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会凝成一根绳子,将我缠住。
我想挣脱它逃离而去,绳子却长得不见尽头,越缠越多,越缠越紧……有时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站在房子中央,提着一个啤酒瓶,摇摆着身体苦苦挣扎,不断地朝四周伸出双手。
那段时间,我还迷上了佛教音乐,特别沉醉于《大悲咒》,这不是为赎罪,而是找到了一种极度悲伤的方式。《大悲咒》里用极度悲伤刺激人,又洋溢着轮回的快乐憧憬。
跪在电脑前面,我有时放声大哭,痛哭自己的彷徨与无助,茫然与迷失。我听见冥冥之主告诉我:你只能拯救自己的身体,永远无法拯救自己的心灵,无法拯救它的孤单,它的苦痛,它对这个世界的恐惧和怨恨。
有时候,我甚至想,之所以这样痛苦,正因为我有思想和我的执着,而王大柱他们快乐单纯,就没有这种痛苦。
好在还有丽娜需要我照顾,这样我能随时找到自己生活中存在的价值。不久我和丽娜的小宝宝诞生了。看着他弹指可破的新嫩皮肤,听着他向人世宣告的豪迈啼哭,我知道自己的生命正在延续,而世界正不以人的意志滚滚向前。我将他取名——承志。
从丽娜倦怠而骄傲的神情上,我看出她完全明白我的心思。
承志满月酒过后不久,丽娜见我再不提建筑业上的发展,知道我一定是遇到了困难,她就不经意地提醒了我一句:“不管什么行当都有它内在的规则,甚至是潜规则,你现在老在规则的外面拼命奔跑,能行吗?能找到轨道吗?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可是早起的虫儿被鸟吃啊。”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想到要深入到这个行业的内部呢?
杨子荣那时要拿下威虎山,不也得要打进敌人内部吗?
第六十二章 拜师学艺
夜色再次来临的时候,我没再回到家中徘徊,而是邀约了“毛老大”等四个搞建筑的经理和两个包工头,预定了一桌酒席,诚心向他们讨教。
丰盛的菜肴,堆得像座小山,这体现的正是中国式的盛情。在这小山后面,我拖出大腕倒了满满一碗酒,像灌老鼠孔一样一口气牛饮见了底,然后身体打着蹿,红着脸,舌头打卷,袖子绾得高高的,遇到递过来的大碗就碰得砰砰直响。果然,只一会儿,大家的激情就上来了,都说我为人爽快,够义气,这个兄弟交定了。有两个还攀着我的肩膀熏着酒雾喊:“兄弟,以后有用得着哥哥的话,只管开口!”
我借故上了趟厕所,将手指伸到喉咙深处,尽管难受得眼泪直打转,可到底将刚下喉咙的酒菜吐了出来。我瞥见抠出的酒菜上面还粘丝丝血丝。
从厕所出来,感觉胃里好多了,只是喉咙里像针扎,像火燎一样难受。我陪着笑,大家都讲些荤笑话,一会儿不知道是谁叫过来三个妖娆的陪酒小姐,个个都涂着猩红的嘴唇,刮了厚厚一层粉,穿着的衣裤有意张扬着性感的部位。
她们很自然地跟几个人挨挨靠靠,毛老大几人都毫不客气地将手放肆地伸向她们敏感的部位。只一会儿三个小姐就将喝酒的气氛推向了最高潮。什么大小交杯酒、大小穿心酒、感情酒、交欢酒,不一而足。因为大家都受不了大庭广众之下那些小姐说自己不是男人,因此几乎是见杯必干,而我这个主人在一旁终于缓了口气。
一会儿大家终于发现在一旁“装死”的我的存在,毛老大就开玩笑地说:“喂,兄弟,你是平时地下水抽得太多吧?地面会下沉,大楼会倒塌的,等着回灌吗?”大家都嘲笑我。
一个小姐见状讲了个笑话,更让我尴尬不已:“袋鼠和青蛙去*,袋鼠三下两下就完事了,只听隔壁的青蛙整夜‘一二三嘿!一二三嘿!’。袋鼠心里好生羡慕,第二天,袋鼠悄声说:‘哇!青蛙兄,你好棒哦!’青蛙气愤地大声嚷道:‘屁啊,老子跳一夜都没跳上床!’哥哥,你莫不是跳不上床吧?嘿嘿……”
三番两回之后,毛老大告诉我,这一方建筑的生意都归“老爷子”管。老爷子是改革开放后最先领军建筑业的师兄仨的老大,现在做这一行的都是他们师兄仨的徒子徒孙。每年腊月二十是老爷子的寿诞,老爷子就在这天受徒子徒孙们的孝敬,也规划来年的建筑项目。毛老大也是老爷子的门下弟子之一。
我决定要拜在老爷子门下,事先我嘱托毛老大几人在老爷子面前说几回好话,腊月二十这天我邀约了几辆豪华轿车,选定正午最热闹的时段,披红戴彩,准备了丰盛的礼品去给老爷子拜寿。
那一天,那一种场面下,老爷子就没有理由推脱。
老爷子已经稳坐在堂屋当中,胡子花白,两腮酡红,眉宇间丝毫掩饰不住兴奋喜悦和自豪。庭下徒子徒孙们熙来攘往,嗡嗡声中不下千人。
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我的到来并没有引起老爷子和大家过分的关注。后来知道,老爷子现在其实已经基本无法顾及每一个徒子徒孙了。
宴会结束的时候,老爷子叫人吩咐我过去。他用粗大的手指指着毛老大说:“你老说他的好话,以后行里你就带着他吧!”这就算将我托付给了毛老大,以后只能是老爷子的徒孙了。
进入这个行业的团体,逐步认识了各路人马,多了好多信息渠道,也知道了通过什么路径去获取项目,这才是我最大的收获。
毛老大只象征性地给我介绍了一个小活儿,但是慢慢我就开始接新的一些小工程了,有学校的厨房,有单位的保坎,有工厂的小仓库。虽说都是一些在他们看来不起眼的活儿,也没多少赚子,可是慢慢地,王大柱一般人就自然而然追随到了我的麾下,跟着我走南闯北。为了稳定这支队伍,我还扩大了两个施工管理人员。每每遇到工程繁忙的时候,我就是十天半月不到场,工地一切活儿照样干得顺顺当当。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六十三章 爱说土话的副市长(一)
“普九”攻坚开始后,我们这些大大小小的工程老板也经常被通知临时参加会议。
晚上,就通知了一个迎检会议。会议由平时趾高气扬、颐指气使的党委书记杨雪亲自主持。她打扮十分得体,雍容而不妖娆,一对凤眼只向四周逡巡一圈,就不怒而威。
大会议室里的大日光灯静静地将冷辉照射到大家的脸上,每个与会人面部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会议间隙只听见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学校“普九”开始的时候,因为政府要偿还多年来欠下教育建设方面的陈账,迫不得已全面启动学校的工程。要做的事情特别多,而每个工程队都有做不完的活,就连我这个三流角色也分到了几个工程。
有建教学楼的,有建学生宿舍的,有建实验楼、办公楼的,有拓建操场运动场的,而我分到最大的一个工程是学校的一栋三层楼的学生宿舍而已。
为了保证在国家规定的时间内顺利通过“普九”验收,所有的工程都必须在半年时间保质完成并交付使用。虽说几乎没有什么钱按期到位,而各级领导却频繁地到工地上视察工程进度。学校管工程的领导每天拼命上工地催促不说,乡镇领导和教育局领导隔三差五就来逡巡一番,就连市里的主要领导也分片包干,轮番问责。这不,还在头天下午教育局、乡镇领导老早就通知市里黑脸马副市长将来检查这片“普九”工程进度,从上至下一班人惶恐不安的神情,就足可见大家心里都怵着传闻中权倾朝野的马副市长。
会议在杨雪书记讲话过后的后半段却发生了急剧转折,几个包工头以拖欠工程款,甲方没有按合同时间付款为由突然发难,并且威胁,要是不按时付款就故意拖拉,做工程只是为了要几个汗水钱,谁来督查都无用,就是工程竣工后钱不按期到位,也不会立即交付甲方使用的。
那个大块头工程经理李刚拼命地吸了几口劣质香烟,狠狠将烟屁股摁到面前的大烟灰缸里,他情绪激昂地站起来说:“我们是出门来找饭食钱的,家里老婆孩子等我们拿钱养,手下那帮跟出来的弟兄们都等着能拿回汗水钱,至于说“普九”工作的重要性我们可不懂,我们也不想弄懂。反正拿了钱我们就做事,没钱,大家喝西北风就做不成事情。”
我的工程最小,拖欠也无所谓,就闷声不响,静观会场形势的发展。散会的时候,办公室主任通知我留一下。
只有杨雪书记和另一个主要领导没挪窝。一会儿大家都走散之后,杨雪书记说了句让我感到有点莫名其妙的话:“刚才会场上我暗自观察了一下,只有你最帅气,也最沉得住气,我喜欢和堪大任、有气质的男人打交道,明天就由你作代表来陪同马副市长全片检查。”
第二天上午还很早,马副市长的车队就来了。我坐着由乡政府统一安排的吉普车,尾随浩浩荡荡的车队到每个校点检查。
最先到一所小学,老师们显然预先早得到了消息,车队刚到,老师们都纷纷躲闪,有几个躲闪不及就将面转向一边,这让马副市长内心很是恼火,不满地向紧紧陪伴在一边的杨雪瞪了好几眼。
好一会儿,学校的校长才头发乱蓬蓬地迎了出来,杨雪赶紧上前介绍:“这是学校的廖校长,这是马市长。”她是故意去掉那个“副”字讨欢心。
廖校长连忙趋前伸手,口里怯怯叫道:“马市长——”
哪知马副市长一点都没要握手的意思,只冷冷地说:“副的。”接着就逼问:“怎么学校的‘普九’建设启动这么久了,还没一点动静啊?”
廖校长忙尴尬地陈诉起普九建设的困难来,只说了几句,马副市长就打断了他的话:“你姓哪个廖啊?是不是一点一横甩,一个弯弯甩一甩,一个弯弯甩一甩,左一甩,右一甩,一甩一甩又一甩的‘廖’啊!?我看你就是个甩校长,你看你,头发像鸡窝,衣服像荡刀布,十足就是个甩校长!”
他竟然将“廖”字的字谜慢慢一笔一划道出来,当场将廖校长和杨雪书记难堪得僵住了,而且只能隐忍不发。
临离开学校的时候,马副市长轻声说了一句:“握不住的沙,干脆扬了它。不换思想干脆就换人。尤其我们政府的干部,要屁股指挥脑袋,坐在什么位子上就要思考什么问题。不要像癞蛤蟆——戳一下就动一下!”
果然马副市长离开不几天学校的校长就被撤换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六十四章 爱说土话的副市长(二)
又走马观花似的走了好几所学校,所到之处,马副市长没有不发脾气的。我发现从杨雪以下的每个人,大家都战战兢兢,有的时候气氛竟至压抑而沉闷。
一行人还是来到了我所负责的工地。
昨天晚上,虽说回来很晚了,我还是特意回了一趟工地,既然杨雪书记器重我,我也不能让他小瞧,这是我做人的准则。
我叫起已经入睡的王大柱,要他今天领导来工地检查时,一定要见机行事,如此如此,不可以给他们留下窝囊不堪的印象。
车队还没到工地,老远就可看见振奋人心的普九标语:“全社会齐抓共管,同绘普九蓝图”、“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也要建学校”。斗大的红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不由想,这个王大柱还真能办事。事后王大柱告诉我,为这几个字,杜紫藤还连夜到文印打字店赶印呢。
“创一流业绩,建百年工程”、“百年大计,质量第一”等标语贴满了墙头。挂了牌的材料工地、工程办公室、工人生活休息室等一律窗明几净,工地上则是另一番繁忙而热闹的场面。
马副市长兴冲冲地领头走在前面,我和杨雪书记急急陪伴在两侧。他回过头脸上挂着笑霭声问我:“我记得原来这里还是一块堆垃圾的荒地,这段时间变化很快啊!工程都有些什么困难啊?”
我忙陪着笑,小心翼翼说了些不着油盐的水啊,电啊等问题,看看他没有怪罪之意,又为陪在一旁的杨雪书记说了几句好话:“‘普九’开始以来,杨书记十分重视,多次现场关心,已经解决了大部分的困难。”杨雪迅疾飘来一丝感激的神色。
检查完现场,马副市长组织召开了一个督办会,通知乡里全部领导、学校全部校长和各个工程管理经理参会。
会议刚开始,马副市长就拍了桌子。
“普九是关系子孙万代的大事,也是政府的民心工程,今年是要向国家交账的。” 他讲话不用稿子,顿了顿,眼睛就像能杀死人一般,“我看,有的人脑袋空不要紧、关键是不要进水。你要让政府交不了账,政府就端了你的饭碗,大概大家都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