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桌名叫马晓亮,是一个不亚于秦争辉的学习积极分子。
课上,预先没打招呼的情况下,在我昏昏欲睡的当儿,大腿上上被他狠狠的锤了一拳,顿时睡意全消。然后他认真地要求我在他想睡觉时也同样地对待他,不久后我就如他所愿回报了他。
天长日久,我发现马晓亮其实是一个活泼的家伙,他说话总是滑稽风趣,经常逗得他南边的女生们抿嘴而笑。
秦争辉此时坐在秦玉身后。已经是倒数第二排了,与他隔路相对的,也就是我的身后的是女生,因为不善于在女生面前表现。我便很少能够得着跟他说话,不过这也正合他意,这样他才能安心学习嘛。他并不愿意跟我山南海北的神侃,虽然他是我最要好的伙伴。
这期间,我又发生了一件丢书事件。丢的是几何书,这是继初一丢过英语书后丢的最重要的一本书。我断定是被人偷走了,而且认定是刘备或韩刚干的。此时的韩刚,已经不再是一年前的韩刚,他已经跟刘备他们一群街上的小痞子们混在了一块。我曾经以为凭着以前的一点交情去询问韩刚,有没有见过我的几何书。结果非但没有找回书,反而为此后的灾难埋下了祸根。
近几日,上学的路上,常听有些低年级的同村学生说学校要收什么建校费,而且只收利辛县的学生。一开初就觉得太不合情理,而断定是谣传,没当一回事。这不仅是因为这钱收得毫无根据,而且此前学校曾经向每个同学都要了12元的“建桥费”,而今校门口大桥的桥墩还没有下好,怎么能又收起建校费来?
但是,不信归不信。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那天早晨,每个利辛县的学生手里,都多了一份写满政策理论的信纸,这是校领导们给每个学生家长正式下发的敦促信。
信还没有到达家长手里,敌意兴浓的学生们就已经把它撕掉,或者揉成了一个小纸团扔进了水里。
大伙商量好了:“收这钱毫无依据。名不正言不顺,分明是非法敛财!”“就是不交钱!看他们能怎么样!”“如果真逼着不让上课,就给上级写信告他们的非法行为!”
孩子们很有信心,满腔愤懑,对这些校领导们丝毫不觉畏惧。因为大伙相信公理、正义,相信上级,相信更高的领导们肯定是公正无私的。
当然,我们几个初三年级的是最坚定的鼓动者,低年级的学生们对我们是特别的信服,他们甚至笑着得出结论:“只要一告上去,这几个贪污犯就得被抓起来!说不定,我们还能上电视呢!”
次日上午上学时,果然大伙没有一个拿钱的。当那些平时令人尊敬的先生老师们,伸头缩脑的来索要时,大家都以沉默作为回答,以不合作来与之抗衡。很明显,矛盾激烈的两方就这样不可调和的对立起来了。
但校领导毕竟是领导,他们有自己的杀手锏:“这是我的地盘,你不听话,不给钱,你就给我滚蛋!”
下午,老师们果然使出了这招:“不交钱的,都给我出来!”
大家仍然不动,只是瞪着眼瞅着这些面目狰狞的为人师表者们。
“那好,等着我点名才出来是吧?”说完,那老师对这一张纸念了起来。我们仍然全都不动,这时候我们的班主任梁荣海老先生终于亲自出马了,他一个个的把他的学生请了出来。
大家没有回家拿钱,却聚在一起议论着对策。
我在这中间是一个“积极分子”,因为我坚定地认为校领们无权擅收“建校费”,这分明是为了贪钱而要钱,这是不公正不合理的,反对他们才是正确的,而且是正义的,是应该去做,而且是一定要去做的。
既然他们可以赶人,那么我们就应该针锋相对的反击:“老百姓花钱给你让你教育他们的孩子,你们不负责任,还要欺上瞒下榨取百姓的血汗钱。这是血汗钱!能是那么容易掏的吗?别忘了中国是人民的天下,人民才是国家的主人!真正的上级是人民!你今日赶我走,你是错的,你是违法的,我也可以让你下台!因为我背后有人民,有真正的上级……”
我们义愤填膺的说着,斗志昂扬。
“谁也不要回家拿钱!我们不能就这么屈服!我们的家长每年都交那么多的税费,里面就包含建校费,既然早就把钱交过了,怎么能让我们再教两次呢?这是不公平的,不合理的!这钱我们坚决不能交!”
大部分孩子都满面欢喜地接受了这观点,当然也有少数人唉声叹息地摇头:“还是算了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每天都撵着不让你上课。你不就没门了吗?”
我料到会有人这么说,这是很现实的,想了一会儿,我对着那些怀疑的目光。细细地讲开了:“是这样,人在屋檐下,也是可以不低头的。那就是拆了这屋檐。既然站在底下嫌矮,那就给它拆掉,再盖个新的高的。那样,人在屋檐下,不也就可以不低头了吗?现在这所学校也是这样。现在的校领导们就是这屋檐,我们就是要拆除它!这个学校也确实应该改变一下了。大家也能看到,在这里能学好吗?纪律松弛,教师工作消极懈怠。不想着把教学搞好,就想着怎么从学生手中挣钱。我们父母用血汗挣来的钱,怎么能这么容易的就被这些些小贪官们败祸了呢?”
“吕岳峰老师说这个建校费你们尽管不要交了!”一个名叫李军的复习班男生在人群中说。
“真的吗?”听了这话,我顿时心中大喜,感觉一下子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再那么孤立无援了,吕老师是一位有正义感的恩师。
“嗯!”李军十分肯定地回答说:“他说这钱收得既不合法,也不合理。”
“走,我们写信告他们去!”我和李军异口同声说。
“给谁写呢?”我问。
“给镇上,县上都不行,毕竟是太和县的官儿,肯定护着自己人。还是给阜阳市里写吧!”李军好像早就思虑成熟了,领头在前面走了,其他的大小孩子们在后面跟着,活像一支游击队。
中间李军个子最高,他眯缝着一双细细的眼睛,精明的笑着。
人群里秦子亚忧虑地说:“得小心点!让老师知道就坏事了!”
思索一会儿。李军提议:“这样吧!一年级的跟二年级的,先回去,能进学校就在学校里学习,不能进,就回家去吧!”
我补充:“写信的事儿。别跟任何人说!初三班的,愿意来的则来,不愿意来的也回去吧!”
最后只剩下我们几个人:李军、秦子亚、贡献、秦争辉,和我。
我们来到大街上,向北面邮局的方向走来,商量着这信的写法,直到来到了大街上邮局附近的一个干净的大石板上,这才停下来开始写信。
我来说,李军执笔,其他学生提醒,这封信很快就完成了草稿。李军又快速的认真抄写了一张,工工整整地署上名字,我也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信封上的地址是:“安徽省阜阳市市委书记王怀忠 ;收”,贴上邮票,李军把信投入了邮筒。
这期间,秦争辉一直在看《英语导报》。
“你们害怕吗?要是这信失败了,或者叫老师知道了,我们俩很可能会被开除的!”
“不怕!”李军笑道。
“你们别写真名就好了!匿名信更安全些!”秦子亚说。
“不怕,稿纸我留着呢,要是那封被截走了,我就再写一封从镇上邮过去!”李军放声说。
我心中想,如果真的失败了,我们被开除了,我非得到阜阳去问个明白不可!不然,我是不会甘心的。
我们回到学校后,老师们正在上课。其余的学生,有的已经回家,有的则混入了教室正在听课。
我们几个都是三甲班的,见要钱的老师不在,只有马子玉老师在那里讲课。
“咱们喊个迟到,也许还能进去!”秦子亚小声说。
“试试吧,马子玉认识我们,但说不定不会阻拦呢!”我说着,走向教室门口,站定,喊了声“迟到!”
马老师愣怔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面色和蔼地说:“好,进来吧!”
我们进去了。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怀着感激的心情听完这节几何课。下课后,好朋友秦玉凑过来问:“上一节课你们上哪里去了?”
“我们,在大街上瞎逛呗。能干吗去。”周围同学很多,我只能隐瞒真相了。
秦玉不再发问了,马晓亮坐在我的南边,正“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看着书。李军就在我前面一排,他笑着和身旁的人搭着话。
出乎我们的预料,那些“先生们”下午没有再来要钱和赶人。
晚上放学时,我跟秦争辉很晚才回家。走了一路,说了一路,在即将分手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到底能怎么样呢?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我问他。
“那封信不一定起作用。这钱是免不了交的。没什么办法。”秦争辉一语道破。为何他会对那封信那么不热心。
这时天已经黑透了,野地里风吹得很凉,呼啸着划过夜空和原野,天空黑得如同灌满了墨汁,一颗颗闪烁的星辰明亮而高远。远近的村子透出数盏黄白的灯光。
面对着这深邃的黑暗,秦争辉说:“斗,倒是可以跟他们斗斗。明天我们俩联手跟他们论理去。”
说完这话,他茫然的叹了一口气,向自己的村子蹒跚的走去。
我也沉默,兀自走回自己的村子。盘算着如何跟他们说理,想了很多话,自觉地很有说服力和辩解力,兴奋得想:“嗯!明天就这么跟他们说,最好还要有一个谈判桌!……”
“这些校领导都是知识分子。平时都是文明人,知书达理的,和他们评理应该会没什么问题。”如此思忖着,以便打消可能面对的恐惧和尴尬。
不过最后还是担心到时候会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是极可能的。毕竟我本来在公众场合就不善言辞,这是一大缺点。为了以防万一,我不得不作了别的打算:“不如把这些话记在纸上。对。干脆就写一封信,一封给校领导的公开信,在信上跟他们评理,岂不是一样的?”
我决定写信,回到家里,冒着秋凉。写到三更半夜,直到夜深人静时,才把这封信完成,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两张纸,装进衣袋。才睡了觉。
第二天早晨,仍然没有老师来赶这帮孩子们。
然而上午,那群校领导又一起走过来了。在教室门口站定,开始点名赶人。
大家服从命令,不得不一个个走出教室去。
我把课本托付给马晓亮,理直气壮地走出教室,却发现大家没有一个人按要求回家拿钱的。
等这群校领导完成点名赶人的任务出了教室,发现教室外的情形,个个都显得很惊奇,团支部书记刘伟也在其中,他眯缝着半笑的眼睛,撇着嘴看着这批学生。
“你们咋不回去拿钱去?”一个领导问,不过口气里威严不足,笑意有余。
“家里没钱怎么拿?”李军以笑对“笑”。
“你会没有钱吗?看你那西服穿的,皮鞋穿的……”刘伟刻薄地讽刺着,依然半笑不笑的。
李军不笑不说话了,站在那里脸红红的,显得甚是尴尬。
秦争辉跟刘伟打起嘴仗来,我隐约中听到他很悲愤地说:“拿不出钱来你们可是要我出血?你告诉我一个地方,我去卖血去……”
只见刘伟同志那张白纸一样的脸,奇迹般的变得通红起来。他窘迫了好一会儿,这才镇定下来,开始了自己滔滔不绝的反击:“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不几十块钱,才多少钱?我就不信你拿不出来!少买一件衣服不就有了?哪有那么严重?”
不出我所料,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虽然我想说诸如“这钱能拿出来不错,但是也得分个该拿不该拿,现在农村里税费那么重(那时苛捐杂税的确如狼似虎),每年就一亩多地那么点收成,还得买化肥农药,还得交学费。我们家长每年都交了那么多苛捐杂税,里面就包含有教育方面的提留款建校费,虽然我们是利辛县的没落到太和县官员的手里,可也不能让我们交二回啊。实在不行,你们可以跟我们这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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