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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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红颜-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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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你怎么啦?”

  广春呼喊似地说了一声,就迎了过去。

  风枚虚弱的身体像是刹时就要瘫倒在广春的身上。

  风枚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广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住不倒下去。

  广春也感到假如避开这目光,定会发生某种危险似的。

  风枚眼窝凹陷,那双噙着晶莹泪珠的眼睛,却蕴涵着无可名状的柔情。

  “风枚,你只是这样哭,身体要吃不消的。”广春说。

  这轻轻地唤一声风枚,在她的心目中竟似春雷般的轰响,含着金石之音。

  风枚泪眼婆娑的望着广春,待到意识过来的时候,她的脸颊也不觉染红了。

  “原以为是见不到你了……”

  风枚憔悴不堪。

  “是柳康这孩子告诉我的。”

  “柳康?”

  “他瞒着我……”风枚哽咽着说,“这孩子心思太细了。”

  风枚说着,端正了坐姿。

  “可能是柳康不忍心看着我在忧伤中死去吧。”

  “如何就说到死呢?多不吉利。”

  “死,我原是不怕的……”

  风枚裹了裹衣襟。

  “还是进里屋吧,客厅太阴冷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二十一回 心经
里屋的床边放着电暖器,显得暖和多了。

  正对床的墙上,挂一宽边镜框。其中画一棵遒劲古树,枝干古苍,久经霜雪,笔墨却淡,如同看淡世事的老僧。

  靠窗是书桌,整齐的摆放着一叠佛经。佛经前是一尊青瓷小香炉,一炉香静静地燃,烟雾淡蓝,盘旋如篆。

  广春扶风枚在床边坐下。

  “是古柏吗?”广春看着画上的树,问道。

  “是菩提树。”风枚说,“树叶和柏树不一样。树枝也不像柏树那样小里小气的。”

  “哦,这就是菩提树啊。”

  “释迎牟尼圆寂的时候,这树突然枯干,变成白色了。菩提树开大朵纯白的花。早晨开放,傍晚骤落……”

  “是早晨开,傍晚落吗?”

  “是的。”

  “真是一棵奇特的树啊。”

  “水开了,喝点茶好吗?我也想喝。”

  “好。”

  风枚起身把茶叶放入杯中,想提起电热壶,可是手却不停地哆嗦。

  “我端不了,你过来泡好吗?以前一直是柳康帮我泡茶。”

  广春赶紧按住她的手。

  “看来你还是不懂照顾人哪。”风枚轻轻地说。

  “在淑颦身边,你是幸福的。我原不该生出那些杂念的,真是罪孽深重啊!”

  风枚的眼角涌出成串的眼泪。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可我就是想再见到你。如果此刻能死,该多么幸福啊!”

  “别说了……”

  广春为风枚的苦痛,心如刀绞,他无法找到安慰的话语,甚至开始痛恨起自己的懦怯与优柔寡断。

  “我说过,我不怕死,那也就是灵魂的升腾吧。”

  “灵魂?”

  “灵魂升腾了,我也就解脱了。”

  在广春的眼里,灵魂只是一个神秘而奇丽的字眼,以往总是离得远远地看着它,不把它当成一种客观存在。现在听风枚这样说,他觉得该确实地想一想它了。灵魂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它从何而来,又去往何方?

  “长劫轮回,人生大梦。到了下辈子,我也就不记得你了。”

  “灵魂为何隐瞒前世?”

  “罪孽深重呀,今世为人,只说明前世积了一些德而已。来生灵魂飘往何方,我们又如何知道呢?”

  “灵魂无影无形,看不见摸不着,俗话说:灵魂像风……”

  广春给风枚续了杯水。

  “看你桌上佛经这么多,我给你抄副字吧。”

  “好。”

  纸墨是现成的,广春抄了段《心经》: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风枚看了字,甚喜:

  “你的字是越发好了。没有悟佛的心,这样的字是写不出来的……”

  “所谓《心经》,实指望你能见字宽心的。”

  风枚笑道:“我如今也是想开了的。”

  她俯在广春的膝上,好像睡过去似的。

  广春搂住风枚的肩膀,她的脊背在微微地颤抖,她太柔弱了。

  “风枚……”

  “广春,你还是早点回去吧,我不想你再为难了。”

  假如她没有这份柔情,广春仿佛都无法正视她。

  “再待会儿,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为难?”

  风枚顿觉眼前一片模糊。

  “那就请再给我拉一曲吧,好久没听你拉琴了。”

  发毛的胡琴就挂在墙上,广春轻轻摘下来。

  广春拉了段《卖马》,边拉边唱。

  风枚听他唱得字字珠玑,音调悲愤凄凉,使人心中生出无限同情之心。等听他唱到“无奈何只得来卖它”这一句时,声音激昂,语含无奈,风枚情不自禁哭出声来。

  “我困了,你还是回去吧……”

  广春收了胡琴,抚着她的后背:“这又何苦呢?”

  “……”

  走出文化局宿舍楼,广春脑海里还映着风枚倚在床边那无依无靠的不安姿态。

  俩人的事是时间予以解决的,就让时间予以磨灭吧。

  冬日的阳光掠过树梢,刺痛了疲惫的眼睛,广春紧紧地闭上了双眼。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二十二回 魂归极乐
时至大寒。

  书上说大寒是天气冷到极点,到了天寒地冻的时期,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

  晚上,风枚感到有些不适。不一会儿,胸就剧烈地疼痛起来。后来,她瘫倒在床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广春从风枚家回来的第二天晚上,就接到了发毛的电话。

  “金老师吗?我妈妈刚才……”

  话说到这儿发毛哽咽了一下,随后很清楚地说:“辞世了。”

  “啊?你妈妈怎么了?”

  “过世了。是器官衰竭致死的。”

  “昨天不还是好好的吗?”

  “是,她最近太虚弱了。不过昨天您能来,对妈妈来说是最大的安慰,我想她是带着欣慰走的……”

  广春沉默不语,发毛的话像隔着九重天传过来的,遥远,空旷。

  “谁来的电话呀?”淑颦问道。

  “是柳康。”

  “柳康?”

  “他妈妈刚刚过世了。”

  “是吗?可怜见的。”

  “他妈妈就是柳风枚。”

  “……”

  淑颦一时间愣在那,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风枚临终的时候,就只有发毛守在身边。风枚久病在床,她是身体虚弱到了极点引起器官衰竭而死的。上周复查时,医生就曾对发毛说:

  “她的体质虚弱得像个发育不全的孩子,连腿肚子几乎都没有肉了。恐怕连运动自己身体的力气都没有哩……”

  然而就在风枚去世前的上午,她的精神一直很好。

  发毛练功回来的时候,风枚正在临广春抄的段《心经》: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你看,‘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八个字,多么简洁,又是多么丰富。”

  发毛把两幅字摆在一起比较,风枚却把自己临的那幅卷起来,

  “你金老师写的字字都像菩萨,庄严、明净,没有丁点儿的人间烟火气。”

  “娘写的也不错吗……”发毛争辩道。

  “正法眼藏。要读懂这幅字,是需要有洞明超拔的法眼。”

  “我只看出金老师的字古拙些,娘的字却清秀洒脱。”

  “写字原要求贯气,自从病后,我写字就多无有根基了。”

  风枚又看着广春抄的《心经》,通篇都透着份无法言说的幽寂。或许这幽寂,正是开启安心的法门。风枚仿佛又看到广春夜抄佛经的清冷,那时他会想到自己吗?

  “帮我把这两幅《心经》烧了吧。”

  “烧了,为什么?”

  “……”风枚的泪流出来了。

  发毛在脸盆中点燃了这两幅《心经》。

  刹时一道柔和的白光,从盆中升腾起来,照亮了俩人的脸庞。

  那道洁净的白光,令风枚的心智豁然开朗。

  这道白光仿佛是广春注视自己的目光,温柔和蔼,没有愧疚,没有指责。

  风枚渴望着这样的目光,伴随自己游历过去、现在或者未来的世界。

  她似乎是隔着岁月之墙来和广春相会,又似乎是和岁月本身相会。

  她坚定地认为,在那极乐的世界,有一枝莲,在静静地等待着自己……

  就在这天晚上,风枚真的魂归极乐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十三回 往生咒
追悼会那天,天空飘起了雪花。  

  文化局后勤部成立了治丧委员会,葬礼仪式在殡仪馆莲花堂被布置得井井有条。

  风枚是原“扶风社”的社长,所以告别者中演员、票友居多,为死者献上的花圈也很多。唯有发毛作为遗属,一个人孤零零地,穿着黑色衣装坐在风枚遗体旁边,仿佛更加深了母亲生前的孤独。

  “遗属那儿太孤单了……”

  敬香之后,告别者围着风枚的遗体逆时针绕着圈缓缓移动脚步,每人拿起一束鲜花放在灵柩旁,以表示最终的告别。 

  “睡得多么安详啊!真美啊!”有人说。 

  风枚的追悼会,淑颦到底还是没有来。

  蝶儿陪着父亲随在人流后头,默默给风枚敬上了两束鲜花。

  发毛把两朵白菊摆放在母亲的脸旁。

  蝶儿目不转睛地望着发毛温柔而平缓的手势。 

  发毛谁也没有看,眼神呆滞,显得十分悲痛。望着他孤寂的样子,蝶儿的眼睛也模糊起来,看不清发毛的样子了。

  广春的脸色苍白,径直走到发毛的身边。

  “金老师……”

  “我是来送送她的。”

  风枚静静地躺在水晶棺里,像是在酣睡,合上的眼睑露出一条细缝,蕴含着深沉的哀愁。

  广春扶着棺沿,闭上了眼睛。

  广春是在向死者谢罪。

  风枚是因为孤寂闷出的病吧?得病的原因究竟是因为深爱还是悔恨?

  在风枚的遗体前,广春脑海里却映着她那双噙着晶莹泪珠的眼睛。正是这双眼望着自己,蕴涵着无可名状的柔情,使广春沉湎在温馨之中。

  广春已是精神恍惚了。

  “原以为是见不到你了……”

  这是风枚见到他的第一句话。

  风枚是坚强的。风枚同丈夫结婚不到一年即离了婚,十多年来独自把孩子抚养长大。

  风枚也是软弱的。或许就是自己的突然造访,却促使她今天的死去吧。

  “你还是早点回去吧,我不想你再为难了……”

  风枚的话仿佛还响彻在耳边。

  广春睁开了眼睛。

  蝶儿赶紧扶住父亲。

  “蝶儿,没想到你能来,请你和师母原谅我妈妈吧。”

  蝶儿没想到发毛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吓了一跳。

  “哪儿的话,请求原谅的应该是我。这句话,无论对你妈妈还是你,我都难以启齿。更无法表示道歉。我想,你妈妈不知多么恨我呢。”广春说。

  “恨?妈妈是带着欣慰走的,没有一丝的怨恨。如果让您感到有责任,或感到后悔,那么妈妈的死也就变得阴暗了。

  “你妈妈太善良了,以致活不下去啊。”广春说,“然而,我不该把这种道德上的不安推给了你妈妈。因为我是个胆怯而懦弱的人……”

  “如果您不能释怀,妈妈在那边也会感到沉重的负担。”

  “也许的确是这样……”

  “妈妈也临了一幅老师写的《心经》,然后让我一起烧掉了,我当时还很奇怪,现在想想,原来她竟是什么都想到了。”

  广春说不下去了。

  发毛的这番话,使广春觉得在脑海里卸下一层帷幕。

  死了的人是不会强迫活着的人接受道德的。然而,死去的人没有创伤,心灵的创伤仅仅属于活着的人。

  风枚到底怎么想的?

  “长劫轮回,人生大梦。到了下辈子,我也就不记得你了。”

  这话又是怎样的凄切!

  《牡丹厅》里杜丽娘唱道:“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风枚曾不止一次唱过这段,这是对她自己说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却又是何等坚决。

  如果要爱就爱,要生就生,要死就死,那么人生还有什么可怨尤呢。

  多少次风枚在梦中与广春相见,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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