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今夏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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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今夏Ⅱ-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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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组长,让你一说,什么坏事都变好事。”康满星吐舌头,“但是你五月份去美国参加培训,不会到时候完成不了,留下烂摊子给我们,自己一走了之吧?”

  “怎么会?我去美国培训,又不是出逃!如果完成不了,副总肯定取消我的行程。”章远笑,“为了我能顺利出发,拼了老命也要把这单任务按时完成。”

  “呵,原来你也这么崇洋啊。”康满星揶揄,“听到去美国开会就这么激动!”

  章远微笑不语。

  在同兴公司总部,章远遇到了朱宁莉,她大学毕业后进了信息产业部下属的一家软件公司做销售,没想到此次二人各为其主,来争夺同一家客户。

  交换名片后,朱宁莉叹道:“真是冤家路窄,我还说是谁和我们竞标。你怎么不做技术,跑到销售来和我抢饭吃?”

  “这是我们公司内部精诚团结,上下一心。”章远正了正领带,“早知道你在,我们应该再多来几个人才有胜算。”

  “你想说我话多就明讲!”朱宁莉白他一眼,“你这人说话,总是拐弯抹角。”

  “那多伤同学感情。”章远笑,挥手告别,“不贫了,有机会改天再向您讨教。”

  “是天达的章远啊。”和朱宁莉同来的销售经理问她,“原来是你的同学,没有听你说起过。”

  “我和他一向说话不多。现在还好些,当年见面就吵。”

  “为什么?看不出来啊。”

  “这个人自视太高。”

  “呵呵,也算是欢喜冤家啊,有这么优秀的老同学,怪不得你看不上其他人。”销售经理感叹,她人脉广博,业内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都认识,总惦记着给新来的同事搭鹊桥,“听说章远本科毕业就被天达重用,当时嘉隆公司放走了他,现在后悔得不行。”

  “他和我没什么关系。”朱宁莉摆手,“这家伙又自大,又傲气,比较适合小女生盲目崇拜。”

  “噢?应该有很多吧。”

  “谁说不是呢。”朱宁莉叹气,想到张葳蕤,她考了研究生,去哪家大学不好,偏偏去何洛毕业的学校。还振振有词,说:“当然要报考这里,人家的英语系好嘛,你要恭喜我。”

  朱宁莉当时就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何洛的确出国了,剩下你和章远留在北京了。但你不要忘了,他们分手,就是因为何洛考到这所学校,对章远而言,这是伤心地,你更没戏了。”

  几家竞标的公司里,天达给出的进度表最为翔实,章远提出的几项技术设想也被同兴采纳。项目上马,和时间赛跑,连续几个月里晨昏颠倒废寝忘食。

  不知不觉,何洛的生日已经从日历上翻过。忽略了,便无从解释,回头说太忙我忘记了,无异于雪上加霜。章远计算日期,项目完工之时,恰好可以赶上在西雅图举办的培训,此后一路向南,到加州不过是咫尺之间。

二我的爱与自由(2)

  分开将近一年后,要说些什么,要走向何方,他心里一点谱儿都没有。索性不去想,只要能亲自站到她面前,比一百句解释、一千句挽留都有效。

  人算终究难敌天算。

  春末夏初,SARS肆虐的消息一路传到美国。

  何洛去国万里,不知道国内的情形到底是如官方所言一切都好,还是如一些人所讲北京都成了空城。问了几个在京的同学,有人开心,说街上每天清静极了,人少车少,空气质量都比往常好;有人忧心忡忡,说整个学校都被关闭,好像在坐牢。不知谁传出3M公司的N95口罩可以有效防止病毒传播,一时间美国各大超市和建材零售商店的存货被哄抢一空,多数是华人买了快递回国。何洛明知道外国的口罩不比中国厚,然而此时人心惶惶,能买来安慰家人亲友也是好的,算着家里一盒,在深圳工作的李云微一盒,北京同学多,要两盒,还有……想到章远时,她犹豫片刻:给,是否显得自己过于关心;不给,又似乎耿耿于怀,欲盖弥彰。

  有了这个念头,便没心情安心复习。学校附近几家店已经被中国学生买空,只能去邻近镇上试试运气。何洛还没有买车,又不好意思麻烦别人,于是查了列车时刻表,准备搭校车去火车站。冯萧恰好来图书馆查资料,看见何洛在门前等车,便问她要去哪里。

  何洛说了自己的打算,冯萧忍不住笑,说:“你是学生物工程的吧?”

  她点头。

  “上次你还给我讲了好多DNA、RNA、细菌病毒的,还有什么克隆分子抗生素……”

  “是离子载体抗生素。”何洛纠正。

  “对啊。”冯萧说,“我学机械的,都知道N95对于病毒而言,是个大眼筛子。你是专业科学家,怎么也相信这些?”

  “至少能拦住唾液。就是知道SARS没有什么办法防范,我才更着急。”何洛说,“除了买些口罩,我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你真要去?”冯萧打开车门,“我带你去吧,坐火车下来之后还要再转公共汽车吧。你也知道美国的公汽,半小时也没有一辆。”

  “这……太耽误你了吧?”何洛犹疑。

  “看你心神不宁,怎么有心情去复习做实验?”冯萧坚持,“上来吧,科学家,我们还指着你研究出新型抗SARS疫苗呢!”

  何洛买好口罩,顿时觉得天气也好起来,有了说说笑笑的心情。冯萧从隔壁购物中心买了冰激凌给她,说:“你还真是小孩子,刚才一路板着脸,这么快就开心起来。”

  四月粉红的重瓣樱花开得绚烂,两人坐在一株花树下边吃边聊。

  “我以为自己这段时间长大了很多,”何洛说,“但没想到还是这样一惊一乍,毛毛躁躁。”

  “也没什么不好,所谓赤子之心,就是要像初生的小孩子一样。”冯萧说,“我看好你,你有潜力。”

  “什么潜力?”

  “保持赤子之心,我早看出来了……”冯萧顿了顿,大笑,“从你抢面包开始。那时候我就说,谁家丫头,这么野蛮?后来发现,是这么迷糊。”

  何洛笑着摇头,垂眼看着两个人的影子,上面铺满樱花花瓣。

  野蛮丫头,他也说过,真是个野蛮丫头。

  呆瓜小贼。

  野蛮丫头。

  似乎,手掌还有那年冬天,高中门外烤红薯的余温。他被烫得跳脚,一边倒吸冷气咬着红薯,一边含糊不清笑着喊她,野蛮丫头。

  时光如水,潜藏的记忆是嶙峋的石,总能激起三五朵浪花。

  冰激凌很凉,但牙齿不会疼,因为没有蛀牙;如果一颗心也完整无缺,那么怎样伤怀的往事,都不会让心头尖锐地刺痛吧。

  然而心底你曾经存在过的位置,现在是一个空洞。

  “我们往回走吧。”何洛意兴阑珊,“也耽误你很久了。”

  坐在车上,捧着几盒口罩,发现自己并不知道章远的通信地址,不知道他去北京后新换的手机号码,不知道他工作的Email,至于QQ这样的聊天工具,自己很久不用,号码都丢失了。

  人们似乎有默契,不在分手的朋友面前说起他们昔日的恋人。破碎过勉力粘合在一起的心,就能渐渐忽略裂痕。彼此生活环境都改变,对方的生活和心思无从知悉。而这一切,不正是你想要的自我保护的坚强外壳?

  没有勇气和力气面对未知的岁月了,又何必牵挂呢……想着想着,眼泪就要下来了。

  冯萧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到,几次想开口,又把话吞回去,最后问了句:“花粉过敏了吧。”

  “可能是吧。”何洛低头找纸巾。

  “在后座上,等一下我给你拿。”正好赶上红灯,冯萧松开安全带,转身。

  就在一瞬间,巨大的撞击声传来。何洛系着安全带,身体被大力前推,头甩向后面,狠狠地在靠背上撞了一下。眼前骤然一黑,又慢慢亮起来,一时间有些晕眩。

  “妈的……”冯萧骂了一声,听起来有些遥远。

  “啊!”何洛看见他额头的血迹,探身过来。

  “不要解开安全带。”冯萧拦住她,“打911,手机在我右边口袋……我动不了了。”

  “啊,你的手……?”

  “怕是脱臼了。”

  后面是一车十几岁的孩子,开了老爸的大吉普出来,摇滚乐声音震天,虽然踩了刹车,但装甲车一样庞大的车体带来巨大的冲力,仍是尼桑车不能承受之重。

二我的爱与自由(3)

  小孩子们毫发无伤,一再央求冯萧不要报警,说家里会承担维修和医疗费用。

  “这肯定不行,谁知道有没有后遗症呢?”冯萧叮嘱何洛不要动,“车辆维修肯定是对方全责,但事故发生时我没系安全带,搞不好要我负担部分医药费呢。但你系了,所以要负责把我们两个的医药费,都从保险公司赚回来哟。”他见何洛面色苍白,一边安慰她一边说笑:“看到了吧,在美国坦克面前,六缸的日本车也就是铁片。”

  警车和救护车在五分钟之内赶到,在去医院的路上记录了二人的社会安全号和保险信息。冯萧的额发被血浸湿,色泽比周围更深,何洛愧疚,“很疼吧?都是我多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冯萧左手还能活动,在她手背重重拍了两下,“不许再祥林嫂了,你刚刚说了不下二十次对不起,我耳朵都生茧子了。倒不如撞晕过去,还能耳根清静。”

  “呸呸,又乱说了,”何洛强自笑笑,“童言无忌!”后颈仍有些痛,她心有余悸,抑制不住微微发抖。冯萧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我们现在不都好好的么?不要怕,不怕。”浑和的声音让何洛安心,渐渐松弛下来,她实在疲倦,竟在救护车上睡了过去。

  冯萧额头破了,缝了五针,撞车时右手扶在方向盘上挡了一下,造成肩关节脱臼。医生说了许多肌肉韧带的名称,两个人听不懂,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又有护士人员走过来,开口便问何洛是否怀孕,如果不确定,可以做一个检查。

  何洛脸红,说绝对不可能。

  医生笑了,解释道,很多人怀了小孩,但自己不知道,而剧烈的撞击或许对胎儿有潜在的危害。

  冯萧也凑热闹,冲何洛挤挤眼睛:“顺便查查,反正有对方的保险付费。”

  “真该缝住你的嘴巴。”何洛佯怒,但心中明白,他是不想撞车后自己心情紧张,于是又翘起嘴角微微一笑。

  车子送厂检修期间,对方保险公司付费给冯萧租车,他特意挑了一辆拉风的黄色双门跑车,笑道:“打死我,自己也不会买这种车,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免费尝试。”何洛过意不去,总觉得一切因为自己而起,冯萧替她宽心,说:“保险公司估价,赔了2400美金的修车费,我找的那家中国修车厂,估计只要七八百美金。里外里,还赚到了。”看何洛还是郁郁寡欢,他扬手,“你这么自责,不如请我吃饭。”

  “好啊!”

  “让你破财你还这么开心,为了让你更开心,吃顿大餐吧。”

  “多大?”

  “龙虾吧。”

  “嗬,狮子大张口。”何洛笑,“明明是你赚了一千多美金。”

  “小面包,原来你刚才装忧郁,引我上套?”冯萧说,“没用的,我已经把你那顿龙虾记在本子上了,随时催债。”他一向乐天,笑声爽朗,丝毫不提自己上千美金的医疗费还在双方保险公司的拉锯扯锯中。

  章远收到李云微从深圳转寄来的N95口罩,打电话给她,那边声音嘈杂,还听到有人用粤语吆喝,她的大嗓门抱怨着:“我吃饭呢,老大!你可真是会挑时间。”

  “食堂有什么好?”章远笑,“等你来北京,厉家私房菜伺候。”

  “才不去!现在北京非典发病率比深圳这边都高。”

  “那要我飞过去请你?不会先隔离一段时间吧。”

  “别绕弯了。”李云微笑,“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神通广大,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没事。对了,口罩我收到了。”

  “噢,绕了一大圈,就为了告诉我这个啊……”李云微拉长嗓音,“那我就放心了,紧俏商品,我还怕邮局私下扣了呢。”

  “她也真是,总爱为别人操心。有她在美国的联系方式么?”

  “没有,国际长途太贵,从来都是她电话打过来。”李云微笑,“怎么,你也听说她暑假进实验室干活,不回来探亲,这才着急了……”

  “你说什么,她夏天不回来了?”章远打断她的话。

  “你不知道?”

  “我知道了,刚刚,听你说的。”

  “想追,去美国追啊。”李云微说,“你总要有点实际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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