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随和的师兄默默目送约克的离去——直到他坐下为止,然后转回脸孔朝台下众人微微一笑,当仁不让地占据了讲台位置。就像麻瓜世界的政要即将发重要讲话那般居高临下、从容不迫,他的举止、他的表情、他的站姿、他看人的方式,甚至于两只手掌置放于讲台上的位置……一切的一切都透露给台下的海姆达尔一个强烈的信息:他肯定不止一次站在那上面了。
海姆达尔眯起眼睛打量着:五官并不突出,既不英俊也不丑陋,说好听点就是顺眼,台下随随便便就能拎出一个外形超过他千百倍的同学。他的气质也很平易近人,一般说来“温和”就是没有个性,说难听点就是缺乏特色。但偏偏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之人,却站在高台之上俯视他们,而台下的他们能够做的只有接受俯视。就连学校的老师也只能望着他的背影兴叹。
海姆达尔暗自琢磨:谁啊?这么牛?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新的学年来临了,欢迎你们回归到德姆斯特朗专科学校,同时,也欢迎坐在最前排的这三十四位一年级新生,”他微微垂目,目光迅速扫过一年级席位,“欢迎你们加入到这个冷得几乎能让你哭鼻子的毫不温暖的大家庭中。”那摇头晃脑、煞有介事的唏嘘语气让为数不少的学生笑出声来,刚才被约克搅得一团糟的气氛被重新激活。
见目的已经达到,在极富技巧性的短暂停顿之后,他又续道:“我仅代表德姆斯特朗专科学校全体学生会成员向在座的各位同学表达我们诚挚的问候,希望在接下来的一整年里,我们能够相互勉励共同进步,也希望在座的各位能够一如既往地配合我们学生会的各项工作。”
和煦的笑容明明没有变化,海姆达尔却在那一刹那间感到掠过面门的目光犹如千斤重。他的话听起来客客气气,实则意味深长,表面是商榷,其实是对所有人发出了警告。
海姆达尔悄悄向右侧靠去,坐在他右手边的恰是刚才抱着他大腿不放的男孩。或许是海姆达尔先前表现出的“善解人意”已经获得了对方的好感,以至于他的突然接近并没有引起对方的不满。恰恰相反,那个男孩甚至主动迎合,也一点点地往海姆达尔那儿凑。
等两个脑袋非常接近,海姆达尔压低嗓门,小声地问:“台上那人是谁啊?你认识吗?”
那男孩也学海姆达尔那样掐着嗓子眼说:“他是雷?迪亚斯,德姆斯特朗的学生会主席。”
学生会主席?海姆达尔感到吃惊,他今天的受惊次数实在有点多了。仅仅就是一个学生会主席?搞得跟校长似的……看来又是一个特权分子啊,他这般猜测着。
“那么,为了增进这个大家庭的和睦,今年我们来点新鲜节目。”台上的雷?迪亚斯主席朝一年级席位投放下一抹鼓励的笑容,就在大伙迷惑不解之时,他兴致勃勃地提议:“一年级们,站起来介绍一下自己,可千万别害羞啊,来吧,第一个谁来?”
自我介绍?新生们不免有些慌张,一个个手足无措面面相觑,这种套路放在这里或许新鲜,但在麻瓜世界却是屡见不鲜,滥得不能再滥了。
没有人回应,男孩们都显得坐立不安。其他年级的师兄倒是一个个噙着笑扬着眉,满脸兴味地两臂抱胸,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既然没有人主动,那就按照顺序来吧。”雷?迪亚斯的目光瞬间停驻在一年级席位的最右端,他笑吟吟地提醒:“米切尔先生,您先来吧。”
被点到名的男孩全身一僵,讪讪站了起来。男孩低着头没有说话,雷?迪亚斯倒也不急,始终保持耐心。少顷,那名男孩抬起脸,神色却与之前大不相同,好像已经完全放松沉静下来,然后,他开始口齿清晰地侃侃而谈……之后的几个男孩都是如此,一开始都有些放不开,显得束手束脚,但是会把握时间迅速调整自己,以便在人前释放出最好的一面。这些孩子才十一岁,却已经深谙压抑自我和控制自我的个中手段。可见他们平日里并不是只顾着嬉闹玩耍的。
随着男孩们一个个站起来一个个坐下去,海姆达尔不得不对这位主席先生另眼相看了,他手边没有纸稿之类的东西,却依着次序报对了每一个人的姓氏。也就是说这位学生会主席已经记全了他们每一个人,不仅仅是姓,还有他们的脸。
自我介绍持续到莱昂时出现了些微波动,这还是经过学生会主席的有意弹压之下,不然情况可能更糟。当莱昂报出他姓氏的那一刻,海姆达尔听到人群里传来的惊呼,叫嚷着“墨西哥血脚”之类的古怪词组,这情况不仅限于一年级,高年级里也有。惊骇、怀疑、畏惧等诸多负面因素聚焦过来。家庭背景什么的就不用提了,莱昂甚至连名字都没说,直截了当甩出姓氏就坐了回去。好像他也习惯应付这种场面,整个过程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并且丝毫不为外界所动。
“斯图鲁松先生。”
海姆达尔抬眼望去,只见学生会主席朝他抬了抬手,“到您了。”
喔,是的,他点点头,然后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各位老师,各位同学,我是海姆达尔?斯图鲁松,很荣幸能成为德姆斯特朗专科学校的学生。”
说完以后刚准备坐下,学生会主席却突然笑道:“德姆斯特朗新任的实验研究室室长,难道您就没有其它话题可说了?”
此话一出,一年级们首先炸锅。各种各样的视线浇注到身上,海姆达尔一瞬间感同身受,不过与莱昂遭受的“不平等”待遇不同,投在他身上的目光明显温和许多,而且也没有那么复杂难懂。
海姆达尔显得面有难色:“抱歉,先生,这对我来说很困难,恐怕我做不到。”
五年级席位上的邓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贝尔尼克和威克多也是既无奈又好笑。来了来了,每当这孩子被逼迫的时候态度会陡然变得特别诚恳,甚至会使用一副指天誓日、犹如对天主忏悔般的真挚口吻滔滔不绝信口开河。
雷?迪亚斯没有被海姆达尔当众回绝的话语激怒,他仍是笑容可掬,一派温文尔雅:“可以问一下是什么原因让您认为自己做不到?”
“当然。”海姆达尔煞有介事的点头,半是苦恼半是沮丧地说:“因为我害羞。”
那一瞬间,迪亚斯完美无缺的笑容出现了裂缝。
海姆达尔仿佛还嫌自我剖析地不够深刻,低着脑袋径自絮絮叨叨:“不,害羞已经无法完全概括了,其实我是一个相当自闭的人……自闭您知道吧?就是性格内向孤僻到病态的一种发 育障碍性疾病,还有一种说法叫孤独症。我不喜欢说话,我不懂怎么和别人交流,我在人际交往方面有着严重的障碍,我的脾气很差,总是刻板地重复已经做过的事情,闲着没事喜欢拿刀割自己的手腕,但是更喜欢割别人的手腕,就像现在……”说着,他突然停下来看向讲台上的学生会主席,两眼呆板无光,嘴角微微抽动,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格外逼真骇人。
如果从没有见过海姆达尔,此情此景绝对能让你信以为真。
雷?迪亚斯伸手抚了下唇角,然后神色如一地说:“好的,我想我已经明白斯图鲁松先生的意思了。”
哎呀!这样都不生气啊?!莫非这家伙的修养已臻化境了?海姆达尔摸摸鼻子,丢出一句冠冕堂皇的“您真是善解人意”,终于如愿以偿地坐回了座位。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被各种视线“凌迟”着。当右手边那个“抱大腿”男孩第三十七次偷眼瞄他时,海姆达尔终于做出回应——
他说:“放心吧,你是安全的。”
男孩猝然瞠目。
他又道,“因为我忘记把刀子带出来了。”
男孩脸色刷白。
TBC
住个寝室也折腾(祈福玉树,天佑中华)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庄严国土,利乐有情
悼念玉树地震遇难同胞
***
吓唬人是不对的,吓唬未来的栋梁那更是错上加错、罪上加罪。海姆达尔因为男孩白刷刷的脸色心中泛起一丝愧疚。为了弥补,他立刻送上一个自认为无比温和的笑容,打算顺势告诉人家“一切做不得真、玩笑而已”,谁知他刚一凑近,人家的脸更白了,甚至条件反射地后仰哆嗦以避开他。
海姆达尔霎时领悟,无论他现在做什么,别人都会认为是“发育障碍性疾病”的发病征兆。为了不让事态朝更糟糕的方向发展,他迅速放弃沟通的可能性,拉回目光坐直身子,然后,当余光瞟过“抱大腿”男孩时,他发现那神态怎么看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自我介绍就在海姆达尔目不斜视地正襟危坐中结束了。
当中央讲台上的主席先生说出:“开学仪式就此结束,一年级同学留步,其余同学就地解散。”二年级以上的各年级师兄们全部呼啦啦地站起来,然后井然有序地随大流朝门外走去。刚才还人满为患的礼堂一时间变得悄然静谧。之后,讲台后方的老师们也行动起来,他们三三两两结伴离去。
雷?迪亚斯始终笑容满面,目送完最后一个老师离开礼堂以后,他的注意力再度放在了新生们身上,他扬了扬眉毛说:“各位的行李已经送至南塔,新学期的教科书以及课表也已经一并送抵,相信你们进入到自己的寝室后就能看见。”说着,迪亚斯走下讲台,走到新生们跟前:“虽然有点晚,我还是决定依照传统自我介绍一下,本人是德姆斯特朗的学生会主席雷?迪亚斯。”
稍许停顿之后,他忽然敛住笑容:“我想告诉各位的是,本校一贯奉行的管理原则是‘学生必须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因而各年级的具体统筹管理由各年级相应选出的级长副级长负责。但是一年级除外。级长制度没有把新生包括在内,一年级的各项安排将由学生会统一规划部署,所以,接下来的一整年里我们碰面的次数可能不会少,希望大家能够相处愉快。”
学生会主席沉默下来,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座的每一位一年级新生。片刻后,他重新绽开微笑,“很好,看来大家都明白了。”
一年级们陡然长出一口气,有几个甚至面带惊惶之色,一个个都显得心有余悸。这位主席先生突然严肃下来还真让人吃不消,那感觉就像被人勒住了脖子一样。
在雷?迪亚斯的带队下,众一年级尾随其后离开了礼堂。海姆达尔尝到了作茧自缚的滋味,没有一个同学愿意和他走在一处,34人的队伍前面都是三个一群两个一伙,他和莱昂吊在末尾,成为两条形单影只的小尾巴。
莱昂还是那么闲庭信步不疾不徐,一个人照样自在自得。
另一条尾巴上的海姆达尔正准备自我检讨一番,便立刻有人冒出来打破了他刚刚酝酿起来的“自怨自艾”。
“嗨,自闭儿。”这充满调侃的声音不消说了,非邓肯?奥维尔莫属。
海姆达尔一转头,一个大巴掌从右后方落到他脑瓜上,只见邓肯笑嘻嘻地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配合他那张充满古典气息的古铜色脸庞,显得格外闪亮扎眼:“我就说书读得太多容易把人读傻了,瞧瞧,才一个暑假而已,德姆斯特朗就把你变成自闭患儿了。”
错了,奥维尔先生,傻瓜和自闭不在一个范畴内。海姆达尔心道,瞧瞧,这就叫不学无术。
自动屏蔽掉邓肯的胡言乱语,海姆达尔努力忽略他搁在自己头顶上的那只手的同时,转而看向始终静立在旁的两位克鲁姆先生,“有什么事吗?”不然干么站在外面等他出来?
不等贝尔尼克开口,一直像野狼盯住兔子一样紧卯住新生队伍不放的埃德蒙突然插嘴,“我们今晚就会离开德姆斯特朗。”语气听起来很是遗憾。
海姆达尔顿悟,“是因为魁地奇友谊赛吗?”
“你知道?”埃德蒙说。
“刚刚才知道。听说要去一个学期?”
“这就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贝尔尼克伸手握住海姆达尔的肩膀,凑近慎之又慎地说:“这个学期我们没办法照顾到你,你自己万事要小心,实在不行就写信通知你父亲,该给的面子学校还是会给的。”
“我父亲?”
发现他一脸懵懂不解,贝尔尼克叹口气,“就是隆梅尔。”
男孩恍然大悟。
贝尔尼克郁闷了,不过最郁闷的大概要数隆梅尔,他这父亲当的也太没存在感了。
海姆达尔点点头,不管听进去没有,反正头总是要点的。
或许察觉到他不够上心,贝尔尼克再度强调:“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应付不了就通知隆梅尔,父亲关照儿子是天经地义的,千万别自己死磕!听到没有!”这是数月来贝尔尼克第一次用长辈口吻叮嘱海姆达尔。对于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