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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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岭-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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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接受批斗教育,劳动改造。还有一首专供牛鬼蛇神唱的《嚎歌》:

  我是牛鬼蛇神,

  我是人民的敌人。

  我有罪,我有罪。

  我该死,我该死。

  人民应该把我砸烂!砸碎!

  砸烂!砸碎!

  1968年,曾经翻天覆地呼风唤雨的造反派被中央文。革彻底抛弃,从倚重的革命工具沦为革命的敌人。广西的两大主要对立派,是被称为保皇派的“联指”与造反派“四二二”。两派冲突的不断升级甚至影响到抗美援越这一国际大事。中央曾经四次接见广西的对立两派代表。第一次和第二次,说双方都是革命组织,平息了两者的纷争。第三次,说“四二二”是革命组织,如同给势单力薄的“四二二”注射了强心剂,武斗迅速升级,“联指”节节败退。仅过半年的第四次接见,中央的态度发生大转变,宣布“四二二”为反革命组织,于是“四二二”遭受了灭顶之灾。

  在广西多数地方,军队的实权掌握在保皇派手中。只有G城的情况与别处不一样,地方军队同情并暗中支持造反派“四二二”,而军分区则公开支持保皇派“联指”。

  1968年春天,G城的派别武斗依旧打得热火朝天,城里城外每天都有小规模的冲突,而且范围正在扩大,事态正在蔓延,波及到了军队。莫政委忙得不可开交,一个星期难得有一天在家。他身心疲惫,回到家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

  军队与军分区存在意见分歧,互不相让,领导人在协调会上常常争得面红耳赤。由于莫政委是从军队调到军分区担任政委的,身处那样微妙的关系,经常做的事就是在两边调和,就是俗称的调稀泥,做和事佬。因为以前在军队的关系牢靠,莫政委的心里还是倾向于军队。但现在身份不同了,表面上也要替军分区说话。每天开会,喊话,沙哑着嗓子,干着吃力不讨好的事。有时一不小心,两边不讨好,还成了两派的靶子。他本是擅长做思想工作的,面对更善于言辞且引经据典的大学生,却常常被批驳得浑身哆嗦。他的脾气和耐心越来越差,火气越来越旺,用他的话说,遇见胡搅蛮缠的人,恨不得一枪毙了,懒得罗嗦。

  莫政委并不知道,莫莉也参加了造反派“四二二”的盟友“老多”。

五  完蛋就完蛋


  从四川回到G城,莫莉转学到了G城师大附中,林惠读师大附小,两个学校只隔一条街,却是截然不同的情形。小学还有上课安排,虽然大多数课程被**替代,但校领导还能控制局面。而中学则闹翻了天,处于极度混乱状态。

  与多数学生一样,莫莉也处于极度亢奋状态。她加入红卫兵,大串联回来,又成为“破四旧”的急先锋,参加**,冲击政府机关。每天只有吃饭的时候回家,放下碗筷又往外跑。军分区大院没有受到文化。大革命的冲击,按照时兴的说法,如同一个死水潭,没有阳光照耀,一切都在发霉腐烂。她宁愿每天出去接受革命的洗礼。

  莫莉参加“老多”,林惠并没有表示支持,只是替姐姐保守那个秘密。

  林惠没有追随莫莉的步伐,令她很不解。以前林惠对她总是言听计从的,现在却以逍遥派自居,还一本正经地规劝姐姐不要让革命激情被坏人利用。想来想去,也许大串联成了一个分水岭,当她接受大革命风暴洗礼时,林惠则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看小说消磨时光,正是那些小说,使得姐妹俩从此走上不同的道路。莫莉觉得林惠被那些坏书拖累,思想颓废,已经离资产阶级阵营不远,像毛主席说的只有“五十米”距离了。

  更令莫莉气恼的是,父亲也不支持她,而且明令禁止她参加红卫兵外任何帮派组织。

  提到帮派组织,有一点需要解释。并不是所有帮派组织的人都要参加武斗,起码一开始不是那样的。组织里有宣传队、后勤队、战斗队。武斗是战斗队的事。正式的组织成员要登记造册,胳膊戴印有组织名称的红袖箍。除了正式成员,还有组织的支持者。在组织召开群众大会时,那些跑来参加的群众就是支持者,跟着呼喊打倒对立派的口号,营造社会舆论。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没有帮派的,或者对革命持观望态度的,被冠以“逍遥派”的名称。

  “老多”是G城最大的造反派组织,以大、中学生和工人为主,激进但还不算太狂热。“老多”占据了大半个G城,“联指”被赶到郊区,于是联合周边十二个县的农民,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大举反攻。

  莫政委代表军分区,自然就是“老多”的对头。莫政委禁止莫莉参加“老多”或其他卷入武斗的组织,说战争不是女人的事。

  为此事,父女发生第一次争执,莫莉引用了毛主席的诗: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

  莫政委不敢批驳毛主席的诗,只是恨恨地说女儿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大祸临头梦方醒。莫莉当即用《完蛋歌》来反驳。

  在需要牺牲的时候,

  要敢于牺牲,

  包括牺牲自己在内。

  完蛋就完蛋。

  上战场,枪一响,

  老子下定决心,

  今天就死在战场上了!

  莫政委正吃饭,差点噎住。那是当时很流行的歌曲,据说原文出自*副统帅的一篇文章。在武斗前,交战双方常常高诵毛主席的“下定决心,不怕牺牲”那一段语录,或高呼“为毛主席而战,完蛋就完蛋”的口号,然后热血沸腾去冲杀去拚命。

  年轻人都陷入狂热或彷徨。狂热的人从不去想将来会怎么样,那不需要他们去想,领袖自然会指明方向。彷徨的人一直在想出路在哪里,但未来实在超乎他们的想象。

  莫莉也不会想到,最终会是妹妹死在战场上。而且,死在她曾经憧憬过的地方。

一 越战女俘


  莫莉开始打听为林惠建墓的经过。已隔多年,费了许多周折,最后找到一些档案。与她猜测的一样,父亲知道一切。确切说,空墓是在父亲授意下修建的。

  林惠在战争中失踪,谁也不敢对她的生死妄下结论。但如何向莫政委交代,是一个难题。一年后,有人写了一个调查报告呈给莫政委,建议在烈士陵园里建一座衣冠墓,以表示纪念。莫政委回复同意,但墓里不要放任何东西。

  莫莉还得知,父亲从来没有去扫墓。也许他还有隐约的期盼,期盼奇迹的发生。他拒绝相信女儿已经死了,也不想为难有关部门,因此做出那个决定。

  中越再次和好后,只移交了部分遗骸,至于那些在战争中失踪的人,却没有具体交代,不了了之。

  墓碑上的那张相片,是林惠的遗物,由战友提供的。

  莫莉打电话去找林惠的战友,想了解更多。就是在烈士陵园遇见的,其中一人留有联系电话。但那人不愿意多说,而且似乎有些后悔留下电话号码。

  电话另一头一直在哽咽,让莫莉也有些怅然。

  那人最后含糊地说资料上有,想了解可以自己去找,恳请林惠不要再打搅她的生活。

  莫莉在图书馆里查找资料,找到一本《中越战争战俘纪事》。她有些明白林惠的战友,那三个女人的诡异表情。

  她们或许曾经是俘虏。

  俘虏,在多数中国人眼中,是最羞耻的名称。作了俘虏,生不如死。政府能善待俘虏,却将己方的被俘者归入另类。善待敌方俘虏,据说能瓦解敌方斗志,而恶待己方俘虏,则起着杀鸡骇猴的惩戒作用。当然,敌人往往持相反的观点,做法也不一样。抗美援朝时期,我军数万名俘虏,不但遭到美韩残酷对待,随时会死去,归国后处境也很悲惨。非但没有人同情,反而是无休止的歧视与*。过了二十多年,中越战争时期,我方被俘者不多,但境遇是一样的。

  此书中有如下记载:

  1979年对越战争期间,我军的一处野战医院遭到越军特工偷袭,警卫人员、伤员和医护人员死伤惨重,而且有几个女护士被俘虏,三个月后被公开交换回国。

  “……我方被俘人员中绝大多数一迈过分界线就马上脱掉越方发给的衣服,扔到地上践踏,或者揉成一团回头掷向越方。他们赤着身体扑向久别的战友,嚎啕大哭,有的扑倒在地,泪流满面亲吻祖国的疆土。但是,其中有七名女俘,她们紧咬着嘴唇,没有一滴眼泪,只是木头人一般黯然地走了回来,那情景,令人不忍萃睹……”

  女俘在战俘营的遭遇在当时是个禁忌的话题,也就没有人去过问。就像战争中有多少女兵阵亡,也是一个秘密。从民政局的烈士名册里,你是得不到准确数目的,除非你能一个一个找到烈士家庭,亲自数一数。而后来,试图挖掘那段历史的人,被认为不怀好意,或是出于满足猎奇心理,或是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么,林惠的失踪,是否与那一段历史有关?

二  武斗盛况


  莫莉一直不明白,曾经胆小怕事的林惠,是怎样一步步走上战场的。当年她对林惠说起武斗的事,总是轻描淡写,怕那些血腥的场面惊吓了妹妹。

  其实莫莉也没有经历武斗的冷兵器时代,没能亲眼目睹那些壮观的场面。为此还觉得有些遗憾。

  最壮观的场面之一发生在上海,1967年8月,“工总司”攻打“联司”的据点上海柴油机厂。那天的气温高达摄氏三十九度,一颗颗发烫发昏的头脑,投入了一场疯狂的肉搏。当时有两架直升飞机在上海柴油机厂上空盘旋,摄影师们用电影胶片纪录下武斗经过。飞机上还有电视摄影记者。当时电视还是稀罕的东西,谁有资格看电视?很久以后人们才知道,那一天毛主席也在上海,通过电视观看了一切。他本来在武汉,但得到密报,武汉军区司令员陈再道将军支持的“百万雄师”要搞兵变,将对他不利,于是秘密转到上海。

  那些没能亲眼目睹盛况的人,看看当年的文字记载也能体会一些:

  一号、二号、三号三幢大楼被造反派战士占领后,“联司”坏蛋都退居到四号楼、五号楼固守。四号楼是“联司”总部,由“联司”的所谓“敢死队”直属兵团据守,组织了密集的“火力网”,砖头、石头、石灰、铁器……像冰雹一样从高空抛下,还用皮弹弓射下螺丝帽,甚至扔下硝镪水、黄磷、燃烧瓶、汽油……很多革命造反派战士受了重伤,周围的房屋、电线也烧起来了,上柴厂战地一片烟雾腾腾。“消革会”、“义革会”的负责人,眼看“联司”疯狂地垂死挣扎,眼看阶级兄弟倒在血泊中,激起了强烈的阶级仇恨,屡次请战,要求出动消防车,担负主攻任务,迅速歼灭“联司”老巢。指挥员观察了现场作战情况,为了力争在白天摧毁“联司”老巢,减少伤亡,减少工厂损失,根据“消革会”、“义革会”的请战,决定“消革命”、“义革会”出动主攻,用云梯搭桥,用水枪灭火和制止投掷燃烧瓶、黄磷、硝镪水和石块等凶器、掩护进攻。

  “在天黑以前一定要拿下‘联司’黑总部!”这是指挥部的战斗动员令!战士们一到现场,立即投入战斗。谁知凶恶的“联司”一小撮坏蛋,早就切断了厂内的水源。战士们下定决心,排除万难,终于在一千米外找到了河浜。由于距离太长,出水困难,消防战士又发挥集体智慧,采用四辆车子“打接力”的办法打水,洪水水枪(又名大炮水枪)的水压在一百磅以上,由四个身强力壮的“消革会”、“义革会”战士撑着。只见一道银柱直喷四楼,喷得楼顶上一小撮坏头头都像“落水狗”。为了占领制高点,云梯车开到了四号楼对面,腾空升起来了,超过了四号楼顶。“联司”暴徒用更密集的石块、铁片、燃烧汽油瓶拼命往云梯车砸。这时,“消革会”战士徐XX从水落管直爬上去,刚到三楼楼顶时,被“联司”暴徒用长矛刺中,从三楼掉了下来。第二个、第三个战士继续往上攀登,他们爬到楼顶时,用腿力夹住水落管,痛击“联司”暴徒的疯狂袭击,把这批暴徒打了回去,然后纷纷冲上了楼顶。

  “立即把云梯靠近四号楼搭桥,从云梯上冲进大楼去!”指挥员又下命令。刹那间,又一批“消革会”、“义革会”战士从云梯冲上去,工人造反派战士也纷纷冲上去,争先登上三楼平台,占领了“联司”总部的制高点。

  这时,四号楼二楼的“联司”暴徒还在顽抗。登上平台的战士往下打,下面的战士往上攻,上下夹攻,直捣“联司”老巢。四号楼的“联司”很快地被歼后,就兵分二路,分别指向五号楼和扯着“联司”破旗的水塔。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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