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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得您，”妇女说。“您是段区长，我和您见过面。”
段文煊在妇人面前倒显得很不自在。“哦哦，是吗？快回去吧，外面风大。一定要把孩子带好啊。”段文煊好像有一种亏欠她什么似的感觉。
“我得谢谢您呢，您忘了我曾经在信访接待的时候求过您？”
哦，段文煊想起来了。那是一个区长接待日，就是这个中年妇女急着见他。她一家是碧水花园拆迁占地的，一直务农，经济条件不太好，根本不可能回迁。故土难离，开始坚决不搬，提了很多条件，但是经过工作还是安置到了一所老式旧楼。丈夫失去了农田，在建筑工地打工挣钱养家，在一次工伤事故中造成了小腿骨折。所在施工队按约定报销了全部医药费，还给了十万补偿金，一次性做了了断。
地种不成了，工打不了了，夫妻俩索性把住的房子出租出去，自己找地儿搭了个棚子，办起了小卖店。当整顿市容的城管下发了限期拆违通知书，一定要执行拆违的时候，他俩找到了区政府。
段文煊当时给城管支队打了电话，要他们暂缓执行，并且指示秘书了解情况酌情处理，结果怎么样他就不知道了。
“后来街道帮我租了这个小铺，办了营业执照。我们知道这都是区长您给我们解决的，真不知道该怎么谢您！我根本不想收您的烟钱，但这能报答您的恩德吗？”
段文煊没有一点居功的意思，反而有些愧疚感。他安慰鼓励了几句，急忙钻进了车里，向商业街开去。但他眼前老有那个怀抱孩子的妇女，那个瘸腿的男人，那双肮脏的小手。他知道，这不会是个别的。还有人连作小本生意的本金也没有，还有人交不起医药费强忍着疼痛，还有人为找工作四处碰壁。他抬头看了看纷纷开启的霓虹灯，嫣红姹紫、鹅黄翠绿的，好像对他发出莫名的嘲笑，段文煊右手在方向盘上使劲击了一掌，呜呜——汽车喇叭发出了一声悲呛的嘶鸣。他知道自己的情绪很不稳定，开车手艺也不太好，看见银行前边有个停车场，就开上去，停下车。掏出了红塔山，没火，他按下了点火器。
其实段文煊并不是漫无目的，他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他心里惦记的是喻如意。但是找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要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喻如意已经生活在他和喻乃杰的夹缝里了，还让她做什么呢？段文煊只是想让她倾听，让她理解，只想在她身边倚靠一下，段文煊太需要安慰了。他有很多话想说，也只能对喻如意说。什么是心上的人，段文煊理解了，刻骨铭心的理解。烟点着了，段文煊狠吸了两口，呛得他连声咳嗽。妈的，我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这时，电话响了。
“喂，文煊吗？能不能猜出我是谁？”
耳熟极了，段文煊却想不起是谁。“别卖关子了，你是谁？有事吗？”
“看来心情不好啊！我是我，李东生！”
段文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李东生找他。他和李东生合作过，都是公事，私下没有来往。这次他和李东生同台竞选市长才多了些交道，才认真了解了一些情况。李东生在这个啃节上找我，让人大惑不解。他顺口答道：“稀客呀！是不是打错电话了？哦哦，我在外边办点儿事，你有事吗？”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逆水弄舟（3）
“你要是没时间那就算了。我本来想约你聊聊，现在不是讲究PK吗？咱们PKPK怎么样？”
“求之不得呢！你说吧，在哪，什么时候，都有谁？”段文煊来了兴致。
“就我们俩，就现在，就在帝豪酒店。你能过来吗？”
“好吧，我这就过去，你打酒买菜吧！”
挂了电话，段文煊仔细的想了想，李东生找我干什么呢？要摸摸底吗？他是不是也在犹豫不觉呢？正好，我有几个问题要探讨探讨，可能是我们俩的共同问题，沟通一下有什么不好呢？也许他还有什么高论呢。
段文煊扔了手里的烟头，发动了汽车。就在他加档准备给油的时候，无意间看到马路斜对面停着一辆浅白色的富康车，车身上倚着一个人。仔细一看，那不是黑头吗？瘦高的个子，小寸头，一身发白的牛仔装，脖子上的金项链耷拉着，像富人给狗脖子上带的项圈，一晃一晃的，不是他是谁！此时的黑头嘴里叼着烟，冲着对面的开发银行指指点点，跟一个小个子交代着什么。鬼鬼祟祟的难道有什么企图？段文煊脚踩住刹车观察了一会儿，直到黑头交代完了钻进了汽车，这才重新发动汽车向帝豪饭店开去。
帝豪酒店对外号称是一家星级酒店，几星不知道，但什么档次的都能住。一共就五层楼，客房也没多少，主要是餐饮和卡拉OK。段文煊到了帝豪楼下时已经夜色很浓了，他坐电梯直接来到了五楼包间，云水间。这是他们在电话里约定的。
李东生是齐州地区少有的几个公安大学毕业生之一，二十五年的老公安在东清更是绝无仅有。之所以当上公安局长，除了郑雄的提拔还因为他当年立了个二等功。
那还是他当县公安局副局长的时候，接到报案，一个女孩因为感情纠纷受了刺激，站在自家的六楼阳台上要跳楼自杀。楼下已经围了一圈人，几个警察手里拉着一条毛毯抬头向上看着。李东生来到隔壁单元阳台上跟她搭话，两个人相距有不到两米的距离。阳台拦扳本来不高，女孩站在一把椅子上，另一只脚登在护栏上。她哭哭啼啼的磨叨一个叫海子的名字，没你我就不活了。李东生一边和她说着话一只手悄悄地挪过一个方凳，试了试感觉，然后示意助手大声敲门。自己转身对女孩说你回头看看，海子来了！就在女孩回头的一刹那，李东生一下跃了过去，一把从椅子上把她拉了下来，两个人同时摔倒在地上。事过以后他也有点害怕，两米距离旱地拔葱，稍微一个闪失掉下去的可能就是自己！
后来这事儿上了报纸，他受了奖励，立了个二等功，再后来他当上了县公安局局长。但是七八年了也没再提上一步，只是随着县改市升了半格。他中等身材，脸和身子一样显的宽厚敦实，眼睛不大但很有神。他为人也很豪爽，说一不二，穿着警服也有点匪气，更别说便装了。因为大权在握，找他办事的人很多，东清的哪种势力对他也不敢小觑。
段文煊推开云水间的包厢门。这是一个小型包间，地上铺着地毯，顶上垂着吊灯，小圆桌边摆着几个小沙发，仅可容纳四五个人。看得出，这是个私人空间，是为朋友喝酒打牌准备的，不对外营业。
李东生正和一个中年人谈话，见段文煊来了便对那人说：“把我存的五粮液拿两瓶来，顺便炒几个精致的下酒菜。没有我的话，任何人不许打扰！”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逆水弄舟（4）
中年人对段文煊点了点头，段区长，您随便坐吧，茶已经沏好了。然后轻手轻脚的出去了。段文煊认得，他是酒店老板。
“别担心，这是我小舅子，自己人。”李东生顺手扔过来一棵烟，边介绍着，边拉了拉身边的椅子，示意段文煊坐下。
段文煊仔细的打量眼前的公安局长，俩人面对面的还真是第一次。李东生的西服脱了，领带解了，衬衣领口敞开着，袖子高高的挽着，嘴里叼着烟。一副*不羁的样子，全没了下午会上的狼狈相。
“让我猜猜，会后急着往外跑，准是去找老领导！上宁宗岭那去了吧？”
“胡扯，你以为宁书记是我的军师呀？”
“出了意外往家奔，私下约会找徐彬。徐彬是你的军师吧？是不是上大业公司了？”
“哪里的话，他一个建筑商人，岂能干预政事？我大小也是一个区长，能让商人随便摆布？”段文煊拿起烟点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说参与政事了么？参与了你能告诉我吗？但是徐彬耳朵再灵也没在会议现场，所以嘛，找谁也不如找我，咱们俩PK，比跟谁都强，”
“台上没PK，私下先PK起来了，一段佳话呀！”段文煊打趣道。
“真希望是实话呀。可是咱们俩根本PK不起来！”
“什么意思，”段文煊不明白，“不是你请我来的吗？”
“请你来就是唠唠嗑。实话说从一开始我就明白，我不过是个差配。就凭咱们东清这些年来的治安状况，我李东生升的了官吗？我的业务专长是刑侦，能负责全市的发展吗？我的性格粗俗形象不佳，能在市民面前显摆吗？他们把我拉进来，原本就是差配，滥竽充数的。说俗了就是托！徐彬说的好啊，托好了，立个小功，当真了，身败名裂！这个道理我懂，用不着人点拨。关键不是托不托，关键是托谁，怎么托！一个托儿能跟你PK吗？”
李东生身子后仰，哈哈大笑。名不虚传，够直率的！段文煊受了感染，也脱去了外衣挽起袖子，洒脱的坐下来。
“不是因为喻书记给了你几句就满腹牢骚吧？他一个老领导话说重了，可你也不是三岁两岁的孩子，值得往心里去吗？再说，他同样点了反贪局、国资局和纪检，没专门针对你嘛。我掂量半天喻书记的话，也有道理呀！”
“对，有道理，怕我不明白，点拨我呢。你看他什么时候指鼻子指脸的教训过人？而且在全市最主要的头头面前！他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没那么傻。”
“我看你是多心了。他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的事，能不窝心吗？我估计他也挨批了，在会上借机会发发火消消气。”
“那严铎的事，今天会上的情况，你明白吗？”
“严铎咎由自取，我想不会冤枉了他。郑雄接举报信已经半个多月了，不找着真凭实据能轻易动他吗？不过时间点上有点巧合而已。今天的会本来就是严肃的事，可能喻书记感觉丢了面子，气不打一处来，说话也就粗了点，这有什么明白不明白的？”
“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就是你的为人啊！你说的要是真话我白干了一辈子公安！开会的时候你一个劲儿的往后褪，散会的时候第一个出去的，怎么，怕啦？你开完会不回单位不回家，也没小蜜约你，在街上逛风景那？”
段文煊尴尬的笑了。“你可真能分析，那你说说，我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对吗？严铎的事给你敲了警钟，在反躬自省，对吗？黄耀先突然冒出来，给了你一个突然袭击，对吗？勉强出头不如退隐，举棋不定还怕引火烧身，对吗？满肚子苦水倒不出来，对吗？还让我继续分析吗？”
逆水弄舟（5）
段文煊不得不服，所有的判断句句是实，而且直来直去不绕弯子。
“你没事琢磨我干嘛？还一二三四的！这可真是剃头的琢磨人脑袋、刽子手琢磨人脖子，照这样谁敢跟干公安的交朋友啊？”
两个人都笑了，气氛渐渐的和谐起来。李东生一挥手：“别打岔，说真格的！”
“真格的我是有想法，有反复，你不也是吗？有些事非人力所能为，我只有听天由命，任其发展。在咱们这，能是哪个人说了就算数吗？”
“也许哪个人说了就算数！你回忆一下，今天的会有什么反常吗？”
“不就是对一个局级干部劈头盖脸的一顿批评吗？这个人还是东清响当当的人物。”
“我不想说自己，顶多让你们看了场笑话，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是说整个会议，从开始到结束。”
“今天的会议？人到的比较齐，很严肃，很顺畅，”段文煊作思索状，右手摸了摸后脑勺：“没什么特别的呀？”
“还是装糊涂啊！你没看见五大常委提前到会吗？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不反常吗？你想想今天都是谁在发言？全部是五大常委！我和黄耀先的几句话，不是拦着就是打断，更没有其他人说话的份！以前是这样吗？在座的所有人不是点头就是举手，没有一点不同意见，正常吗？*啊*，还说了一大堆*。请问，市长选举为什么不*？你们五个人统一口径推一个人也算*？当着黄耀先的面让大伙也提提其他人，听听不同意见，咱们怎么*？”
李东生一连串的反问让段文煊吃了一惊，“开始我也觉得气氛不大正常，你这么一分析还真是反常啊，难道这里边有什么用意？”
“还有反常的呢。两个副市长为什么不争选常务副市长？财政局老李调的怎么这么是时候？”
“你怀疑是暗箱操作？”段文煊低头思索了一下，“有这个可能，我还真没想到。或许之前他们开了通气会？”
“怕不仅仅是通气会吧，就说老李吧，齐州地委要人也不是三天两天的事了，是今天才定下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