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娘坐月子,平日里心叶子粗大的江子愚暂时充当了家庭煮夫的身份,洗衣、做饭、打扫收拾一样不落,入夜上床之后,夫妻俩才得以说说话。
“他爹,要不这样,你去我们老董家走一趟,孩儿他舅这两年做生意,日子好过了一些,先借点来应个急,以后慢慢还。”董氏侧了侧身说道,还不等江子愚答应,她靠近了些,手搭在他的肩膀,“这么多年,没见你求过人,难为你了。要实在拉不下这个脸,咱满月酒不办了吧。等以后好过一些,再补回来。”
江子愚一听就急了:“办!我这张脸咋了,又不好看,有啥拉不下来的。过几天我过去看看,顺便看看咱爹跟咱娘。”
江雨晴白日里睡了很久,晚上精神贼好,她不吵不闹,安安静静躺着,把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也大致清楚了现在家里经济状况,按道理说,办个满月酒席花不了多少银钱,如果连这个都需要去借钱的话,说明家里的日子着实有些拮据的。
于是乎,江雨晴在脑海中勾勒以后的美好前景,怎么挣钱带领全家奔小康,怎么让正太哥哥读书考功名……忽然一阵尿急,她有些不太好意思,虽然身体是婴孩,但灵魂终究是个二十多岁的老姑娘,羞涩起来简直不要不要的。她屁股下垫了尿布,但如果直接就这么解决了,整夜湿漉漉的也不是个事儿。思来想去,江雨晴“哇哇”两声出来,江子愚点燃了油灯,董氏连忙过来,先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屁股,道“没尿”,准备喂奶,但她并不吃,本来就尿急,再吃些奶水,会尿崩的吧。
假装睡着后,江雨晴再次被放下,油灯被熄灭,黑暗笼罩。
谁能想到,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啼哭是为了预警说要撒尿?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江雨晴急了会尿床。
是夜无话,再次醒来的时候,鸡鸣狗盗,麻雀儿欢叫,天色大亮。农家人属于鸡叫三遍类型的,折算成时钟,大概就是清晨五点钟左右,一天的生活也就开始了。
家里来了客人,隐隐约约听起来好像是来要女儿的,一开始,残缺不全的信息把江雨晴惊到了。
“子愚哥,怪不好意思的。昨儿个听你家弟妹这么一说,我这才大清早赶紧跑过来,生怕被人抢了。你知道,我这人性子急,嘿嘿。”男子同样是黝黑黝黑的,笑起来两排大白牙,看起来很是敦厚朴实,他说到不好意思的地方,还不由自主地搔了搔头。
“铁锁,喊我一声哥,在老哥面前有啥子可不好意思的么,再说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闺女送人,我第一个给你,其他人还真不放心。”江子愚笑的合不拢嘴,对面是他从小的玩伴,名叫刘铁锁,家也在陈州村的地界里,不过户籍却是隔壁刘冢的,“我跟你嫂子商量好了,闺女满月得办个酒,到时候,你跟弟妹一定得过来,我当着大家的面宣布这消息,你看成不?”
两人相谈甚欢,临走前,刘铁锁特意隔着门向董氏道了别。
清晨来访,谁知不到晌午的时候,刘铁锁再次登门。原来他诚心来要闺女,知道江子愚手头不宽裕,办酒会恐怕银钱不足,就和婆娘商量送来了一些,说是救救急,见江子愚执意不收,他才不得不改口,说是借的,以后条件好了还上就是。
“二两银子!铁锁他哪来这么多钱?”董氏有些不敢相信,哪怕是这二两碎银子躺在手心里,还有些怔怔的。
“肯定不是偷不是抢的,既然现在有了,董营那边我就暂时不去了。”江子愚摸摸江雨晴的脑袋瓜,凑过来要亲亲,吓得她连忙侧了脸躲避,这么一举动反倒惹得两口子笑的前仰后合的,笑声在小院中此起彼伏。
本以为过了满月酒要被送人,江雨晴情绪复杂,伤心欲绝,但等得到完整的信息后,她这才松了口气,敢情送人是送给人家当干女儿啊。一口一个“送人,送人”,不知道的人,还真会有种“哥们儿,咱俩关系好,女儿我家不要了,送你吧”的错觉。
如果说前世出生时体会不到尿床屙床的感受,那这一生,江雨晴算是体验到,长足了见识。
吃奶,睡觉,拉撒,哭一声求疼爱,啼一下求抱抱……江雨晴在无忧无虑体验婴儿时期生活的同时,也被自己萌到了,她甚至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天呐,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漂亮美丽可爱纯真的心机小妖精,这么遭人疼,遭人爱,长大了那还得了!
董氏坐月子期间,门窗都是严丝合缝,生怕一不小心吹了风,留下病症。所以空气中一直都是江雨晴淡淡的屎尿味道,由于喝母乳,没吃过任何其他乱七八糟的食物,这味道并不难闻,正如董氏说的“稚屎不臭”,顾名思义,刚出生的孩子拉的尿不骚,粑粑也不臭。
寒冬已经过去,新生儿并不需要裹得像个粽子,所以无聊时候,江雨晴有意识地开始锻炼,比如做一些传统中医理论如《五禽戏》《八段锦》中能做的极小的动作,以及瑜伽的个别姿势,以此来舒展身子,但也没有过分追求,毕竟正是快速发育的时候,一不小心容易弄得骨骼变形,这辈子都毁了。
第003章 满月酒,女儿微醺
世界上,最快又最慢,最热情又最冷酷,最痴心不渝又在最后抛弃你的是什么?正是那容易把人抛,染红了樱桃,又点绿了芭蕉的流光。
回到农家之后,一个月的时间,倏尔就过去了,如清澈潭水底部的鱼儿,不等你看清它们的模样,就在惊吓之余游走了,再也不见影踪,好像从没来过。
江雨晴吃吃睡睡,醉了酒一般,这么晕晕乎乎就迎来了新生后的第一个节日:满月。
“满月”也称为“满月关”,祝福孩子顺利度过今生的第一个关卡,按照传统习俗,满月酒从出生的那天就需开始筹备,真正到了日子,宴请街坊邻里相聚一堂,见证孩子平平安安度过一个月的难关,无病无灾,祈愿平安祥和长大成人。
平日生活里油水不足,以至于农家少有油光满面之辈,农活让男人精壮极少有发福的,家务活让女人闲不住也胖不起来。除了逢年过大节,寻常人家是不会吃肉的,如果实在想吃,那就想着吧。当然也有例外,便是红白喜事满月酒。谁家老人驾鹤西游,谁家男女喜结连理,谁家婴孩满月过关,恰好又有些积蓄,还得当家的一拍大腿,摆宴,事儿才成了。诸般巧合之后,沾亲带故的,世代交好的,远的近的有点心的,但凡能随上几个份子钱,就能坐上桌,甭管吃到嘴里多少,至少能结结实实打个牙祭。
远的不说,就说江雨晴满月这天,天不亮,院子里已经人声一片。
请来的老厨师嘱咐糊泥搭锅,前来帮手的妇女们洗菜洗碗,几个汉子拼装桌架……有说有笑,有打有闹,五大三粗的汉子妇人凑到一起,免不了荤段子黄笑话。宴席需要用到的菜肉作料等,都是昨儿个备好的。东拾掇,西忙活,估摸着差不多就晌午了。
董氏给江雨晴喂了一顿奶,便把她哄哄放床上,紧接着出去忙活了。
一个月的时间,董氏在丈夫的细心照料下,长了不少肉,比先前丰满了一些,也越发的好看。哥哥江野很是懂事,有了妹妹之后,几乎不再外面瞎跑,成日宅家和老爹一起,照顾娘亲和妹妹,没了日光的暴晒,皮肤逐渐白皙,伙食改善了,胖乎乎的,更像糯米团子。
一个月,也给江雨晴一个充分认识当前处境的时间。对爹娘哥哥及这个家的大致情况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诚然,她一度有过埋怨,旁人穿越要么公主闺秀,要么贵妃皇后,再不济也是个小家碧玉家境殷实,为何偏偏轮到自己,就成了破落农家的幺女,保不齐吃穿都成问题,更别提风流倜傥的白马王子。罢了,罢了,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太阳撕裂最后一层云彩冲上天际,从红变白,直至东南偏南的方向,空气中多了透明如粥的热度,从忙碌者身上挤出豆大的汗珠来。
“一桌八个人,总共十桌,院子太小摆不下,有三桌在胡同里……托盘手上菜的时候别落下了。”
“大嫂弟妹们,菜摘好洗好,分类放箩筐里,别弄混了!吃奶的劲儿都掏出来啊!”“咦,咦,听出来了,敢情你们这帮大男人天天也还在吃自家婆娘的奶!赶明儿我得去问问嫂子,看你们是不是和娃子抢着吃……”
“国忠家四口,五文”、“毛蛋家三口,二文”
……
“咚”一声铜锣响,嘈杂的声音瞬间静下来。宴席司仪江子林隆重登场,这江子林不是旁人,正是江家老二江东山的三儿子,自幼喜欢模仿司仪先生,后来干脆跟着同村的老司仪当了学徒,再后来老司仪蹬腿儿撒手人寰,他便出了师,渐渐成为村里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
江子林外号毛驴,无他,脾气犟的跟毛驴有的一拼。只见他扔了铜锣,双手执红布,活生生一西班牙斗牛士,像模像样地甩了两甩,中气十足喊道:“东西南北来的客,咱老江家喜得千金,过了满月关,大摆酒宴,给老地爷老天爷还愿,请大家伙来做个见证,来者是客,甭把自己当外人,该吃吃,该喝喝,该耍耍,咱家若是招待不周,还望大人大量别见怪。老师傅,上菜!”
一声令下,托盘手们从鱼贯而出,上菜上酒,热闹的紧。
孔老夫子在齐国听到《韶》乐,三月不知肉味,倒不是吃不到肉,而是吃不出肉的味道。相较之下,清贫的农家人才是真正的三月不知肉味,不单吃不到肉,连肉的味道都很少闻到。今日江家酒宴,鸡鸭鱼肉,样样齐全,赚取了面子之余,无疑也造福了牙神。
饭菜香气弥漫,屋里的江雨晴口水潺潺,吃是自然吃不到,也就是馋下嘴,令她想不到的是,这偌大的宴席竟然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千金出户!”江子林一声铜锣一声喊。
江子愚和董氏连忙进屋,把正在被窝里打滚的江雨晴抱起来,回到院子里。江子林从旁边的桌子上,捏起一个小酒杯,顺手倒了一满杯,递过来。董氏连忙用肩膀微微撞了撞江子愚,说道:“挨挨嘴唇就行,别辣着了。”
江雨晴看着酒杯离嘴唇越来越近,刚开始满是惧意,两只小粉拳挥啊挥,两只小短腿蹬啊蹬,毕竟才出生三十天的女娃子,这就开始练酒量了?直到酒杯碰到嘴唇,反倒一下子想开了,就像是危险真正来临时候,封印骤然解除。姐们儿当初红酒白酒下肚,半斤灌不醉,一点点度数极低的农家腊酒实在和凉水无甚差别,喝!
于是才有这么一出令人忍俊不禁的场景:酒杯挨了女儿的嘴唇,该表的意思已经到了,当即拿掉,礼节也算走了。谁知,不等他拿走,江雨晴“吱溜”一下把酒给吸干净了。董氏和江子愚大眼瞪小眼,俩人都愣住了。一旁的江子林哈哈大笑,大声说了出来,满院子里哄堂大笑,纷纷翘起大拇指,夸赞这闺女长大后酒量必然极好。
董氏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反应过来后,照着江子愚的胳膊上,使劲儿掐了一把,怨道:“不是叫你挨挨就好么,咋把一杯都灌下去了。”说完,连忙轻轻扒开江雨晴的嘴巴,往里瞅瞅,嘴里念叨着,“我滴个乖乖,辣着没有?”
同样都是江家族人,江子愚和江子明所在的江俊山一脉,无论长幼,沾酒脸红;以江子林和江子丰所在的江东山一脉,酒量极大,不会脸红,反倒是越喝越白。
终究只是婴儿,加上基因遗传,一口小酒下肚,江雨晴很快就红的像一只刚刚出锅的小龙虾,看东西也模模糊糊有重影,脑袋沉甸甸的如坠了铁饼。在昏昏欲睡之际,她还不忘自嘲一番,刚刚出生就喝成这幅怂样,以后要成酒鬼的节奏啊。此外,这农家的腊酒味道实在不咋样,颜色浑浊,味道怪异,酒精度并不高,撑死也就啤酒的度数了,可为何就晕菜了呢,难道是传说中的酒不醉人人自醉?
Duang~头往旁边一歪,江雨晴醉死过去,红彤彤的脸蛋上还挂着笑意。
人人都知道,小孩子不能沾酒,更别提婴儿。农家之所以定这么个规矩,也不过是走走过场,图个吉祥,今日之事实乃意外。江雨晴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喝酒这件事,成为十里八乡的笑谈,更成为她这辈子都别想摆脱的“污”点。
醉了,睡了,江雨晴再次被放到床上,她脸蛋激起红润粉嫩,一脸醉态,睡梦中也笑的双手扑棱棱,要振翅高飞的模样。
“埋酒!”江子林又是一声铜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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