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传言……”陈苒顿了顿,“罗嘉峰会派直系回来接管这里。”
沈夜深呼吸了一口,努力的平息心情,隔了许久才说:“罗总是在办公室吗?”
罗嘉颀看着沈夜进来,十分自若的将桌上的一叠资料放进抽屉里,问:“什么事?”
“罗总……”
他将她的神色瞧在眼里,不由得勾了勾唇角,顺势站起来说:“正好你过来,一起去吃午饭吧。”
“嗯?我刚刚吃过。”
她……并不是来找他吃午饭的。董事会的决定出来,她只是想过来……看看他现在怎么样。
“那陪我去吃。”罗嘉颀走到她身边,一手揽在她的肩头,“很久没吃那家小馄饨了。”
办公室的门还半开着,沈夜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事实上,罗嘉颀的分寸向来把握得很好,很少这样公私不分。
“怎么?怕别人看见?”他莞尔,将手放下来,垂在身侧,“去拿衣服,我等你。”
沈夜想问的话没说出口,咬咬牙,说:“你稍等一下。”
出了办公楼,沈夜满腹心事,一直保持着沉默。罗嘉颀仰头看看天气,笑:“你的脸色怎么和天气似的。”
高楼之间的穿堂风一阵阵扫过来,针刺般往脖子里钻,沈夜理了理围巾,含糊着说了一句:“很冷。”
即便迎着寒风走路,他依然站得笔直,听到这句话,无声的笑了笑,将她的手握住,又放在了自己口袋里。罗嘉颀的个子比沈夜高,大衣的口袋恰好在沈夜手肘处,仿佛只是微微抬了抬手腕,就自然而然的触到了柔软厚实的衣料。而他的掌心出乎意料的暖和,自然的体温,从她的指尖开始,一直蔓延到了身体。
沈夜四下张望了一下,习惯性的挣了挣,低声说:“这里会有……”
他波澜不惊,又用力的握紧:“有什么关系?怕被人看见么?”
小小的馄饨店面依然是客满。他们不得不在外边等了二十分钟,才有空位。沈夜看看时间,提醒他:“午休快结束了。”
罗嘉颀没抬头,修长的身子坐在逼仄的空间里显得有些舒展不开,只是闷闷的说:“我还没吃饱。”
沈夜吃过午饭,此时象征性的喝了几口汤,静静的看他吃第二碗。
“喂,董事会的决定……我知道了。”她低低的说,仿佛这样的语气,听起来会尽可能的柔和一些。
他“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
“你……还好吧?”
罗嘉颀一直低着头,她便看不清他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拿了自己的勺子探向沈夜的碗里,捞了几个馄饨说:“你不吃,那我吃了?”
沈夜滞住,在热气氤氲间看见他极英俊的五官……和柔和的神情。
就像是一道下班的情侣,彼此毫无保留的分享一切,情感……和美食。这样的亲昵……远远甚于拥抱和亲吻。
她忘了之前自己的问题,不由自主的将自己的碗推过去:“你吃吧。我再给你叫一份排骨年糕,也很好吃的。”
罗嘉颀看着她的侧影,正和忙乎的老板娘说着什么,眼眸深处凝出清浅的笑意。她大概是觉得自己很难过……所以才这样乖巧的不和自己计较这些细节吧?
可事实上,董事会的这个决定……他早就已经知道了。而他自己的决定,也同母亲说过了。母亲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要激烈一些。不过他想做的事,他认定的事,有时候并不需要在意旁人怎么想。
那天机场回来的路上,王琳美的开场白依旧是强势而直接的:“这次未来小组的评估报告你也知道了?”
“我看过了——当然,看过并不代表我认同。”
“嘉颀!这种时候,我不希望再见到你自以为是的样子。未来小组的重要性你知道,从你父亲开始,I&N发展到今天,它的重要性超过了企业通常说的策略或计划范围。它曾经帮助我们规避了多少风险,你也不是不清楚。”
“风险几率是针对I&N订的。如果收购以我自己的名义进行,您觉得还有什么问题吗?”罗嘉颀嘴角含了浅浅的笑意,却带了几分不可逆的意志,注视着母亲。
王琳美一愣之后,终于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重重呼吸一口之后,不怒反笑:“原来你存的是这份心思。难怪之前董事会怎么责难阻止,你都不太介意。你是打定了主意单干?”
“你和Derek都不同意,那么我自己做。也免得有人说我和他争夺这份家业。”罗嘉颀轻松的笑笑,“我自己制定规则,还有什么不可以么?”
“胡闹!罗嘉颀,你自己投资?你的原始资本哪里来的?”王琳美抿了抿唇,语气中已见一份激烈,“还不是罗家来的?再有,谁说你和嘉峰争产业?”
罗嘉颀耸耸肩:“妈妈,我和Derek的事,并不是你装作不看见就可以解决的。”
“所以,即便我现在正式告诉你,董事会对你收购计划的答复是否定,你也要继续进行下去?”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表情却明明白白的显露了“就是如此”。
沈夜坐下之后,罗嘉颀将思绪收回来。
他抿唇、酝酿着说话的时候,便又是一副清贵的公子做派:“婷婷,有个问题,我很久之前就想问你了。”
“嗯?”
“要是我不是罗嘉颀,要是我只是你一个很普通的学长,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你对我,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抗拒?”
老板娘将炸得金黄的年糕和酱汁浓郁的排骨放在罗嘉颀面前,又看看气氛沉默的一对年轻人,大约是以为在吵架,便很快的离开了。
罗嘉颀执着的看着她,耐心的等着她的回答,眉峰微微簇着,似是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
“可能吧。”她勉强了半天,其实说不准自己在想些什么,终于还是答他。
“真是这样……”罗嘉颀喃喃的说,之前略显阴郁的表情终于舒展开,探手去摸摸她的头发,微笑起来,“那么我们连这层障碍都没有了。”
“什么?”她有些惊讶的抬起头。
“和董事会的管理投资理念出现巨大分歧, I&N大中华区首席执行官离职。”他顿了顿,语气锋锐,“我猜下周的新闻头条会是这个。”
tinalau91 2010…06…02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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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花了足足三十秒的时间来消化这条讯息。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严重?”她结结巴巴的说,“不可能啊。”
他柔和的笑笑:“婷婷,这项收购我势在必得。我看好这个投资,I&N不同意,那么我自己做。就是这么简单。”
沈夜渐渐回过神来,他说得“离职”,是自动请辞的意思么?
“我不在I&N担任执行官,恐怕会有一场人事地震。”他沉吟了片刻,“之前一直不想让你回来上班,也是怕会影响你。”
沈夜用勺子搅着汤水,默不作声。
他便继续说:“如果不喜欢办公室的工作,可以去国外进修一段时间,然后继续做你喜欢的事。”
勺子敲在碗壁上,轻轻的哐啷一声,沈夜抬头说:“我以为你会挖我过去。”
他抿抿唇,不置可否,片刻之后,终于像是伸个懒腰一般站起来:“好了,回去吧。”
走到门口的时候,罗嘉颀习惯性的去付钱,老板娘笑:“你女朋友把钱付啦。”
沈夜落在后面,倒没有听见,走到罗嘉颀身边说:“我付了。”
罗嘉颀笑笑,似乎带了端详的目光,慢慢的说:“你总是半分都不愿……”他斟酌了一个词汇,“占我便宜。”
“哪有?”沈夜笑笑,“从一开始,就是我在占你便宜啊。你不记得了么?在明川,就是你请我吃的饭。”
他有些意外的挑挑眉:“你还记得?”
她轻轻弯起眉眼,无声的笑,而目光的尽头,远处的大楼仿佛怪兽,静默的伫立,城市中碌碌的人群被吞噬了精力与热情,又输出无形的财富。巨大的黑影将自己笼罩,有压迫感扑面而来。她……想念静谧的古镇,也想念可以四处跑外景的时候。如果可以逃离,或许那真是更好的选择。
而在I&N就如罗嘉颀自己所言的“一场人事地震”,在他离职后,又陆陆续续的有人跟他一起离开。而罗嘉峰此刻回到S市坐镇,集团上下的工作还算有条不紊,并没有出现混乱。
在没有宣布接任人选的时候,二十四楼倒空闲起来。沈夜和陈苒几乎等同于被架空,每天按时上下班,闲时还能稍微聊上几句。
“前几天罗总对你说过什么吗?”
沈夜犹豫了一下:“他问我愿不愿意出国进修。”
“其实他啊,典型的面冷心软。”陈苒笑了笑,又摇了摇头,“有时候和孩子一样。”
“陈姐,你——”
“好了。”陈苒安抚一般拍了拍沈夜的手背,“他对你怎么样,只要不是瞎子,大家都看得出来。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夜涨红了脸,看了陈苒一眼,用力咬住下唇。
“我说得太直接了吗?”陈苒有些好笑的看着她的表情,“其实没什么的。罗总那天来收拾东西,我帮他整理文件,结果只带走了那盆仙人球。”
“仙人球?”
陈苒忍俊不禁:“就是那一盆啊。二十四楼办公室人手一份,你送的,忘了么?他还以为……是你特意送他的。”
“如果我年轻上十岁,还没结婚,一心拼事业,就义无反顾跟着罗总出去了。”她微微叹息,“不过现在这个年纪,衡量来衡量去,还是家庭比较重要。以前的闯劲,倒是没有了。”
沈夜听她不再提起之前的话题,微微褪去了脸颊上的红潮,随口找个话题说:“所以……你很看好他么?”
“他很聪明。”陈苒语气中微带赞许,“现在舆论压力都在I&N这边,他的新公司又有之前的人脉关系,想要收购成功,并不是难事。”
或许是因为罗嘉颀已经离职,也可能她知道沈夜不会长久的留在这里,陈苒今天说话并不像往日那样谨慎。沈夜听到她这样赞赏的语气,忽然生出些别扭来,微笑着说:“他这样的人,恐怕几乎没有经历过挫折吧?”
“可能吧,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顺风顺水,又是天之骄子的。”陈苒半开玩笑。
沈夜低了头,继续敲打键盘,微笑不语。
半个月后,集团宣布了I&N新任大中华区执行官。HR正式通知沈夜调离原本的职务,而新职务待定。这半个月间,罗嘉颀几乎没有再找过她,只是固定会在每天晚上拨个电话给她。时间很不规律,沈夜猜是因为各种应酬的缘故。
而像今晚这样,自己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被一个电话吵醒,却是第一次。
对方的声音有些熟悉,沈夜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是老章。
“小沈啊,你在家里么?”
“嗯?”
“那个,我和罗先生在你家楼下……你方便下来吗?”
沈夜从床上坐起来,许是刚醒的缘故,有点弄不清现在的状况。这么晚了,他们为什么到这里来?而且……电话还是老章打的?
“他是不是醉了?”
电话那边老章尴尬的顿了一下:“有一点。”
罗嘉颀就歪在客厅的沙发上,仰面躺着,衬衣的扣子解开了两三颗,脸颊上是一种不正常的红晕。
老章将他的公文包放在了桌上,又张望了一下,仿佛放下了烫伤的热山芋,长舒了一口气:“小沈,那我先走啦。”
“哎。”沈夜无可奈何,眼睁睁的看着老章带着一丝诡异的笑离开。
她手上拿着一条绞好的热毛巾,走到罗嘉颀身边 蹲下,轻轻的盖在他的脸上。
滚热的蒸汽扑在脸上,有些刺痛,罗嘉颀微微躲了躲,而那股热气却不依不饶,他便索性不动了,乖乖躺在那里。
沈夜推他一下:“喂,自己擦一擦。”
他还听得见,于是伸手胡乱的拨一下,露出微乱的头发、薄削的唇……甚至像孩子一样,微微张着嘴,说了一句什么。
沈夜靠得近,也听得清楚,于是忍不住失笑——他报的是自己家的地址。
“喝醉了……跑我家来干什么?”她咕哝了一句,伸手接过了毛巾,重重的在他脸上擦了两下。
这两下的力道实在有些大,罗嘉颀先是皱眉,接着睁开了眼睛。视线像是没有调整好的焦距,混乱了一会儿,直到他看清眼前的人,那双如珠似玉的深黑眸子中泛起的,便是类似惊喜的笑意。
沈夜把水递给他:“要不要喝一点?”
他接过水杯,却没急着喝,眼神不知望向了哪里。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沈夜还看得到,带了一点点……不可辨的旖旎神色。
“你在家里看我的杂志。”他忽然冒出一句很奇怪的话,毫无征兆。
沈夜看看茶几上那本翻开一半的样刊——那是叶即景寄来