却越没有宽容和忍让,越是敏感多疑。两人以后再没有什么吵闹,更没有出现拳脚相加的暴力,可是,却没有办法再心无杂念地达成谅解备忘录了,甜蜜和激清一去不复返了。
再到后来,两人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回家偶遇,说几句话,也是语带双关的,或者干脆文不对题,驴头不对马嘴。树建有几次想重修旧好,想哄着韦铭在床上亲热亲热,韦铭却使用了女人的软暴力,冷冷地*了,半分配合的意识也没有。
家没有了家味儿,只能从别处寻找。
韦铭就从那次,自己的被公认的有教养的老公跟驴撩蹶子似地咆哮开始,觉得这个社会里的所谓精英男人,没有男人味儿……某些男人其实是人前装人人后无德的伪君子,或者,干脆就是一头自我膨胀乱踢乱蹬的犟驴。
相反,韦铭请罗海到酒店里给领导做特供菜,很随意的接触中,问这问那地,感觉倒是很自然很放松。熟了以后,经常跟罗海说些不跟其他男人说的私房话。人也不用端着,不用担心女人的某些不想为人展示的东西在不经意中暴光。 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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