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臂刚好可以环过我的肩,颤巍巍的站起来。大明版的两人三脚。
我先跨出和他绑在一起的腿,稳住重心。「好,一起来。喊到三一起迈步。一、
二、三…」
他跨出了一步。
「这是我的一小步,」我严肃的对他说,「却是王仙心的一大步。」
但因为他不认识阿姆斯特朗,所以他泪流满面的给我看。
跌跌撞撞的走了十来步,他已经泣不成声了。但我不会笑他。健康的人怎么懂这
种心情…但我很懂。我相信他在外人面前打断全身骨头也是淡淡的笑,但他愿意
在我面前哭。
等我撑着让他走回轮椅坐好,解开腰带,我已经累得没力气挣扎,乖乖坐在他大
腿上,让他抱着。
他默默的哭了一会儿,终于平静下来。贴着我的脸,他说,「第一次见到妳,我
就知道妳不是那个蛮姑儿。」
「你才见过她一面啊。」我狐疑了。
「她不会跟你一样那么笑。」他轻轻磨着我的脸,「妳一笑,整个屋子都亮了。
那时候我就知道,妳不是她。」
「…为什么我变成菲立普了?」我纳闷。
「菲立普是什么?」他好学不倦的问。
等我解释完菲立普,又从电灯啊爱迪生啊,讲到阿姆斯特朗,他才知道要笑了。「一
嘴怪话。」他轻轻拍我,「跟我说倒没关系,绝对不能告诉别人。」
「我只对你说呀。」我皱了皱眉,我虽然长舌但不想找死好吗?「我只相信你。」
他没讲话,只是把头贴在我头上,抱紧了些。沉默了一会儿,他轻轻唱,「懊恼,
喑约,惊我来的又不是楼头过雁,砌下寒蛩,檐前玉马,架上金鸡。是兀那窗儿
外梧桐上雨潇潇,一声声洒枝叶,一点点滴寒梢。会把愁人定谑…」
我微张着嘴,呆掉了。
在王家这样殷实富家,我当然也听过戏,而且还常听。耳濡目染,在这缺乏娱乐
的时代,听戏还是不错的消遣。这有点像是大明朝的流行歌剧,要听懂了很有意
思。
这折「梧桐雨」我听过,觉得温柔婉约,情意缠绵。但让仙心唱来,却是荡气回
肠,金石交鸣,久久难以自已。
…这哪是老天爷赏饭吃,这是赏满汉全席啊!
「你学过?」我转脸看他,惊骇莫名。
「听过一次。」他神态安适的说,「因为词牌名叫蛮姑儿,我就记起来了。」
…听过一次!?「我没听过你吊嗓啊?」
「什么叫吊嗓?」他很好学的问。
我解释给他听,他一脸莫名,「为什么要吊嗓,张嘴就是了呀。」
…你让古今中外所有唱歌的,尤其是台湾那些对嘴的歌星怎么办?集体买豆腐撞
死?豆腐会缺货两百年的!
「仙心,你是天才!」我激动透了,「太太太好听了!你太厉害了~」
他眼神越发温和,满满的笑意,「妳若喜欢,我唱给妳听,只唱给妳听。」
我的心,突然狠狠地被撞了一下。我想,我完了。我再也没办法把他当成我的老
板了。
我为仙心设计了一把拐杖。
这个年代当然也有拐杖,只是不如我设计的。主要不是因为我用了二十一世纪的
超级概念,而是因为我自己使用了很多年。
我找了一个工匠来仔细讨论,帮仙心量身打造。其实拐杖定做最好,因为每个人
的身高体型不同,一把不适合的拐杖会导致走路姿势别扭,那还是小事,另一条
腿负担太大,导致有问题才是大事。
试了很多种材料,又试作了很多把,终于做出一把很不错的撑拐。能负重,微微
有弹性,撑在腋下,有个把手可以手握,多练习就能行走,姿态还不错。
本来我想过要用双撑拐,负担比较小。但这年代的文人讲究气度,我跟仙心讨论
了几回,他认为一把就好了,两把太难看。但这样就要相当的练习和比较好的臂
力。
其实我还想做个义肢。但要人工膝盖这部份就难倒我了。但我真的太看轻大明朝
的工匠了,原来明朝工匠如此先进发达。他们居然有种套装的假腿…虽说不到行
动自如的地步,但穿上长裤鞋袜,起立坐下都能自如,虽然需要手动,但也是能
弯曲的。而且穿脱方便,甚至可以支撑一点体重。
我又跟工匠研究改良,还请主治大夫一起来讨论。大夫颇感兴趣,尤其是我设计
的有车挡的轮椅和拐杖(其实是剽窃),提出不少意见。后来连王家老大老二都
来参观了,问我能不能把图纸卖给他们。
自家人哪有什么卖不卖的,我很大方的直接送给他们。奸商就是奸商,连这个都
能翻出花样。他们开了作坊,走高级路线之余还走军方路线,居然获利不恶,给
我和仙心一分红利当丰厚的私房钱。
有回我午睡刚醒,仙心不在身边。梳洗以后去书房找他,听到他和大哥在讲话。
大哥感叹,「老三,弟妹真是七巧玲珑心,只是全都花在你身上。相亲的时候我
还不喜欢她,实在是错了。早知道她待你这样好,就不该多耽误一年。」
「那时她才十三,还是小孩子。」仙心轻笑,「我…我喜欢现在的琳琅。」
「你这小子!讲起老婆眼睛放贼光呢!」大哥笑骂,声音又放低,「你这腿也好
得差不多了,只是大夫交代了,需要节制,不然…」
我快步走开,鬼才在那儿听他们不然个什么鬼话。
仙心一直是个坚忍有毅力的孩子。他躺了将近两年,好腿也躺到没力了。但自从
有了撑拐,他就很拼的练习。怕他摔了,我都让他一手搭着我的肩膀,一手撑拐
练走,万一滑了还可以抓住我。
没多久就能走得很好,眼角噙着欣喜的泪,抱着我哭很久。
等夏天来临时,他就能撑着拐杖走个千来步了,屋里行走不用人扶不用人抱,揽
着我的肩膀,只是习惯而已。
除非是要去得远了,不然他是不肯坐轮椅的。
我们的日子很规律,别人看起来应该觉得很无聊。
每天早起他都会读一会儿书,等吃过早饭,就和我出去散步。通常走个千来步,
就坐上轮椅,让我陪着他在园里游玩(事实上是他陪我),然后回去念一会儿书,
吃过中饭午睡一下,就到书房念到晚上。吃完晚餐又念书,盥洗后就睡觉。
我是全程陪伴的,他在哪我就在哪。
有回他书念到一半,突然转头问我,「…会闷吗?」
我正看史书看得目瞪口呆,朱熹被骂成国之腐贼非常鄙夷,我正胡涂,他这一问,
我只抬头茫然的说,「啊?」
「整天就只能陪着我…」他神情落寞下来。「我只顾读书,也没理妳。」
「你看我像是闷的样子吗?」我莫名其妙,「我自己不会找事做吗?你读书我看
书,再不然我能去窗边呼吸新鲜空气,或者绕室青蛙跳三圈。能做的事情很多,
为什么闷?」
我不闷,他闷了。「妳就不会说,只要跟夫君在一起,就心满意足了?」他居然
拿书敲我的头,我就知道不该坐得离他太近!
我抱头鼠窜,「你读书读坏头壳喔?好好的干嘛敲我!?」
「跑什么跑?过来磨墨!」他大喝。
我不满的走过去磨墨,「这一定是青春期荷尔蒙过剩才导致情绪不稳定。但你都
十九了,这青春期会不会太长…?」
「又说什么怪话了。」他也敢不满,「使力磨!午餐吃三碗的人…这么点力气。」
我大叹,「荷尔蒙啊荷尔蒙,你为什么是荷尔蒙…」
他居然又用书敲我,反了天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是荷尔蒙,妳跟我解释过了!」他喝道。
叔可忍,婶婶也不可忍啊!我扑上去跟他对抓,这小鬼怕痒,还敢跟我挑衅!
「别!」他大叫一声,可惜撑拐动作不够流畅,扣分。我已经扑到他怀里一顿乱
搔,他又笑又叫,转过来搔我,两个人鬼吼鬼笑的…
等帅大哥惊慌失措的冲进来时,我们正衣衫不整的滚在地上相互搔痒。
场面一下子就冷掉了,虽然是炎热的夏天,我觉得秋风凄凉的刮了进来,飘过几
片枯黄落叶,整个凉爽起来了耶。
我赶紧把仙心扶起来,三个人挺尴尬的傻笑。直到门户一响,帅大哥脸色一变,
往仙心的背后一躲,抖衣而颤。
王熙凤大嫂,手持两把菜刀,美丽的脸上妆泪阑干。美人就是美人,妆糊了一样
漂亮…但美人用火鸡姐的气势舞双刀,还是造成相同沈鱼落雁的效果…
长腿没长腿、长翅膀的没长翅膀的,都跑了。
我很想跑,但只剩一条腿的仙心跑不动,而男人骨头重,他虽然看起来瘦弱,我
曾经试过,除了闪到腰,连离地都没两公分。
仙心却非常镇静,露出他慈悲纯洁的圣母笑,「大嫂,怎么了?大哥又惹妳生气?」
以前我觉得被圣母笑呼咙很可耻,现在看别人中招心情就好多了。王熙凤把刀一
丢,淌眼抹泪,「三叔,你要为我作主啊!你大哥欺负我没了公婆作主,左一个
右一个的抬进来…这家还有我站脚的地方吗?」说完就放声大哭。
「逢场作戏、逢场作戏而已!」帅大哥很不帅的躲在仙心背后,「没要娶,都是
别人瞎说!」
「你当我瞎子还是傻子啊~」王熙凤就要扑上去。
「大嫂,」仙心扶着我弯了弯腰,「谁能越过妳去呢?妳是王家主母,大哥心底
如何敬重,妳也是知道的。真有这回事就太可恶了,这不是说大嫂不容人吗?真
不容人大哥怎有三房美妾,大嫂又待她们那样好?真是如此,大哥就该自己去跪
祠堂了。但若是旁人见不得大哥大嫂恩爱,乱嚼舌头,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呢?…」
我听得目瞪口呆,心服口服。之前我只觉得他是个傲娇腹黑色狼伪正太(属性很
复杂…),没想到他处理别人家棘手的家务事这样头头是道,表情言语,搭配的
恰到好处。
难怪他大哥会逃来他这儿啊…
最后惊魂甫定的帅大哥向王熙凤打揖认错,满口甜言蜜语,还忍着被拧两下。王
熙凤犹有余怒,瞋着仙心,「说不过三叔!」她转头对我瞪眼,「三妹妹,当初妳
嫂子就是心软,让他抬了第一个才后患无穷!妳可千万不要那么傻!三叔这么会
说,就得这么会做!他想讨小,妳来告诉我!我打断他剩下那条腿!」
怒气冲冲的拧着帅大哥的手臂,又一阵风似的刮回去了。
仙心一跳一跳的跳回书桌坐下,装模作样的说,「哎,大嫂都这么说,我没讨小
的福气啰…」
我知道他在说笑,但我生平第一次,如此毫无理智的发火。异常尖锐的回嘴,「爱
讨就讨,谁管你,谁又拦得住你?」
将头一别,仙心却没有回嘴。气氛变得凝重又僵硬。
好一会儿,仙心撑过拐杖,经过我,恶狠狠的瞪我一眼,拂袖大大哼了一声,就
走了。
我觉得满腹委屈,又觉得火大。一下子后悔,一下子又咬牙。这年代三妻四妾还
有社会制度撑腰,刚嫁过来时我就知道了。那时我我把三公子当成老板,老板喜
欢多几个员工就可以多几个员工,我更能混吃等死,何乐不为。
但现在我根本不能把他当成老板。想到他会再讨几个小老婆,我就气不打一处
来,几乎要捡起那两把菜刀。
但我有什么立场啊?
被说中心事了吧?不然干嘛哼我?我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过。我那足以笑傲重
病威胁的坚强心理素质,居然让我熬不过这关,太莫名其妙了。
我坐到天黑,白娟来请了我几次,我都不理她。连她说仙心不吃饭,我也别开头。
但我要她拿棉被过来,她却说三公子不给。
瞧瞧,现在就开始欺负我。奇*+*书^网
我正在生气,白娟却开了食盒,开始布菜。「三公子说,吃饱了就快回来。天虽
热,夜晚还是凉的。」
忿忿的拿了筷子,眼泪却没预警的,大滴大滴掉下来。叫我一个人吃,我真咽不
下。
「…三爷吃过没?」我抽噎的问。
「没吃呢,回去就躺着,问话也不应。」白娟叹气,「蛮姑娘,三爷对您…」
我打断她,「食盒收一收吧,我回去跟三爷一起吃。」
「我再叫厨房…」她脸上出现欢喜。
「不用了。」我沮丧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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