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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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恋-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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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文的妻子一个人站在我身后,带着微笑看着我。这是我第一见到的让我害怕的微笑。
  “你认识常文多久了?”她说话时依然带着微笑,但这微笑不妨碍某种凶狠从话语中放射出来。她吸取了广源妻子的教训,努力保持自己作为优胜者的阵脚。
  “不到一年。”我突然变得无所谓,一切一切的尽头已经出现在眼前。
  “你是怎么打算的?”
  “没有打算。我明天回日本。”
  “不再回来了?”
  “跟你有关系吗?”
  “你说呐?”她咄咄逼人。
  我把目光投向远处,看见常文正朝我们的方向走过来。
  “你说的对,我很抱歉。”我不想再掩饰,“我保证,即使回国,也不会回到这个城市。对不起,先走了。”说完,我跑开了,越跑越快,想把身后的常文,常文的妻子,还有跟他们有关系的一切,永远甩开。跑出墓园的大门时,心里祈求着,带我远离,远远地离开,永远!
   。 想看书来

尾声(1)
从前有个姑娘,年轻时爱上了一个士兵,部队开拔,小伙子跟着队伍走了,再也没回来。姑娘无法熄灭自己对这个小伙子的爱情,便把它像一截儿燃烧的蜡烛一样,慢慢放进自己的心里。后来,姑娘结婚了;后来,姑娘又离婚了……无论怎样,她心里的蜡烛还在烧着,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被一个相同的念头激动起来,焕发起来:小伙子万里迢迢,打听了无数人,终于找到了她,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过六十岁生日的第二天,穿上一套漂亮的黑西服,对自己的一双儿女说,她过去的一个好朋友去世了,她得去参加葬礼。从葬礼回来的这天晚上,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知道心里的蜡烛熄灭了,它的光亮和温暖也随即消失了。她告诉自己:小伙子死了。她在日记中记录了这些,之后,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
  她的一双儿女发现她已经离开人世时,与她安详表情同样显眼的是那套漂亮的西服。她的女儿后来在一本书里写到:
  “妈妈安详地睡着,摆放在床边的那套黑西服提醒我们,好像她明早还要穿上它,去参加另一个葬礼——一个她自己的葬礼。我惊奇,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死亡:死者不只是死了,而是参与了自己的死。”
  ……这本书是那段艰难时光里,我唯一读完的一本枕边书。读完之后,我仍然把它放在枕边,像护身符一样。某些时候,奇怪的事情和感觉反而很真实,这个故事因此很紧地贴近了我。
  那个一直等待的女人,过了一辈子自己希望过的生活。我到了不惑之年才发现,与那个女人相比,我架空了自己的生活。经常是做自己的事,也觉得跟自己没关系。方仪从心理学角度把它解释为一种自我保护。可惜,对理论,哪怕适合我的理论,我也不再有兴趣。过去的生活曾经是一部彩色的有声片,抽调了颜色和声音,便很像眼前生活的“无声片”,容不得细看;否则不真实,还有些可笑。
  佐佐木教授说了那句话关于羞耻的话,顺手把我推进了过去的漩涡中。要是,他不说这句话呐?我这么问自己的时候,没有答案,但立刻又向自己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他说了这句话,我因此回到了过去;当我从过去中再钻出来时,又会怎样?
  老天!请原谅如此愚蠢的问题!
  ……经常想起常文,想他正在干什么,想他的样子会不会变化,想他今晚有没有睡好……想他想起我时可能有的表情和神态……奇怪的是,越想他,他便离得越远,他离得越远,越难忘记……
  他曾经画过一个我的小幅肖像,估计扔在他画室的某个角落里,看着继续画画的常文。我承认,老方所说有一定的道理,与常文告别的那个晚上,对我意义无比重要。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地有了某种力量,从容地看着那个晚上走上心中的地平线,再缓缓地走近我,不经意间,一切都还原了。
  那天晚上,我唯一的期待就是让时间快点过去,好像能让我获救的只有那返程飞机,越上云层,离开尘世,重新降落时,将是另一个尘世,一个崭新的尘世。在那里,我可以埋葬过去,可以不再指望未来,可以只活在当下的每一天,每一分钟里。
  常文进来的时候,我并不意外,他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至少对我来说一直都是。在我对面,他的表情告诉我,他是有准备而来的。
  “你来了之后,我们还没谈过流产的事。”他说。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尾声(2)
“不谈也行。”
  “我明白你的意思。听说,流产对女人影响很大,我不希望你因此有什么阴影。”
  “应该没有。通过流产我好像更……”
  “更冷静了,更透彻了?”
  我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了讽刺,便缄口了。
  “也许我的感觉不对,流产之后,我觉得你已经决定离开了。我的全部使命好像就是让一个妇婴医院的大夫护士知道,你我有生育能力,但我们不需要这能力。”
  “当初和你商量的时候,你要是坚决到毫无商量余地的地步,也许,今天你我必须面对的将是另外的现实。”
  “怪不得男人都认为女人不可理喻,你们的确不可理喻。”
  “谢谢你,终于把我跟别的女人等同起来了。”
  “不用谢,这不是你一直努力在做的事吗!你那么突然怀孕了,问我的态度,我当时想到的是跟随你的意愿,首先别让你心里不舒服。你说想要,我会积极响应,你说不要,我同意你……”
  “我,我,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的愿望呐?”我忽然喊了起来。
  “你终于喊出来了,早就应该这样了。我告诉你,我当时的愿望是继续爱你,跟你建立一个共同的生活。如果你想要这个孩子,我们就得在面对孩子的同时,面对其他事情。如果你现在还不想要,我希望你和我共同面对我的婚姻,之后,我们再要孩子。但是,你的想法显然跟我的不同。你居然想一个人留住孩子,然后从我眼前消失,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留住爱情,是吗?你能看见你有多自私吗?你看不见你放弃的到底是什么吗?你放弃了我,把我扔回到从前的生活,你从我这里得到了孩子,把对我的感情寄托到孩子身上,你可以给自己充分的理由,不去破坏别人的家庭,你的良心无法承担我老婆可能崩溃的事实等等,然后你就拥有你的爱情了,是吗?如果爱情就是这幅德行,它绝不可能持续几千年。”
  接着说话的仍然是常文。那以后,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说话的必要了。
  “其实你什么都没放弃。你长得很好看,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按你自己谦虚的说法,也是长得不难看。你有才华,心地善良,善解人意,有事业,即使带上一个孩子,也不难找到另一个男人,你现在会说,这绝不可能。我相信你,但我更相信时间。时间久了,你会被另外的男人打动,你会希望另外的男人帮助你对付孤独和困难。那时,如果你碰到一个认可你也认可孩子的男人,就都成了。你可能会偶尔想起我,像回忆一声叹息那样。然后呐?生活在继续。最后你能看见,你什么都没放弃,换个男人而已,如果你能再爱上这个男人,连爱情你也没放弃,不是吗?如果你无法爱上这个男人,还想着我,那你除了爱情也没放弃任何其他。我说了这么多,也不是要责备你,大多数人都这样,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也一样,可惜认识你之后不一样了。”
  在我还没准备好面对自己的羞愧时,习惯地拿起另外的武器,我断言:那个断定我以后会爱上别人的人,也许会比我先开始另一段感情,因为他习惯不停地开始。
  “但我在爱你的时候,没去想这种可能,也没给这种可能任何机会!”说完,他激动地站了起来,补充了一句,“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这么无耻!”
  当他骂我的时候,我心里好过了一些。这是他第一次骂我,我知道也是最后一次。

尾声(3)
“当你亮出你的良心,暗示我看到离婚可能有的后果时,你知道我的感受吗?我的心在流血。我觉得惨透了,我是一个一直逃避的人,终于豁出去一切的时候,却碰上了另一个逃避的人。”
  越来越接近事实的时候,我几乎丧失了承受这事实的能力。我请求他不要再说了。
  他疲惫地说:
  “我已经不能像之前那样体贴你。我想说就会说。”
  那之后,他没有再说什么。他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我小声地问他,难道他真的想过,无论如何都和我一起面对吗?
  “想过。”他闭着眼睛说,说得很虚幻,好像那想法已经在昨天过期了。
  “你也想过吗?”他闭着眼睛问我。
  “我一开始想,马上就是各种可能有的后果,威胁,崩溃,混乱等等。也许你会被开除……”
  “我有过思想准备。”他重新坐好,恢复了刚才没有表情的表情。“去吉江的时候,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们可以当民办教师,可以去种地。”
  “如果你老婆……”
  “如果她走极端?我当然会极力避免这种可能性,但我不会因此被吓住。我终于能面对这一切,不仅仅因为对你的感情,也有对我老婆的考虑。我不面对也不等于我还爱她,不等于我还愿意跟她共同生活。我们之间这么长时间的婚姻生活,一方面建立了感情,同时也建立了太多的伤害。我几乎一直在欺骗她。感情的背叛是无法掩饰的。当我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时,她不可能没有感觉,也许她逼着自己容忍了。维持这样的生活,抛开我的感受不说,对我老婆也是不公平的。我甚至觉得,因为你,我想到离婚时,我对我老婆也产生了一点爱情,因为我对她终于变得有些尊重。总是欺骗她,让我良心不安。”
  这一刻里,我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了,包括被自己。接着是难以忍受的无地自容。
  “我原以为,现在终于到了我不再折腾的年龄,可以忠于一个自己爱的女人,看来,这不过是我的白日梦。老天根本没给准备一个这样的女人。”
  我请求常文拥抱我一下。他像我要求的那样拥抱了我。我对这个拥抱所指望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这是一个礼貌的拥抱,冷却了所有可能迸发的激情。这最后的拥抱不是我最后的幸福稻草,是常文内心积聚到顶点的失望和从里到外的疲惫。
  感谢老天,我没有流泪,不然会觉得更加羞耻。这就是我辜负一个人的惩罚吧。我想,如果我再努力做什么,无论什么,只能在这个惩罚上再加一个惩罚:让我最后再失去自尊。
  他依然抱着我,准确地说,是在用自己身体的力量承受着我的体重。我靠在他身上,仿佛靠在一个沙袋上,心里印满了不同写法的“完结”。
  “走的时候,别回头看我。”我离开他的怀抱前,对他说。
  “为什么?”
  “我不想在你的眼神里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好的。”他松开我。我已经闭上了眼睛。他在我跟前站了几秒钟。他转身离去……我猛然间睁开眼睛,发出了让自己也感到惊恐的叫喊:
  “别走!”他在我的声音中停住,然后回转身,站在原地看着我。
  “别这么分开。”我几乎在哀求。他仍然站在那里。
  “也许以后永远都见不到了。”我微弱的声音好像是从尸体中发出的。
  他终于哭了。看见他的眼泪,我笑了,哭了,仿佛得救了一样。我走进他的怀抱,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尽情地哭起来。
  泪水流尽的时候,终于可以泪眼相望的时候,他对我说:
  “保重自己。”
  “你也是。”
  他再次松开我,轻轻推开我,依然是不舍的,但将是永远的。
  “以后不联系了?”我问。
  “不了。各忙各的吧。”常文说完对我发出一个微笑,我还回一个相似的微笑,但泪水又涌上来。
  “走了。” 常文最后说。
  转身。
  开门。
  关门。
  走了。
  永远。
  常文,一个瘦高的男人,五官轮廓很像江南的秀气小生,无论目光还是神态,却有某些北方男人的粗野,从不留长发,走路的样子更像工人,只有身上偶尔散发的油彩的味道,才会使人猜想,他可能是个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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