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无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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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无色-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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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凤在竹席上屈膝而坐,道:“我惦记着七夕将至,娘亲有事吩咐,所以提前两天过来问问。”

水瑟一笑,她眸光一动,看向候在亭外的阿?,又柔声道:“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阿玥的目光在阮凤身上流连一瞬,随即弯膝道:“是,谢谢夫人。”

见阿玥走远,阮凤不由笑道:“娘亲近来越发随和,本来下人就少,唯一一个伺候在跟前的丫鬟,起得竟比娘亲还晚些。”

水瑟道:“小丫头嗜睡,便让她多睡些。”又想起方才阿?看着阮凤的神色,不由问,“你觉得……她怎样?”

阮凤一怔:“娘亲?”

水瑟看了阮凤一眼,叹气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娶正妻,也好歹纳个妾室。”

阮凤垂眸,沉默不语。

水瑟伸手抚上七弦琴,琴弦在指尖一晃,发出泠泠之声。“阿?这丫头,我从未将她当做丫鬟,而是半个女儿。她是鸳鸯之女。当年水婳姐去世,是鸳鸯一力将重责担了。我欠她一个人情,理应要照看她女儿的后半辈子。”

阮凤沉了口气:“娘亲,也莫为当年之事太过懊恼,毕竟逝者已矣,无论是水?姨,还是鸳鸯姑姑,都是仙去之人了。”顿了顿,又道,“倒是前阵子,娘亲说想见阿棠……”

“阿棠?”水瑟一怔,抬头看向阮凤,“她还好吗?”

“她很好,只是……”

“什么?”

阮凤默了一瞬,他将杜凉交代自己的话又在心里头过了一遭,这才道:“只是,娘亲,阿棠的身份,可能瞒不下去了。”

水瑟闻言,倏然起身:“什么?!”

阮凤偏头看向亭外池塘,粼粼波光。“她与瑛朝的大皇子英景轩走得太近。英景轩素来阴狠,诡计多端。他此番前来,恐怕会利用阿棠北地公主的身份,毁了联兵符。”

水瑟猛地蹙眉,她深深吸了口气,也望向亭外池塘。晨风吹皱水面,水瑟心中渐凉。须臾,她道:“没法子能护着她么?毕竟水?姐临终时,希望她能在南国市井间长大,安然度过这一生,平安,平凡。”

“有。”阮凤道,“只是平安和平凡这连个愿望,我与爹,只有能力保她平安。”

“瑛朝势大,非是我南俊能敌,倘若英景轩欲利用阿棠的身份毁掉联兵符。我们只有先下手为强,将阿棠交还北方数国,与北地联手,如此才可保她一命。”

水瑟脸色一白:“所以,你此番来,是央我去见舒棠一面,告诉她事情真相?”

阮凤道:“倒不急于一时。不过不瞒娘亲,告诉阿棠真相,确实是唯一保她的方法。”

一抹神伤从水瑟的眼中闪过。片刻后,她又坐回七弦琴前,抚得一曲,曲声轻快,激昂,自始至终没有点滴忧伤。待最后一个琴音落,水瑟笑道:“这曲子,原是水?姐交我的。”她的目光落在七弦琴上,“就连这琴,也是她临终前,留给我的。可我……”

阮凤道:“娘亲,你已经尽力了。”

水瑟伸袖在琴上一拂,抱琴而起,将琴递给阮凤:“七夕是水婳姐的生辰,也是她的祭日,过两日,你帮我把这琴还给阿棠吧。”

阮凤从水宅出来,便在一辆马车停在街口不远处。他沉了口气,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鞭,车轮便辘辘转起来。

马车内焚着檀香,杜凉闭目养神半晌,问:“她还是不愿见我?”

阮凤没有答话。

杜凉复又睁开眼,目光落在七弦琴上,讶然道:“这是……”

“我照着父王的意思,与娘亲说了。”

“嗯?”

“只有让娘亲误以为英景轩已知道阿棠的身份,想要加害于她。只有这样,娘亲才会同意告诉阿棠实情,而我们,也可借机将舒棠的身份公开,修复联兵符,让南俊有足够实力安然立于神州之南。”

杜凉默然,少时,他道:“所以,她不要这把琴了?”

“嗯,娘亲让我在两日后,将这把琴还给阿棠。”

杜凉往车壁一靠,闭上眼:“也好,七夕是水婳的生辰和祭日,到时,你派人将这琴还了,但不要将事情说破,先看看舒棠和舒三易的反应。”

第61章

七夕这天,舒家客栈的海棠开得艳。一大早,喜鹊在枝头叫唤。舒棠开窗探了个头,望见院子里,舒三易穿了一身儿青布褂子,收拾得妥帖,便道:“爹,出门去?”

舒三易见舒棠起了,冲她招招手。

舒家小棠忙从屋里跑出。她着白,穿得干净,斜背小布包,发髻里别一支海棠簪。

舒三易上下打量闺女儿一番,道:“我出屋转转,指不定啥时候回来。你待会儿出门,记得把客栈门锁好。”说着,朝院子西角努努嘴,又道,“你有空管管莴笋白菜。它俩今儿大清早,又抢了灰爪兔的萝卜,衔了几个猪骨头逼它们吃。我都说多少次了,兔子的牙口不好,兔子啃不动骨头,这俩小破獒,就是不长记性哇!”

院子西郊,莴白二狗原本四仰八叉地躺地上装死,听了这话,俩狗一骨碌爬起来,呜咽两声,无辜地望向舒棠。

舒家小棠见状,乐呵呵地道:“成,前几日云官人说很思念莴笋白菜,想接它们回去住几日。我今儿个有空,待会儿送它们过去时,可以顺道跟它们说说这个理儿。”

话音刚落,莴笋白菜浑身一颤,倒地不起。

早晨的街巷水意泠泠,车棚铜铃还凝着露珠。舒棠快到棠酒轩,太阳才从云后探出半个头,天地间一片金色。

棠酒轩刚开门,白贵坐在太师椅上打瞌睡。铺子里有小厮们在数酒,时不时交谈几句。

云尾巴狼撩开布帘,瞟了白贵一眼,轻飘飘地逛进铺子。折扇在指尖转了转,“啪”得一声在柜台上炸响。白贵猛然一惊,从太师椅上蹦起,惶然张望,却对上云尾巴狼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白贵霎时间苦了一张脸:“大公子,老奴就稍微打个盹。”

云尾巴狼将扇子往下巴一撑,厚颜无耻地说:“我醒着,就见不得人睡着。”语罢,他抄着手,悠哉哉地逛出铺子。

还没走多远,便听身后一阵叮铃声。云沉雅脚步一顿,往后看去,果见得舒家小棠在棠酒轩门口,正撩开骡子车车帘,拖拽着什么。尾巴狼觉着好奇,凑近了些,左瞧右瞧。莴笋白菜在车内嗅到狼主子的气味,呜咽一声,从车棚内钻出来。

舒棠瞧见云沉雅。云尾巴狼笑眯眯地与她招呼:“小棠妹。”

舒棠道:“云官人,你那日说思念莴笋白菜,我将它们送过来。”

莴笋白菜又呜咽一声。

云沉雅忆起早前自己与舒棠相认,这两只走狗看自个儿笑话的事,眉开眼笑道:“回来了,挺好挺好。”说着,又将舒棠引入铺子。

白贵因方才被尾巴狼吓醒,这会儿仍有怨气,只与舒棠招呼了一声,便端出一副不咸不淡的神色。云沉雅淡淡扫他一眼,不搭理他,又将舒家小棠带去铺子后。

穿过小弄,到得云府。此时,天边云蒸霞蔚,云府里,夏花争相竞放。

舒棠知云沉雅有晨间散步的习惯,随他沿着小石径走了一段。

这天的云府别有不同,像是比以往热闹,回廊外,花圃里,时不时可见忙碌来去的丫鬟。走至尽头,后院仓库处,有数个小厮在抬酒。

云沉雅停下来,看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笑,唤了声:“小棠。”

舒棠正四下张望,听了这声唤,连忙回转头来。

日晖洒在云沉雅月白衣衫上,他转了转折扇,笑得风流倜傥:“我打算,将云府后面的几间宅子盘下来,把仓库挪走,花苑建大,那个荒园……嗯,除了种桃树,再种些海棠,你觉得呢?”

舒棠点头道:“我从前不觉着云府小,今儿个瞧了,觉得人是多了些。虽然热热闹闹挺好,不过云官人好清静,还是将宅子建大些。”

云沉雅默了一瞬。他的目光停在一株海棠花树。还是清晨,花瓣上有盈盈露水。

“我是想说――”云沉雅喉间动了动,尾音拖长,后面的话,却不知如何接下去。

舒棠上前两步,老老实实地道:“云官人,你说,我听着。”

有句话,在心里头盘桓了有一阵子了。

云沉雅回头来将舒棠望着。她的眸子如海棠花瓣上流转的露珠,神色却十分憨厚,发髻里的海棠簪子倒是雅,可身上的斜背的小布包,却又俗得厉害。

舒棠被他望得不自在,吞口唾沫,理理小布包。一举一动间,憨厚又傻气。

云沉雅觉着好笑,索性抄着手,往树干上一靠,又盯她一会儿。

舒家小棠的神色慌张起来。她抿抿唇,将自个儿上下打量一圈儿,小心翼翼地道:“云官人,我哪里,哪里……”

“走路的模样不好看。”云尾巴狼忽地道。

舒家小棠一愣,“啊?”了一声。

云沉雅从树干上直起身,慢悠悠伸出手,说:“过来,我牵着你走。”

舒棠又是一呆,她垂眸抿抿唇,迟疑地将手往尾巴狼爪子上一放。

不如寻常姑娘的手又细又嫩,舒棠的掌心有茧子,但却十分暖和。云沉雅拉着她走一阵儿,那股暖意,仿佛就能从手心传到心底。

狼爪子牵着兔爪子,两人不说话,可尾巴狼心里头却觉得开心。舒棠跟在他后头,数着他的脚步走,走着走着,也高兴起来。

花圃里,池塘畔,有小厮就着红泥暖炉,将一壶水烧得咕噜噜响。云沉雅瞧见暖路旁的茶具,心里头明白了大半,面上仍是问:“这是在作甚?”

小厮见了云沉雅,连忙起身行礼,又答:“白掌柜觉得困乏,让小的就着池塘水,泡了茶与他送去。”

紫砂壶旁,摆着的茶叶是皇上赏赐的贡品普洱。云尾巴狼眉梢一挑,转头问舒棠:“累不累?”

舒家小棠摇了摇头。

云沉雅挥手支开小厮,撩了衣摆蹲下。他先用沸水将茶壶,茶杯分别烫过,又将茶叶放入壶中。第一泡茶汤,乃是洗茶。持壶摇一摇,便倒入池塘,再续水。第二泡茶汤正好,云沉雅一边提壶将茶水斟入茶盏,一边垂眸笑道:“泡茶的理儿,我只懂个七七八八。说是山水最好,江水为次,井水为下。这小池塘的水,源头是个泉眼,算作佳,白贵倒是会享受,捡了这处来泡茶。”

说着,他将手中茶盏递给舒棠,轻言道:“尝尝?”

温润的眉目,如水中一块美玉,柔和的笑容似要在袅袅茶香中发散开来。

舒棠心跳如雷,她接过茶盏,愣怔道:“我从前,不知道泡茶有这么多讲究。”说着,她又垂下头,“不过我可以学。”

云沉雅一愣,又给自个儿斟了一盏,淡笑道:“不必学,我会。”

茶入舌尖,唇齿留香。云沉雅想起一事,心中更喜了些,又说:“对了,枫儿回来了。”

舒棠诧然道:“穆公子回来了?”四下一看,纳闷地问,“怎么不见人。”

云尾巴狼用指尖将茶壶勾起,捡了个空茶盏在手中抛了抛:“他晨间练武,差不多练到这个时辰。”直起身,又说,“白贵这茶叶泡茶不错,带去给他尝尝。”

舒棠点点头,跟着云沉雅起身,一脸很高兴的模样。

云尾巴狼见她的表情,不由笑问:“你这么开心作甚?”

舒棠一呆,老老实实地答:“因我……从未见云官人这般开心过。”说着,她四处看了一圈儿,点着头,自个儿乐起来,“云府热热闹闹的,云官人回来了,穆公子回来了,莴笋白菜也回来了。”

是啊,哪怕是三年前,他和她相见。他恣意妄为,玩世不恭,也没有如今日般,发自肺腑的笑意。

身旁是粼粼池水,水中花色将残夏染成春意浓。

云沉雅看着舒棠。她一脸憨然傻气,却能因自己的喜乐而由衷开心。

仿佛有淡淡月色流过心间,云沉雅的目光渐柔:“不止,枫儿来了,我回来了,还有你也……”

“大公子――”

话未说完,前堂便有小厮抱着一个长木盒子匆忙走来,见了云沉雅,小厮道:“大公子,方才小王爷的人来过,说是要将这个交给舒掌柜。”

云沉雅见了那盒子,神色一怔,问那小厮:“怎会送来云府?”

小厮道:“小王爷的人说,一定要在今日将这张琴交到舒掌柜手中。他大清早上舒家客栈瞧过,因没找着舒掌柜,便来棠酒轩碰碰运气。”

云沉雅见那长盒木质沉旧,形状狭长,似是有些面熟。

他转头看向舒棠,愕然问道:“你会抚七弦琴?”

舒棠愣住:“我不会。”她的目光落在长盒上,又道,“我没见过七弦琴。”

云沉雅闻言,不由诧然。

是了,七弦琴造价贵重,在南俊又十分少见,一般只有大瑛芸河以北,以及北方数国的官家小姐才会这门技艺。舒棠一个南国姑娘,怎可能会七弦琴?

只是……阮凤为何一定要在今日将这琴交给舒棠?今日是七夕,若说是七夕之礼,虽不无不可,但这张琴分明是放置多年的旧物,阮凤堂堂一个小王爷,送礼又怎会送如此生僻陈旧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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