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村长蹲在自家门口跟闲人们谈笑风声了,听说罚了一两千块,但也许其实只是赌徒们在镇上请了一桌好饭,买了几条好烟就解决了吧。只是不过平静了两天,村长家就再次传来人们所熟悉的“哗啦啦啦”洗麻将的声音了。
村里的小型违法事件,虽然惊动了人民警察,但若跟集市上发生的案件比起来,那就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长春集虽然不大,但每到年关,方圆数里的好事者聚集于此,想要风平浪静都不可能。每年都会有黑社会性质的火并事件发生,一时间鸡飞狗跳,鲜血迸流都是常事。
不过这次血案的事主,却都是我认识的,而其结果,这尤其令我感慨。
这是一宗典型的刑事案件,其后果是一人被杀,数人被捕。而所有成员皆未成年。
被杀者是李亮,杀人者是刘备。这二人都是长春中学先后出现的两代恶霸,且个个都跟我颇有渊源,他们是赐给我那段晦暗岁月不可不提的“功臣”,所给我带来的耻辱和折磨几乎无法原谅,说是仇敌亦不为过。
事情起因是李亮在街上某娱乐场所碰到刘备等人,便热情招呼,给每个人递烟,但不知这厮那根筋搭错了,在场的几乎每个人都发了烟,唯独漏下了刘备。
刘备顿时火起,但当时强忍住了。后来准备了一把匕首。带着韩刚、陆杰两个帮手,在一个角落逮住李亮一人,对着他身上就是一番狂捅。于此同时,刘备的两个小弟韩刚和陆杰则一人握住李亮一只胳膊。使其无法还手。李亮没坚持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这事儿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刘备等人罪不容恕,很快都被抓捕归案。虽然几个人无一年满十八岁,但牢狱之灾却都免不掉了。
这是事后从秦争辉口中得知的,而秦争辉则是从陆景阳那听来的,因为事情发生时,他刚好就在现场。
说完这些,秦争辉说:“听了这事儿,你应该感觉大快人心吧。这些恶棍终于都遭到了报应。”
而我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只是觉得深深的悲哀。
我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却活得如同野兽,让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以暴力的形式起着作用。在这当中,所有人都是受害者。每个人都有责任,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分子。如果文明不能战胜野蛮,那么人不如兽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事实。
我仍然只有痛责自己的无能,无法变革这残酷的世间。
但上天并没有给我多少心忧天下的时间,因为现实中我又遇到了困难。
开学后,我的桌子又没了。因为我们的桌子本应是自己从家带来的,我没桌子带。只能跟人凑合。每到学期开始,为了找个座位都会大费一番周折。去年的同桌秦朝伟已经另起炉灶,我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前途”做打算了。然而并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以膝当桌,学了几天习。但我并没有觉得什么太大的失落,因为我又见到我所日夜思念的那个人了。她又回来了,并没有像我所担心的那样退了学,对我来说,这比什么都重要。
她还在原来的座位上,第三排最南端。不过常和同桌调换而挨路坐,这样可以方便和北边的男同学们讨论问题,说说话,聊聊天,这令我嫉妒,却也令我欣喜,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更自然的多看她几眼。
后来,我被秦争辉逼到了他自己的座位上。
那是一个上午,我照常坐在自己没有桌子的座位上,秦争辉却硬把我捞到最前一排,挨窗户处,我这才发现,他原本的同桌刘光磊已经迁到了后面一排,和四个人挤在一张桌子上,就不好意思地审:“刘光磊是不是你赶走的?”
秦争辉笑着解释:“他不老实,他自己愿意到后面去。”
“不,还是把他请回来吧!”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回头去叫刘光磊回来,而他看了看秦争辉的脸色,最先是拒绝了。不过后来在我的一再要求下,还是回了来,我们三个人挤在一张桌子上。我心中对他们自然是充满着感激,不过此时,我更感兴趣的,是这个新位置使我可以更容易地欣赏自己的那位伊人,在这里,我只要扭回头去看,便能很轻易的看到她。
这也使我的爱情足可风调雨顺,愈加地潜滋暗长,不可遏抑。
曾在一个晚上,自习上完后回家的路上,天灰蒙蒙的,周围也阴森森的,我感觉到很冷,走得很快,贡献一步不停地紧跟着。旁边还走着两个邻近村子的女孩,其中有一个便是我们班里的美女:秦萝芙。
我故意引导着话头,向着我所想说的靠近:“人贵在有爱有憎,你难道不憎人,不爱人吗?”
“憎人?恨什么人呢?有没有人想要害我!”他小声地猜测说:“至于说爱,说这个干什么呢!”没错,爱这个字,正是我们这个时候的人交谈的禁区,一个避讳。
“怎么就不能说呢?”我故意大声道:“爱,如果一个人失去了爱,他就不再是人,简直是个冷血动物了。世界上如果没有爱,又算得上什么样的世界呢?没有爱的世界,活着的人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贡献自然是不能苟同我的观点的,他很吃惊,但我却很坦然,心里也是如此。
时间已经是初三第二学期,离中考——这个令多数中学生头疼的关口已经屈指可数了。秦争辉已经集中精力打“歼灭战”,下了极大的苦功夫,可是他的同桌之一却还根本上未曾在意一般,每日松松垮垮。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因为总觉得这种为了应付八股式的考试的学习毫无用处而深感厌倦,不能全面投入心力,而自己的着力点,则是在寻找自己的志同道合之士。在于追求这世界上的至善至真至美。
我对可以想到的未来的生活充满了讨厌,“看看那些考上学的人们,那些知识分子们,生活不也是那么的**无味吗?我死也不想要那样的生活!”我如此想着,虽然并不知道怎样的一种生活才是我所需要的,是真正美好的,令我满意的,“农村人的生活也不好,过度劳累,麻木。冷漠,这些都是需要改变的。到底怎样的一种生活才是美好的呢?”如此这般的问题缠搅着我,可苦思却不得满意的答案,简直令人绝望。
“我现在真想死,想想看咱们这人活得啥意思呢?连个小畜生都不如!”在一个很黑的晚上。秦争辉忽然说。
我顿时大惊:“啊,这何尝不是我有时候的心里话啊?”不过但是却笑说:“这样很好,现在你想死,说明你已经不怕死了。将来好以不怕死的精神去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呢。”
秦争辉听我如此说,不再言语了,其实大家心里清楚,这种所谓的想死。并不是真的不怕死,而只不过是泄气厌世的表现,是消极和怯弱的,一点都称不上英勇。
或许有人说,青春期应是积极昂扬的,充满阳光的。可我与小伙伴们的天空却被阴霾充满了,消极厌世、悲观颓废到成了常态。他们多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考学看不到希望;而我则是价值观乱了套,感觉所作所为皆无意义,而这悲惨世界又丑陋不堪。世事艰难,毫无乐趣可言。
在这种时候,沉浮在绝望的海洋里,那最后的希冀便只有女孩,和女孩那脉脉含情的目光,那温暖如春的爱情甘露。
如果以教室中间一条竖线作对称轴的话,那么与我的座位相对称的点上坐着的是王健强,他后面就是我那“甘妹”。我在对甘妹瞩目的当儿,也常发现王健强也正在对我注目。这令我感觉很异样。王健强是一个小个子,穿一件草绿色中山装,谈吐诙谐,但显得老练,平时很少出风头,写一手好字。对于这小子,我向来印象特好,但发现他似乎察觉了我的一点秘密,就有些生气。
“你为何总是向北看呢?”下课时,我瞅了个空,在教室外走廊上问他。
“你为何总是朝南看呢?”他反问了一句,然后是神秘的一笑,我也只能笑了,心想这小子不存在恶意。
一个雨天,春风已经绿了田野,绿了树枝,绿了沟岸,到处弥漫着一股湿润的泥土气味。
离中考只有两个月了,几乎所有的代课老师都会在讲课间隙来上几句:“都没几天了,还不知道好好干!”
春雨迷蒙的天空,自然是阴沉和压抑的,可我的心情,却出奇的舒畅,犹如花草布满的两岸间一条弄着浪花的小溪在缓缓流动,安静祥和如诗如画。
我并没有忘记我的烦恼,只不过这烦恼此时却变成了滋润心房的动力。
“同道朋友,哪里有呢?”我时常愣愣地望着窗外,自己问着自己,身边的秦争辉已经不是了,他已经明确告诉我,他不会与我同道。“也许这里太偏僻,不可能有吧!也许将来到了大地方,才能见到真正的同道朋友。不,也许我们这里就有呢?”我把目光瞄向了王健强,他身后的女孩正在说笑着,我忽然想起了吕岳锋老师。“我应该设法增加更多的知识,对,向吕老师借书,同时还可以共商理想,交个朋友。”我心中暗暗决定了两件事:“借书,交朋友。”
下课的时候,我立即行动,快步走出了班,在闪出教室门口的瞬间,特意看了一眼甘妹,她正用两手捂住眼睛,但我已经心领神会了,我似乎懂得那手指缝后面的秘密,心里倒自个儿乐起来。
吕岳锋老师的办公室到了。门开着,我鼓足勇气走进去,看见吕老师已在桌子上看书,我打招呼道:“吕老师还在这儿住吗?”
“嗯!”他显然大感意外。吃惊的问:“你有啥事嘛?”
“哦,”我本不打算很快进入正题,可又找不到别的话题,便说:“你那儿可有什么好书吗?我想借着看看!”
吕老师当即回答道:“没问题。我这儿有几本,都在家里呢,明天上午给你拿来,你来拿。”
“好!要上课了,我得走了!”说完,我走出了那间简陋的小房子,心中好兴奋。又老大不自在。总觉得这件事不应该是这样的。
第二天上午,雨还没有住,反而更大了一些,吕老师把书交到了我手上,这是他冒雨带来的。但我心里的感激却表现不出来,只是说了声谢,并没有思想和感情方面的沟通,怀着成功又失望的心情,我回了教室,十分小心翼翼的把那书藏在手臂后,唯恐被别人知道了而借了去。那样就对不住吕老师了,毕竟难保他们会不把书看没了。那个上午,我好事心怀鬼胎度过了似的。
那本厚书叫《孤星血泪》,又名《远大前程》,是英国人狄更斯的作品。此后的岁月,我每天看上一段。却越读越觉得消沉。因为书上的内容,小主人公匹普的经历,作者所描述的那个残酷的世界,无不令我深感震动。这震动,使我之前所形成并坚信的所谓“善”、“正义”、“进步”等等的世界观。在彻底崩塌之后,愈加的灰霾狰狞,暗淡无光,毫无希望,一派死寂。原来,“好”并不是必然的;原来,“恶”也可以大行其道并寿终正寝。这个真实的世界究竟会怎么样,并不是随着人们向善的意志所转变的……
匹普的创造者告诉我,不要对这世界报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是听天由命吧,凡事该如何是定就的,不要玩火了,什么远大理想,光辉前程,不过是一厢情愿的骗人的把戏罢了。面对现实吧——惨淡的苦楚的可笑的荒唐的现实,宜早不宜晚。
这些观念的刺激,使我的思想进行着一边倒的斗争,当我睁开眼睛面对这个凄风苦雨筑就的真实世界时,那冷酷和痛苦是我所无法独自承受的,于是对志同道合者的需求就愈发的强烈了。或者更坦率地说,对属于我的那个人的渴求,就到了迫在眉睫的当口。
一个课间,我“心怀不轨”地走到了王健强的座位上,身后就是我的“甘妹”了,王建强特意给我让开了座位,挪到了同桌的座位上,他的同桌是秦子亚,现在出去了。
“王健强,看你平时神秘兮兮的,能否说一下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几份认真,又几分戏谑的问,他笑而不答,而我此时发现了他桌子上的一本书《中华儿女》,上面周宰相、毛太祖等人的相以及那些引人注目的标题,勾起了我的兴致:“好书,能借我看看吗?”
“不是我的,是秦子亚的。”王健强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